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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蒲海方无浪,夷山未有平

  

——题出沈炯《从驾送军诗》

群情激愤,我可以用这个词语来形容其他同学对下野家女儿的愤怒。这个要样貌没样貌、要学识没学识、要性格没性格的劣质品,放在这个国中的班级上也是和过街老鼠一般。但就是这只过街老鼠,现在正因为其父母疏通了关节,想要混进霞浦最为优质的霞高。

作为次年的学生会长,我并不愿看见这样一个家伙在我担任会长的一年里进入霞高。于是,我便借着对其进行考察的机会,暗中有了“作梗”的想法。考察分两步进行:一是在学校,二是去下野家。在学校,我得到了“下野氏在全县统一的课业考试中作弊”的信息,并且极有可能已经被监考老师发现并记录。由于全县的记录无论是下野家还是霞高都无法抹去,这便是一把相当有利的武器。接下来,我和曲直院真帆要随着考察组前往下野家,这回,我们只充当记录者的角色,发问和回答自然由已经达成默契的大人们一手包办。

到了土浦与霞浦交界处的下野家,我一面观察着这座房屋的点点滴滴,一面印证着曲直院之前向我所做的介绍。这户人家的确不显山不露水,家中没有使用人,完全是两位当家的大人在支持。下野女儿似乎也被提前打点,她站在父亲身后,虽然依然是那天见到的面孔和随性蛮横的举止,但她却像是被灌了哑药一般,既不开口,也不用眉眼作任何表示,就算是见到自家亲戚的曲直院同学,也显得无动于衷。

下野家当家的男性满脸堆笑地将我们一行迎到客厅的沙发上,宾主寒暄过后,彼此便开始了问答。当然,我听到的都是些与事实极端不符的语句,比如“我的女儿成绩在班上相当出众”“她性格善良,乐于助人”等等。碍于其他在场的人,我不得不一方面将这些恬不知耻的话记在本子上,一方面暗自感慨这些大人真如蒲松龄的《画皮》厉鬼一般有着人前人后无数张嘴脸。翻来覆去,考察的教师与下野家父母的对谈都是这么些内容:教师称赞她的学习苗头,家长夸赞自家女儿;家长谀美霞浦高中,教师感谢下野家的捐赠。这些东西,我甚至都提不起完整记录它的兴头——就算是回头要写出报告,这等不实之词也大可临场编一些出来,犯不着让这些烦心的话语把我的心绪污染两回。于是,我便停下了笔,决定先将这位主角,也就是下野家的女儿观察一番。

话又说回来,这个扎一个油亮的大麻花,肿胀到颊骨上都是肉的大饼脸着实没什么看头。甚至我可以有些好笑地说,我们相术家给这种胖人看相,都要比一眼就能看出骨相的人多收一笔钱。与此同时,她那小豆一般的眼睛也察觉了我在观察她,于是便用一股直勾勾的眼神回盯过来,仿佛在警告我不准多看她一般。当然,这样的眼神里,我也读得出若干对我的嫉妒吧——毕竟我的容貌似乎风评还好,并且也是当下比较受青睐的瘦削身形。她深知自己毫无拥趸与支持,在学校里尚且对容貌和身材好的女生大加欺凌,她的嫉妒心早已得证。

我没再与她的视线正面交锋,转而视线环顾,观察起下野家这栋显得非常普通的住宅。从内装的老化程度看,住宅大约有十几年的历史。屋主选择的是简单的欧式风格装修,廉价的布艺沙发、板材电视柜与餐桌、玻璃茶几便构成了客厅里的主要大件家具。墙上的装饰是一副我不懂欣赏的印象派画作,不过从毫无签名落款来看,也不过是街边随便购买的装饰画罢了。

虽说这些大件的内装毫不起眼,令人难以提起推究的兴趣,但客厅里的若干小件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比如玻璃茶几上,摆放着作为待客装饰的竹编果篮,里面放着若干时令水果。水果暂且不论,这个竹编果篮的编制纹样,我记得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那是唐土的贵州省特有的“侗编”,作为工艺品传入这个国度后,随便一件器物的价格都能涨到原本的数十倍。再如,下野家接待我们的茶是用家用饮水机加热的热水冲泡的,但我在这个饮水机的水桶上,却看到了一个不寻常的摆设:它是一个般若泥雕,上了颜色,泥雕呈现一个幅度夸张的舞蹈动作,宛如正受到攻击而后仰,有些说不出的诡异。饮水机上的水桶经常要更换,而将这个泥雕刻意放在这个位置,只能解释为风水堪舆之道上的压胜——饮水机放在屋角,而这个位置又恰好是风水的凶位——略通堪舆术的我也能知晓。

并且,这个客厅里还有我最为诧异的一个地方,就是那张印象派装饰画。一般来说,装饰画若是名家真迹,还需要用画框和玻璃妥善封存起来,就像希崎梅子家那块“松竹千年”的书法一般,当然那是过犹不及了。至不济,也需要请裱糊匠将纸张装裱一番,以免灰尘和自身重力破坏原本的形状。可下野家的这张装饰画,除了内容是我无法欣赏的印象派画作外,其他还暴露出若干疑点。一是悬挂高度。一般装饰画都挂在客厅的较高位置以避免人的活动产生的灰尘进行污染,但这幅画却挂在沙发主位的后墙,仅稍高出沙发,若是此时坐在主位上的下野家人回头一挥手,没准就会抹到那张装饰画。二是装裱。既然是这样的高度,便应该加以更好的防护,可这幅画就这样草草地用挂轴固定,钉在墙上的两个突兀的钉子上。按理说,墙上不宜随意钉入钉子,并且打了钉子后,也要尽可能地用遮蔽物盖住。这两个钉子不仅突兀,高度也不是完全相等,更重要的是还不是垂直钉入,就像是随手拿锤子敲两个钉子进去一般。

我在环顾下野家周遭环境的同时,余光也瞟着同样没将注意力放在大人对话上的女孩下野氏。她似乎对我的注意时涨时消,当我的眼神望向她时,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到我身上;而我望向别处时,她的眼神也又游移起来。我的第一反应是认为她属于自视甚高的女性:这种人自命不凡,以自己为荣,但凡是旁人的眼神看向她,都会令她产生“被我的美貌所吸引”或类似的想法,从而对看过来的眼神报以高冷和拒绝的态度。然而,这在大多数时候只是自作多情。下野家的女儿虽然也有可能拥有这个性格,但她既然会用拳头欺负班级中公认长得不错的女同学,就说明她自己还是对相貌有自知之明的,便也可以认为,她不至于认为我看向那里,是对她的样貌起反应。那么,她单纯地提防我看向她,是为了什么呢?

我似乎明白了。我的眼神在看向她的时候,在她眼中是并不能确定“我是看向她,还是看向她的方向上的另一个目标”。而我事实上,往这个方向看去时,目标也并不止她自己。比如说,下野家的三人坐在主座上,我看向这个方向便还可以是观察下野家的大人。然而下野氏自己也知道,看向大人并不用自己担心。于是,能够确定的答案是:下野家这个蛮横的女儿,在那幅装饰画下藏了秘密。因为,我方才意识里闪过“坐在主座上的下野家人反手就能抹到画面”,那么这张装饰画自然是挂在主座沙发背后稍高一些的地方。我看向下野氏方向的眼神引起了下野氏的警觉,那必然是她知晓她身后的画有鬼。

装饰画挂得很低、很随意,这有很大概率便是出自这家伙的手笔。要是专门的装修设计师和装修工搞出这样的糟糕布局,且不说对不住职业素养,要是下野家看到了怕是要发怒将他们轰出门。唯有“这是宝贝女儿的想法”,才能在这两位大人这边过关。

那么,画上面有什么秘密呢?画面图案虽是印象派,但图案终归挂在外面,每一名可能的来客都能看到,其中多数时候,这户人家的女儿下野氏还不在家里。那么秘密藏在这里便不现实。接下来,画面没有装裱,钉子藏不住秘密,悬挂绳过了十年二十年就会老化,就算以悬挂绳的颜色传递密码消息,年深日久也会失真。那么,唯一的答案便是在画面的背面,那个本应是一张薄木板的后面,或许便藏有信息。

接下来,便是使计调开下野家和其他考察教师的时候了。正好,也有这么一个好问题可以拿来派上用场。考察组长和下野家人的对话结束,他惯例地问向我们:“你们还有其他要向下野家了解的事情吗?”

“有。”我顺势接过了话头。“请问下野先生,最近本校得到了下野先生的可观捐赠,这可真是为本校的校产锦上添花啊。然而恕我孤陋寡闻,尚未打听到这笔校产的形式。那么,下野先生到底为本校作出了怎样的贡献呢?”我之前的判断只能猜出,他捐赠的不是现金、不是教学器具、也不是投资或出资,所以应当是要么大到我默认忽视,要么小到我难以察觉。但其他选项我也回答不出,只能通过这种手段对下野家主的策略进行试探。

“哦,你们都还没见过吧?”下野家的当家似乎对这笔交易非常满意。他一挥手,起身作势带着我们往后堂走,于是考察组的大部分人都跟在了下野当家后面。我委托曲直院真帆跟紧大部队去弄明白这个问题,而我则落在了队伍后面。

下野氏看我落在后面,显然地对我感到不放心。于是,她也同样落在了队伍后面。然而,她心下的敌忾心也是我足以利用的东西。我先缓步向前,确认她深沉的体重所发出的笨重脚步声的节奏,然后,再故意慢上一脚——

“啊!”

后面的下野氏不及收脚,厚实的前脚掌便踩在了下野家提供给我的拖鞋上。她势大力沉,我便被直接绊倒在地,发出了我意料之内的一声尖叫。周围人回过头来,看到的便是摔在地上的我,以及显然是肇事者的,唯一落在我后面的下野氏。

“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站得起来,我稍事休息后便和你们汇合。”在两方象征性地表示慰问后,曲直院真帆将我扶起,而我则扶着墙坐到了沙发上,其他人则在之前的动议下去了后院。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下野家捐赠的资产是什么呢?既然没有任何东西进入霞浦高中的校园,那下野家的捐赠显然就是“土地”了嘛。霞浦高中声名远播,希望考录的远近考生每年都有相当数量。由于录取总量受限于校舍规模,霞高入学考试的通过比率便被压低。下野家带着众人往后方走去,那里自然放着地图或沙盘之类的装置,以向他们介绍捐赠的地块或附带建设的设施。而建设霞高的分校或第二校区,也正是霞高理事长的意向。两相契合之下,便达成了这么一桩你情我愿的交易。

然而,在所有人被支开后,被留在沙发上的我便有了自我操作的空间。我也不必掀开那张装饰画一看究竟,这会导致晃动。我只消如我之前观察时预想的一般,将手反过身后一抹,便通过指尖感受到了装饰画下方的凸凹差异。

接下来,曲直院真帆装在裙袋中的手机便感到了振动,这也是约定好的暗号。由于下野家的大人定然会向考察的成员们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一地块的区位优势,所以需要绊住的便只有下野氏这一人。而绊住她的手法,也只需要曲直院真帆在就能达成:她深知这位亲戚家的孩子对什么最上心。比如她即将升上国中,一直要一台手机,而曲直院真帆掏出来看的手机,正是宇野奈惠借来的崭新型号,并且还附有能勾引下野氏的挂饰。果不其然,在我的手机也同样收到振动后,我便掀开了装饰画,从画背后的暗格中摸出了若干纸张。

证据确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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