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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零华表鹤吞声

  

——题出纪长谷雄《寒露凝霜》

希崎梅子对我们所提出的“请一位在泷泽有人脉的知人验证推测的真实性”的建议予以回绝。正当我以为是她对我这狗头军师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准备发作的时候,她的回答却让我感到了惊诧:

“警视刚向我们发来了情报,奶奶真的到了泷泽。嘉茂同学的思维果然很厉害呢。”

这句话里,却也明显听得出她有些“你不过是歪打正着”的意思在内。说也难怪,在这一回的事件中,我在为希崎梅子解释前两起怪谈的时候,给出的解释是基于事实和已有线索的,看上去合情合理并且有据可图;但在希崎梅子借此树立了我的人物形象,并请我参详她的奶奶不辞而别的这起大事。然而,我在这件大事中的诸般思索,在她眼中却是乏善可陈,我自我反思也有些这样的意味在内。也就是说,我在这件大事中,虽然开动了思维给出了建议,并且从实证检验上看也是对的,但在希崎梅子眼中,总是有些“不得劲”。

我深知,这份“不得劲”的来源是一蹴而就的心理——希崎梅子见我能一句话解开那些怪谈,便认为我也能凭一个建议,或者一次简单的行动规划就找回她的奶奶。殊不知人世之深犹甚于故事,需要去揭开一个刻意被隐藏的故事,所付出的努力自然远比解开一段怪谈要多出许多。不过,我也能理解希崎梅子,毕竟我在推究她奶奶的行动时,所使用的思维模式并非根据线索与证据得出结论,而是根据常人的思维惯性在做判断,因而她也对我的猜测的命中率有所怀疑。虽然,警视力量运用科技和信息技术最后证明了我的推断的正确——监控画面已经证实了希崎家的老人乘着那辆“香千里”的肮脏小货车一路到了泷泽,但我“无非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的印象恐怕也深植在了希崎梅子心中。

眼下,她正用不太热情的眼光看着我。因为她向我告知了我的上一个结论的正确,那么就该我进行下一步的推断了。但是,泷泽是一片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要推断,我们也需要来自警视的进一步信息。

希崎奶奶与泷泽的联系是她的家世。她是旧时定居在泷泽的贵族人家的千金,与希崎家的上两代,也就是希崎梅子的爷爷一见钟情,于是随着他私奔到了山形,并且断绝了与实家的联系。也亏这么一位千金小姐能鼓起如此大的勇气去打破家庭、规矩与礼制的束缚。从她的这个故事可以想到,她应该是一位颇有行动力的人,这在多年后的不辞而别上也得到了证实,毕竟“遇事即行动”的意志倒也不是会随时间而消退的。

“泷泽的贵族……会不会是这个贵族的家族中最近出了什么事,作为家庭成员的,希崎梅子的奶奶必须赶回去处理吧?”

“但是我们所经历的战争和其他因素让过去的贵族四散凋零。而且,找一个几十年没有联系的,由自己放弃了地位,还是女性的人回到家中,这种行为在贵族心态的人眼中,应该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举动了,因为这无异于向‘叛离家门’的人低头。”我这样评论道。“更何况,希崎奶奶在山形也生活了三代人的时光,并且她当年的人际也随着时日增长而萎缩,她的家人都确信她近来已经没有还保持走动关系的熟人。若是因为家中出了什么事,想要由泷泽找到希崎奶奶的话,无异于难上加难。我想,很大程度上,希崎奶奶回到泷泽的原因是主观的,也就是‘她在践行着某个属于她自己的计划’。”

希崎奶奶的知交虽然五星四散,但她自己本人依然硬朗,神志也非常清晰,此次的不辞而别也不会是什么精神失常下的举动。于是,我从这两点事实向希崎梅子道:

“我们已经有这样两条情报:第一,你的奶奶去了泷泽,随行没带什么生活用品;第二,同行并负责交通的是餐饮店‘香千里’的老板,他给员工的借口中,说自己需要一周的时间去立石寺,也可以等价于说,他这次的仗义之举大概要花费一周时间。去泷泽一周,无论如何都是要备上几套衣服换洗,那么她的生活用品从何而来?她也没带现金,也不会用电子支付,那么她显然也是要做好这几手准备的,可见她的泷泽之行,其实已经计划了许久,非常像是一次预想了多时的行动。希崎同学,你也说过,你的奶奶是近期才不断提出想回泷泽的,所以,我更认为她的意思是‘亲人带着回去最好,不行的话就拜托外人,但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个时间点回去’。那么我们检查这一周的时间点,并没有什么公众的纪念日。那会不会是对她一个人来说的特别日子呢?”

“嗯……但我们家人的特殊日子,也都没有在这一周的。”希崎梅子答道。

“那就应该是你的奶奶自家族系里的一个特殊日子了。”希崎爷爷之前生活在泷泽,因为结识了希崎奶奶,并接纳她的私奔后,不堪当地贵族的压力而举家搬到了山形。所以希崎梅子所掌握的也只有上三代人的情况。但希崎梅子的奶奶,更掌握着她之前的数代人,没准这其中就有可能存在的记忆。

“老年人虽然身子骨开始衰退的时间早晚有别,但记忆力开始减退,以及记忆本身被时间冲刷这两点,是上了年纪都无法躲开的。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唤起一段记忆,本身是需要经常的提醒的。无论是私藏的笔记本,还是某个唤起记忆的关键道具,总归需要这样一件外物。希崎同学,你在与奶奶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是否注意过她非常在意某件物品?”

“啊……这个真的有。”希崎梅子迅速地反应过来。“奶奶的房间里有一幅书法作品,我爸爸说,从他小时候,这幅书法就在家里了,不过当时还没有什么异常。但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就感觉奶奶经常会坐在房间里,看着那副书法发呆。我问奶奶会不会写书法,她说她并不会。并且她写的字虽然好看,但太小了,那幅字字体很大,奶奶写不出来。”

这一份大尺幅的书法依然在希崎家老人的房间摆着。自她失踪后,这间房间里的线索也早被警视排查过一遍,但书法自身并没有被警视认为是可疑的东西。希崎梅子正在家中,她很快便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们。

这幅书法在我这个品题过许多书家流派的人眼中并不能引起什么波澜。要描述的话,恐怕也就如希崎梅子所言,是一张大尺幅作品,没有题跋,正文是从右到左的“松竹千年”四个草书大字,落款是“五郎”加上一个辨不出印文的章。论书法造诣,它并不起眼,笔力松散,布局间架透出一股仓促和焦躁的情绪,毫无章法和美感可言,顶多算得下上品。论落款人,希崎家中也没有人认识“五郎”这样一个人物形象。但希崎奶奶似乎对这幅书法钟爱有加,竟将它用玻璃封裱,珍贵的木嵌金弥边,然后将这幅作品挂在了自己房间的照壁上。照片中,光亮的金属颗粒规则地嵌入木质相框中,在手机闪光灯的光线照射下,一粒粒露出一半的**金属颗粒反射出一层光斑,不禁令人感叹,制作这个边框的价值远远超出了框里书法的价值。

“渊子,你看过不少书法了,觉得这幅字怎么样?”不懂书法鉴赏的奈惠问我。

“不怎么样,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非常普通的作品,作为一般人之间的酬答倒也没什么不可。难怪警视也不把这里当做疑点。不过,出于我个人的角度,我倒是想从家居布置的角度提一个问题:如此大尺幅的书法作品,按理说应当挂在更高的位置。但这幅书法悬挂的高度却和我们现在的壁挂电视差不多,就算是老人小孩也能触手可及。希崎奶奶既然如此重视这幅实际价值并不怎样的书法,那为什么要把它放在这么低的位置呢?不怕被她的后辈家人在顽皮的年纪损坏吗?”

“只是为了方便看吧。”河内同学道。“希崎同学说,她奶奶在没事时会长时间地盯着这幅书法,若是悬挂在高处,长时间仰头肯定不舒服;而这个高度,就算时间久了,也和我们看一段时间的电视没什么差别,不会有不适感吧。”

河内同学提出了这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并且,这个高度在客观上也有助于清扫。参考其他大尺幅作品,比如挂在高处的牌匾或悬在梁上的中堂,想要清洗的时候,就非得将它吊下来不可。而这个触手可及的高度则可以便利地擦拭,而希崎奶奶正是经常地抚摸它。作为证据的,是这幅书法虽然已经上了年岁,以至于外部装裱的木质相框都已掉漆而露出木芯,但这些嵌在木芯里的金属却是光亮如新。

“希崎同学,这些金属的质地是什么呢?木质外框都已经掉漆,而金属却能保持稳定的内嵌,就算是镀了防锈金属,这么多年也会被空气渗透吧?”

“这就是普通的钢珠啊,只是奶奶经常用手抚摸它们,所以才不容易生锈吧。”

“反而是经常抚摸,容易让手上的油脂留在这些物质之上,才会破坏品相吧。”

“你这么一说也对,这满框的金属,已经有几个开始泛黄了。”

“哦?泛黄?”

“就不是普通金属的那种银白色,带着一些黄色,却又没到金或铜那种一眼可见的颜色。”于是,希崎梅子又拍了一些特写给我。我得以确认,这幅书法的边框上密集地镶嵌着三圈金属装饰,都是半嵌入木芯,露出的部分为半球状。金属装饰按照行列规矩地对齐排布,这总数不啻数百的金属装饰大体都是银白色,但有少部分的确如希崎梅子所说,颜色与周围相比显得有些异常。

“有些金属的确不是呈银白色的,比如铯,但铯这种活泼得过头的东西在空气中就会反应掉,更不可能留存几十年。不过,像这种颜色,我倒是觉得也有可能是黄铜。不如,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家庭实验吧。”

在这些金属装饰中,银白色的占主体,略显金黄色的是个例。首先可以肯定,这些嵌入木芯的金属装饰是以螺丝的形式固定,而非是直接在木材上凿出孔嵌入金属球(否则随着时日变迁和木质变化,部分外沿的金属球会变得难以固定而脱落)。在当时的工艺中,若是没有在表面留下可供着手的刻纹,单以这个无处发力的半球状外部,可是没办法将螺丝钉完整地旋入孔洞中。这样一来,在当年成就这种装饰,就需要一种特殊的技法:即是在制作螺丝钉时,先在外部做好可供螺丝刀、钻头等物着力的沟纹,在旋上螺丝后再用酸液等等将外部的沟纹腐蚀掉。在使用这一工艺的前提下,这些装饰的本体就是用活动性弱的金属或其合金制作,以免被酸液无差别地腐蚀。然而,虽然活动性弱的金属能够避免被腐蚀,但酸液在与外层金属反应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会在内层留下类似污水沾在白纸上干结之后留下的痕迹。所以,实验的第一步是观察这些金属,确定它表面的痕迹颜色。

然后,这个实验的主体是用白醋和油分别滴在两种呈不同颜色的金属装饰上,然后擦拭。根据污渍是否被擦去,和白醋是否产生气泡,可以得出不同的鉴定结果——在希崎梅子的这个具体例子中,白醋并没有产生气泡,也没能消除污渍,但油却做到了擦除金黄色装饰上的痕迹这一点。所以,我们便可以断言这是黄铜,而黄铜带给我们的则是另一条结论。

“这幅字必然关联着来自泷泽的信息,因为,泷泽在过去是这一带唯一制造黄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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