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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斯言诚有味,端不减醍醐

  

——题出朱翌《宣城书怀》

我从各方面的信息得出的判断是:曲直院真帆的父母能够不着痕迹地推断出自己女儿在霞浦租住的位置,说明他们显然不是女儿口中的势利庸人。在这一判断的支持下,“曲直院家不遗余力地促成下野女儿的成行”便不像是趋炎附势的讨好,更像是别有用心的图谋,所图谋的是一招应付咄咄逼人的下野家的反击。只不过,他们也将自己的女儿瞒过去了。

下野家的女儿住进曲直院真帆在霞浦租住的小公寓,这还能怎样利用呢?暴力手段显然是应当排除的下策,除此之外,由于曲直院父母暂时还没有显露出其他的手段,一时半会间也难以探究,我自己理解尚且如此,更别说把它悟透然后向曲直院真帆讲明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下野家的女儿在曲直院真帆的叙述中,是一个被宠溺和娇惯,只知自我享受的人。她无数次侵占过曲直院真帆的所有物;也曾经偷拿过家里的钱,然后把责任推给曲直院真帆。她在小学左右的年纪就可以毫无罪恶感地作出这等厚颜之事,可见她的是非观念已经被家庭环境扭曲得远悖于社会了。

“嗯,我觉得这就有可能是门道所在。”我有了若干思考的方向。“不过我们还需要一个验证,就是下野家的家居环境。曲直院同学,下野家的居住环境是怎样一个状况呢?”

于是,曲直院真帆向我介绍了下野家。这户人家也没有什么煊赫的家世或背景,但靠着投机、嗅觉与运气,历代下来也不断扩充着自家的财力。他们现在虽然是一家规模不算小的工厂的股东,但在外表上也不至于显山露水:他们一家也是三口人,居住在土浦与霞浦交界处附近。那一带是两不搭的城郊,房屋稀少,他们的房子也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栋。曲直院真帆也曾跟着父母去下野家拜会、贺节,记得里面的内装也不算豪华。整个居住环境看起来,便和普通的独立住宅人家差不多。软件方面,下野家也没有雇用使用人、添置不必要的家具、进行不必要的奢侈消费等等。从这些角度来看,下野家这种模式倒也不失为在社会上延续自家事业的一种策略,即守成持重,不露锋芒。

但在子女养育上,下野家采取的却是不太可取的方式,那就是“由着女儿的性子来”:一旦女儿想要什么,下野家便给她准备什么。小到想吃的菜肴、想穿的衣服,大到想去东京游玩、想坐敞篷车兜风,她的父母都无一例外地满足了她。当家里的条件不够时,她的父母便会动用社交与人情,比如下野家没有敞篷车,她的父母便请了一位导演,联系他相熟的道具组,借用了当时错开档期的一辆敞篷车满足了女儿。性格被过度放纵,难免便有失钻研,具体体现便是她的学力。从小学到国中,她的成绩一路下来都是惨不忍睹。得亏是这两个学龄按地域就近入学、没有劝退制度外加学校间梯度不大,所以她还能一路学到而今的即将毕业。但是,高中需要考录,不再有地域均衡,各高中也有自身条件与社会评价的高下之分,会催督学业的升学高中和以捞钱为主的混日子高中之间,有着截然不同的学习与课业环境。现在,霞浦包括土浦,高中风评最好的自然还是以高升学率而远近闻名的霞浦高中,这一点下野家的女儿在国中的交流中自也有所耳闻,于是她本着她的任性,向父母提出了要求:我要上霞浦高中。

霞浦高中入学考试的难度虽然不难,但也不至于随便就把一个人放进去。并且,以我所掌握到的情报来看,霞浦高中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过在金钱或权力开路之下为什么人打开方便之门的先例。无疑,下野父母事先也肯定尝试过自行打通关节,在屡屡碰壁之后,便祭出了“甩包袱”的策略:将自己的女儿最后几个月的国中生涯交给亲戚曲直院家照料,若是到底没能考上霞浦高中,责任便可以推个干净。

在这些思绪的交错之中,曲直院真帆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是下野家的女儿住过来后,与她最为接近的人,需要由自己照顾她的起居,甚至还要迁就她的任性。然而,这两家人彼此的计划却都瞒过了她,若不是她借着惊喜聚会的契机向我询问,她到现在依然会被蒙在鼓里并一个人苦恼。于是,承担起为她答疑解惑责任的我便向她回答道:

“从曲直院同学向我们讲述的这些事情,以及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当中,我们可以筛出这样两条对当前问题有帮助的信息:一是‘下野家的女儿是个骄纵的性子,并且有过多次不当地欺侮曲直院同学的经历’;二是‘两家的大人都希望下野家的女儿住进曲直院同学的公寓里’。从第一条可以推知,假设下野家的女儿真的住进来了,那么压迫曲直院同学的事情可以认为是必然会发生,熟悉情况的人都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而由第二条可以得知,就算是曲直院同学的父母,即便有这样的预料时,也依然赞成移住,问题就在这里。下野家的女儿住进来,能够给曲直院家的生存状况带来改观,当然,下野家不可能为此付额外的生活费,并且这一点费用在食堂承包所产生的金额量级前也无足轻重。我们现在陷入的就是这样一个难题。”

我是一个人居住的,吃穿用度自有一个平衡。但若是有一个外人开始借宿在我这里的时候,我需要进行什么额外的准备呢?数来数去,不外乎吃穿用度、生活空间、生活习惯这几个方面,这些方面的改变,会让下野家落下什么在曲直院家面前难为情的把柄或要挟吗?

“曲直院同学,我问一个可能不是那么严肃的问题。下野同学在个人的‘私德’方面,是否存在一些不太能见光的问题?”

随后,我向曲直院真帆耳语,对刚才这个有些晦涩的问题进行了一些解释。我想到的这个方案是,曲直院家的大人在探知自己女儿租住的公寓后,便设法在这个空间里安装了监视设备。若是下野家的女儿搬进来居住,曲直院家就有可能通过探头抓住她生活习惯不甚检点的证据,以此作为和下野家的大人交涉的砝码。听过我的解释,曲直院真帆的脸上也是一红,她拼命地摇着头否定道:“不可能的,房间里若是有监视,那我……我岂不是也被偷看了?而且我在这里住了两年多,要是有监视,我也早该在扫除的时候发现了。”

“嗯,那这个猜测暂作罢论。除开这个可能,剩下的,你的父母能够从下野女儿搬到公寓而获益的方式,就只剩下一个了。”

“是什么方式?”

“我们这样想想看。当下野家的女儿搬过来之后,她所需要的生活用品的来源无非是这样一些:一类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比如她的课本、学习用品、穿惯的校服、衣物等;中间是既可能从家里带来,也可能要曲直院家准备的物品,比如洗漱用具、鞋子、交通工具等;最后一类则是必然要由曲直院家做准备的,比如被褥、食具、衣架等等。而曲直院家就可以在这最后一类上做文章。

“虽说我在进行思考时并不顾忌回避,但接下来的猜测依然对你的父母有不敬之嫌。我的想法是,你的父母在为她准备新生活用品时做下文章,比如说,在给她安排的枕芯中装一个低功率的电波发射器,就可以影响她夜晚的睡眠质量;在给她安排的碗筷上使用一些非健康的金属镶边装饰,就可以在日后影响她未来的健康。这些手段可能过于下作,如有得罪还请原谅。”

但曲直院真帆摇了摇头。“是我的话,就算是爸爸妈妈使用了这种手段,我也不觉得我们是正义的。”曲直院真帆的身上,一直便散发着一种奉行侠义道的氛围。若是在过去,她这种精神堪称是武士道的典范亦不为过。相比之下,极尽奸宄之能事的我,未免就是与松永久秀、藤堂高虎一般的小人之行了。既然她从心底也抵触这种下作的伎俩,恐怕就算是她的父母作出这样的安排,她也要自己确认,不让这种伎俩得逞了。

说起来,知子莫如亲,曲直院真帆的父母也定然知晓自己女儿的侠义心肠。他们也应该能料想得到,自家女儿真帆到底是最直接的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人,且不说下作的伎俩有可能误伤到她;真帆本人也有可能自行察觉出这些伎俩,又在正义感的驱使下认为不应当使用这些勾当,所以曲直院父母也应当有所预期,他们若是使用手段的话,就应当有以下的成算:要么他们确信做下的手段不可能被女儿发现,这样他们便可以了无顾忌、放开手脚;要么他们敢肯定自己的做法最终能得到女儿的认同。那么,这样的手法存在吗?

如我之前所说,若是仅讨论“下野家的女儿搬来之后可能对她使的手段”,的确就是这么两种:窥伺隐私和恶质干涉。但假设将讨论超出这个范围之外,便又不一样了。

“曲直院同学,有道是‘阴盛阳生,阳盛阴生’。事物往一个方向上发展到了极致、溢出了所能承受的‘度’的极限,往往就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现在,下野家的女儿,其骄纵、自满已经在下野家不明智的放任下非常膨胀。若是你的父母看准了这一点,在她来到你的公寓之后,给这个气球继续充气,或者直接给它来上一针。这就是你父母真正的策略。”

曲直院的父母并不使用可能被扣上阴险、卑鄙的帽子的诡计,而是正大光明地挑战下野家女儿要星得星、要月得月的性格,这样一来,曲直院真帆在心理上便容易接受得多了。要说具体手段的话,我们也可以举几个例子:比如下野家的女儿来到公寓里生活后,曲直院家却不支给生活费,让她自己寻觅生活来源。又如,下野家的位置在霞浦与土浦之间,她原本要坐公交上学,但她住过来之后,曲直院家却不包揽接送服务,她就势必要一个人熟悉陌生的路线。再如,她住过来的衣食住行需要曲直院真帆打理,一旦真帆的父母对她说“你可以放开手脚去训斥她”,充满正义感的真帆当然乐意实行,而这位女儿再怎样生气却也无济于事:她不通地理、不懂人情,没到拥有通讯设备的年纪。这样一来,宛如将一只苍蝇放进了一个玻璃瓶,尽管它想要出去而发作光火、嗡嗡乱飞,终究由于个体力量的薄弱,而无法冲破透明却坚硬的壁垒。

曲直院真帆果然没有因为这个计策而失落。反倒,她听到我说的“她的正义感有可能会在那时得到父母的支持”的时候,她也对这个计划变得有些期待起来。她说,这个亲戚家的孩子在自己的眼中也非常地“看不顺眼”了,能够有这么一个机会倾泻相识多年以来积压的不满,她对此就非常期待了。

总算,我将曲直院真帆的心绪与问题调整到了一个比较健康的状态。接下来,就是正式地迎接那位住进来的下野家的女儿了。或许会有人提出疑问:即便是采用我这最后一种答案,这般欺负年纪小于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外来人,不也同样是不够仁义之道吗?我当然也清楚,否则,我为何要先给曲直院真帆灌输那么一批“极其不仁义”的错误猜测呢?这也是考虑到她的侠义心过盛,我才会在最开始先给出两次方向的误导,最后将这个“稍显滑头”的答案抛出。在之前的氛围营造下,这个原本不甚符合侠义道的计策,才会看起来显得光明正大,有如阴阳太极图中,阴鱼中的阳点显得格外的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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