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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度衡

  

“下一个问题,按照时间顺序,是三益先生谋到第一份比较稳定的差事,也就是小店里收银员时候的事情了。”河内同学道。

“小店里的收银员,我总感觉事情可能会与之前有些联系。”这一身份莫名地让我产生了两个联想:一是他开导低沉的河内同学,没准他这个“走前不锁收银机”的道理就是在那时学到的;二则是他这让人听来莫名感觉多舛的命运,着实让我为接下来的故事有了些隐忧。于是我向河内同学道:“这次会不会又是一件让他不得不离开这个岗位的事情啊?”

“这次还真不是,并且情况恰巧相反。”河内同学道。“三益先生在收银员这个岗位上最大的迷惑,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命令离开这个岗位。”

“这是怎么说?”

“三益先生在小店收银员这个岗位上前后也干了有几年,他在向我说起自己这段经历的时候,他总结为‘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生怕给店里惹上麻烦’这样一种心态。”

河内同学介绍说,三益先生在学龄结束,被莫名地赶出家门之后,由于是无依无靠自谋职业,他先后去做过移动餐馆的后勤、给复员军人代写家书等零散的工作,也干过各种周结、月结的零工。小店的收银员是他看到招聘启事应聘成功,得到的第一个稳定工作。在之前的“颠沛流离”中,三益先生深感工作的来之不易和失去之遽,所以他谨小慎微,一面战战兢兢地做着自己的份内活,一面虚心向店老板和其他店员前辈请教。这时的他,就像时不时走近我们身边,西装革履、毕恭毕敬递上名片的推销员一般。在收银员岗位上工作的这几年,三益先生自认为,他没有在过程中得罪任何一个顾客或店里的相关人员,甚至一句重话也没有说。但在某一天,店老板非常客气地将他请过去,同样是没有重话,用旁敲侧击的方式让他“另谋高就”。并且,从让三益先生离去所做的准备,以及让他离职给他特意安排的一笔不菲的辛苦费来看,老板也并非是认为他哪里做得不好。

“这时候回想起来,我总觉得老板并不是因为我哪里没做好而对我嫌弃、厌恶,只是想硬生生地把我从这里赶走一般。”三益先生这样说道。河内同学将他的这句话也转述给了我们。

“原本,三益先生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没犯过什么错误,也没得罪过什么人,自己又是受雇佣的合同工,也不会参与到晋升这种明争暗斗当中,可以说是与世无争了。这个职位自己也干了几年,可以说工作都熟悉了,也不是店老板讨厌他这个人。为什么被老板硬生生地劝走,事出必有因,这就是他想向嘉茂同学询问的问题。”

“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尽管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身上,但因为位置更高的人的个人考虑、偏私、其他影响等原因,很可能就会有他这种身份遭受池鱼之殃。就拿我们最开始的例子来说,他不是被工厂的人操作之前的排班顺序记录,成了一起事故的责任人而被开除吗?换到这次的情境,也有可能是这样一些情况:比如店老板想给他的一个利益相关人腾职位,于是把他请走;又比如经济收支不景气,将他请走开源节流。这样的情况,就算自己做得好,也一样于事无补。”

“三益先生自己确认过,他否定了这些可能。”河内同学道。“这次的离职是平静的,所以他在离职后的一段时期里,依然保持着和之前同事的联系。他也就自己为什么要被店老板下逐客令问过一些关系比较密切的同事,但得到的回答将各种可能的答案都进行了否定。就拿嘉茂同学刚才的两个可能来说,第一,在三益先生离开之后,店里也没有新进什么人来补缺的模样;第二,店里始终是小本经营,从盈亏上看并没有改变多少。此外,像是‘店里有人暗中排挤谮害三益先生’‘到了这一岗位任职的上限年限’这样的可能性,也都在这些交谈确认中被排除了。”

“这些可能正是我想接下来说的呢。”我无奈地摇摇头。“也就是说,这些比较寻常的,会让一个人莫名其妙被店铺开除的理由都是不成立的?”

“是的。但是终归得事出有因,不可能店老板那天就因为心血来潮而把自己手下一个没出什么差错的人赶走吧。”

随后,我向我在霞浦高中的后辈,同样有过店铺打工经验的柳河直子做了些询问。她得到所在店铺店长的赏识,成为了晚班的领班,也深知店铺工作的深浅轻重。她在电话中也给出了几种可能性,但终归不出我们日常认知的范畴。这些猜测同样被河内同学所否定。

“那还有什么可能性剩下呢?”我不由得这样问河内同学。她在彼端也摇了摇头。

“要我说,也只剩下一种可能还没有被排除了。”

“什么可能?”

“三益先生破坏了某种‘潜规则’。这种规则明面上不好说出来,其他心知潜规则的人又不好点明。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实则有人对三益先生并不满意。”

“的确。凭三益先生那种‘谈话调查’所作出的排除,非得是其他人向他提供的消息都是真实的才能算数。不过我认为这些排除也该是真实的。在小店铺这个微型的交际圈里,能够在离职后依然保持交情的,应当是真情实谊的。否则,没必要为了表面上维持这段人际而拼命维系这段虚情假意。既然三益先生通过事后的交谈,能够将可能性排除到只剩这一种可能,说明他在推究这件事上还花了不少功夫。在离开这家小店之后,他又恢复了自由职业者之身,虽然有了更多的时间,但他的经济压力会让他这样执着不懈地刨根问底吗?”

“这就是店老板那笔类似补偿金的钱的帮助啊。老板既然不想明确说出让他离开的理由,就要给他一点‘不要再来追问了’的压力或者推力。小店老板对一个普通人自然难以造成压力,于是就只有用金钱封口的‘推力’来让他离开店铺咯。”

“但是直到找到下一个稳定的工作,三益先生也没有问出,他自己到底打破了什么默契。”

“所以这个问题才会来到嘉茂同学这里。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得到的可能答案就是那么一种;不过嘉茂同学或许有我们无法看到的视角吧。”河内同学在彼端对我寄予了相当的期望。

我只好再在这边问道:“河内同学既然对我抱有期待,那我可得做一些更深层次的功课。我在之前也向我们这边,店里打工经验丰富的柳河同学做了询问,得到的答案也能让我确信,规规矩矩地工作并不会招惹什么忌讳。那么,在山形那边,会不会存在我们在霞浦不会知道的某种特别的规矩呢?”

“虽说隔行如隔山,但小商店里的门道也就是那么些,并且各地都是共通的吧。”河内同学攥着下巴说道。“我在山形一年来,也并没有听说这里就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比如哪些商品要特意摆在哪里,进门要先迈那边腿这些,我是的确没有听说过。”

“也就是说,并不存在什么特殊的,我们闻所未闻的禁忌啰?”

“是这样的。”

“那我可得问得再细致一些了。三益先生所谓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到底是不是合乎‘店里的收银员’这个身份呢?假设他每天这样畏缩地站在柜台后,小声嗫嚅地给每个顾客结账,这样虽然不会引起其他同事的反感,但毕竟对顾客来说非常不习惯。”

“三益先生也不是这么内向的人啊。”河内同学道。“他现在是这么热情主动、脾气又好,年轻时就算可能确实是内向,也不会像嘉茂同学说的那么自闭。”

“这我可真没法猜测了。要不,我还是去实地观摩一下我们的一个小店收银员会做些什么,再来回答河内同学的问题吧。”

毫无痕迹可循的僵持之后,河内同学也只好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我则如方才所言,走出家门,去街道上寻找符合印象中“小店收银员”的角色进行观察。河内同学说,三益先生当小店收银员的时候,距现在已有二十年,原本林立于山形大街小巷的,印象中的“老店堂”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灯火辉煌、窗明几净的连锁店和24小时便利店。好在霞浦这边的发展不如山形先进,依然有些店堂保有原来的风貌。我选取了一些店家,将图片经由河内同学向三益先生比较,由他指定了一些相似的店面。我又在这些店面中选取一家,认准在店面里打工的一位描述起来和三益先生差不多的收银员,用了一天的时间观察他的上下班。眼见得,他也和那时候的三益先生一样,对同事十分客气,对店里的东西倍加爱惜,不敢稍有损坏,对店里来结账的顾客也没有畏惧。我再旁敲侧击地向店里的其他人打听一下这位收银员的口碑,得到的答案也是“他是店里一位很好的员工”这般无法和“有一天会被莫名其妙地请走”联系起来的评价。

这种小店面是不会通宵经营的。就像三益先生经营的“闻鹤堂”一般,到了时间,店里就开始进行打烊的准备。眼见得店里的人有的已收拾东西离开,有的正在清点一天的营收。这位收银员由于权限所制,无法自行清点收银机里的款项,于是他便离开了柜台,将收银机前的位置让给了老板模样的人,而自己则操起了店角落的清洁工具,开始打扫因顾客穿梭而显得肮脏的店面。他一面清洁,一面还整理着货架,将一些被打乱的商品顺序调整到位。我在远处看在眼里,心下也着实为这位店员的敬业精神而佩服。他与三益先生的身份一样,是一位没有晋升期望,随时有可能被炒鱿鱼的底层收银员。他依然能坚持长时间地做这种他人不愿为的工作,也着实让店老板生不出劝离他的心思。

尽管,我也能猜出眼前这位收银员讨好卖乖的目的——他整理货架时调换一些货物包装,用空包装或残次品掉包正品商品,以在店里偷梁换柱的手法并不能逃过我作为积年占卜爱好者的眼睛。但放在二十年前,人心尚未蜕变至今日这一地步的山形,三益先生的积极与肯干并不一定就带有这般物质的目的。眼见得店里老板模样的人将收银机里的钱堪堪清点完毕,拍了拍正在“清扫”中的收银员的肩膀以示鼓励,我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

老板自然是要等最后这位店员离开才会关店离开的。这位店员的活计似乎也配合着老板的步调:清点完了钱款,他的工作就差不多结束了。只见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拿着拖把,身边的工具已换成了抹布与水桶。他将最后所擦拭的,墙上的挂钟挂回原处,从垫脚的凳子上退下来,又将凳子擦过一遍,将抹布放在水桶里洗净,又将这两样工具归位后,老板似乎也没超出忍耐的范围。他和颜悦色地将卷帘门拉下,和店员友好地告别之后,两人各自踏上了归途。

“河内同学,三益先生在那时也是做这些工作吗?”我将一位今日霞浦的小店收银员的工作反馈给了河内同学——当然略去了他为人不齿的部分。

“是啊,连最后擦一擦店里的钟表都一样。”

“问题很可能就是出在这里。三益先生为了精益求精,很可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在擦拭的时候,有可能还把店里的钟拨回了正常的时间。”

“这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是老板想让店员多干一会活,店里的钟是定然不会准时,而是要慢一截的。因为,员工们按照自己的表来上班,却又得按照店里的表下班。一旦三益先生把钟调准的次数多了,老板会愿意让他待在店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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