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鸣叫了起来，那种面对难以克服的巨大逆境时不由自主的恐惧感再次笼罩了我的全身，不远处宴会的喧嚣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浑身颤抖不已的我几乎无法与近在咫尺的参谋继续进行对话。

“你……你是说，我开枪射杀了友军？这……这不可能吧，他们怎么会是‘天使军刀’……他们攻击保护火车的卫队，炸开了装着军火的货运车厢，还袭击了贝拉军士长！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友军！”

我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女性，期待着她咧开嘴角告诉我之前的一切都是玩笑。但事实永远是残酷的，阿什莉惊惶的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我，然后慢慢的举起了自己手上的文件夹板。在那打开的文件夹里，第一页就是被我误杀的‘天使军刀’小队的资料照片，在画面中，那些年轻的男女正整齐的排列在名为‘地狱男爵’的恐怖战争机器之前，一齐朝着镜头笑着翘着他们的拇指。

【……………………】

“我……我有点不舒服……少校……我需要休息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把我击倒在地，我的潜意识根本无法接受这个荒诞无稽的‘真相’。

“对不起，格林下士……或许接下来我给你看的东西会让你舒服一点……”

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时间，阿什莉立刻就将夹板里的文件翻到了第二页。第二页的题头依然还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众多人物之中，一个被特意圈出来的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映入了我的眼帘。

“其实，那支特种小队是被派去追击这个人的。”

“这个人是……那个穿风衣的男人……”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我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牙关，只是还没等我进一步向少校提问，她略显紧张的话语就已响在了我的耳畔。

“西蒙·莫莱斯，原永饶殖民星情报部（FIA）作战处上尉，具有十年以上的从事特种作战的经验，服役期间他一共获得了三枚自由之鹰勋章，一枚铸星勋章以及一枚永饶优异服务勋章。不过在永饶战争末期，他因涉嫌向联合军出卖机密情报而遭到了逮捕，最后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前天，他在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的协助下从关押他的‘MO-131’秘密监狱逃亡，后来情报部对他的追踪显示他混上了1187次军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阿什莉在介绍情报的同时十分注意观察我的反应，结果听完她的说明，我本就一片浆糊的脑袋变得更加的昏沉了。

“但是为什么情报部指派的特种部队会……会攻击火车呢……他们杀了两节车厢的卫兵啊！还差点杀了贝拉军士长！”

“那是因为……”

褐色头发的作战参谋似乎在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向我坦白真相，最终在我的一再紧逼之下，紧张不已的她不得不选择了妥协。

“那是因为……因为有人入侵了FIA的指挥系统，在‘天使军刀’从基地出发之后，指挥中心就失去了同他们的联系……大概是被错误的情报所误导，对‘敌军控制的交通工具’进行了无差别的攻击吧……”

“这种事……这种事有可能随便就能办得到吗！！”

我愤怒的转过身，一拳砸向身后的铁栏杆，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解释完全说服不了我，不过我射杀了整整一个小队的友军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格林……你……你冷静点……”

我鲁莽的行为毫无疑问的吓了阿什莉一大跳，与他人面对面时本就十分羞涩的她这回连说话的嗓音都带上了些许的哭腔。不过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考虑那些事情，因为眼前这一项不经确认就肆意攻击友军的叛国指控如果成立的话，足以让我坐牢坐到恒星熄灭。

【混蛋……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蛋……】

那些腾空而起的血雾，那些残肢断臂，那些被15MM口径的机枪打成碎肉的躯干，仿佛直到现在还在我的眼前飞舞……但在当时，我的右手就是那么自觉的扣下了AS的扳机，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悔恨。

“那么，少校……”

我重新转过身，脸上带着杀人凶手奔赴刑场前的平静，认真的向面前准备对我兴师问罪的女性发出了质问。

“那两架无人机是谁派出来的？最后击落AH666又是谁的决定？为什么要欺骗我说是恐怖分子劫持火车准备撞击车站，又为什么……”

【又为什么那个莫莱斯上尉最后要救我的命！】

我咬着嘴唇将最后一个问题强行吞回了肚子里。

“那……那都是我个人任性的决定……对不起……”

阿什莉眯起眼睛想露出一个微笑，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她再怎么勉强也掩饰不了自己的虚弱。

“我违抗了指挥部的命令，让那两架无人机对你进行了直接支援，后来授权16TH的诺艾尔少校在关键的时候击落武装直升机的也是我……至于欺骗了你，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不能闭着眼睛就这么无情的看着你去死啊！”

一只套在白色手套里的瘦弱手掌轻轻的放到了我肩头，通过其后纤细的手臂传递过来的悲伤让我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感受到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沉重。

“你能相信我吗……你能原谅我吗？”

帕米拉眼神里的期望喷涌而出，面对这个怀着好意最后却无心的诱使我攻击了友军的罪魁祸首，我根本不知自己现在应该如何回应。

“愿那些被我杀害的士兵的在天之灵能原谅你我的所作所为吧……”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我用力的呼吸了一口顶层天台冰冷的清新空气，做好了就这么告别这个世界的最后准备。

“责任全部由我来负，等待我的是什么，帕米拉少校，是枪决还是无期徒刑？”

“不……不是的……格林下士，你误解了……”

满脸是汗的阿什莉紧张得连连摆动着双手，动作之激烈差点晃掉了她纤细胳膊上的礼服外套。

“其实是这样的，因为这次事件的疑点太多，而且直到最后也没有确定莫莱斯上尉的下落……所以上层经过研究决定，在审查会召开之前，暂不追究你的任何罪行。”

“不追究……？”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人在残杀了12名友军士兵之后居然还能逃脱正义的审判！

“那么……那个审查会什么时候才会召开呢，帕米拉少校？”

“已……已经在开了啊，不过格林下士你可以放心，审查会的细节我是不会向外披露的。”

“已经在召开了？你的意思是……”

在反应过来少校所指为何之后，我惊讶得无法合拢张开的嘴巴，

【这样随随便便谈一次话就当成是对我的审查了吗！？】

难以置信，实在是难以置信，这怎么看怎么像是顽童的恶作剧一般的事态发展，当确确实实的发生在我的身边之时，我却相当荒谬的不得不去肯定它的真实性和严肃性。

“那么……所有在列车上发生的事情现在都是军事机密了吧？”

我的声音颤抖着。

“没……没错……所有在1187军列上发生的事情，包括你刚刚听我说过的话……都是S1级别的军事机密，如果不经审查就向其他无关人员通报，那么你将被以泄露机密情报的罪名……遭到逮捕……”

“伊希尔……贝拉军士长，她也算无关人员吗？”

“没错，包括贝拉军士长在内。”

没有一丝的犹豫，帕米拉少校将同为当事人的贝拉轻巧的排除在了真相之外。

“为什么？”

“你想让那个孩子……受到像你一样的打击么？”

阿什莉一句话就让我哑口无言，当我的视线转向了依然热闹的宴会场所，人群里我已经看不见今晚耀眼的主角‘第一军士’伊希尔那倩丽的身影了。

【……跟赤狼那时一样……这就是你所说的命中注定只能由自己来背负的罪孽吗……乌利塞斯教官？】

我仰起脑袋大声笑了起来，并不璀璨的星辰散发出的柔和光芒应和着宴会的灯火，在大楼的平台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阴影。

“谢谢你，帕米拉少校。”

我举起手再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十分清楚，被卷入了洪流之中的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不……不是啦……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毕竟……毕竟这件事我也有错……另外……另外就是……我想相信你……相信一个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援救同伴的勇敢的少年……”

少校的面颊又露出了红晕，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再次举起文件夹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边脸。

“别…别想太多了……现在去好好享受你的欢迎宴会吧……如……如果还有任何问题想问……我欢迎你随时来我的办公室找我……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去……去找艾吉斯中尉……”

语速飞快的交代完上面的内容，如释重负的少校转过身一溜小跑的冲向了楼梯，看着她的高跟鞋以那样的频率敲击着地板，让我不禁担心起她跑这么快会不会崴了自己的脚。

【这就结束了？】

目送着阿什莉离开之后，我顺着栏杆滑坐到了地上。疲惫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正如我拉拽坠楼的伊芙琳那时肩膀传来的酸痛一样。

【我应该相信她吗？】

我徒劳的问着自己，对于阿什莉参谋，我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而那个穿着风衣的莫莱斯，他身上的疑点并不比这个矮小的军官更少……我不相信一个有十年特种战斗经验的人，在那种距离开枪会打不中贝拉军士长，我也搞不明白他最后干嘛要救我和伊希尔的命……

‘你猜对了，小子，我只是一个没有选择的士兵，跟你一样。’

我的眼前莫名浮现出了面对举枪质问着他的我，他用眼神做出的回答。我原以为我已经完全搞懂了他的意思，但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什么都没有明白。

【跟我一样……你在那时就已经预料到了我迟早会像你一样被逼入绝境吗，莫莱斯？】

‘……我们是一样的人吗？’

脑子陷入了混乱，我没来由的想起了伊芙琳。这个因为意外而与我单独相处了一小会的神秘少女，同样也对我倾诉过类似的台词。

【我们一样的地方……难道是无力选择自己的命运吗？作为一个士兵，我们真的有选择自己命运的奢侈权力吗？】

一阵虚无感包围了我，那种感觉就好像某样无法形容的东西正狠狠的掐着自己的喉咙。这是比死亡跟加让人畏惧的精神体验，因为处于这种状态之下，即使是清凉的夜风也能将人的灵魂无声的撕成碎片。

“嘿，希鲁！你在这里干嘛！快过来！少校又在闹事了！”

恍惚中，一双有力的大手提起了我的衣领，使劲的拽着我向不远处的宴会场所跑去，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在了一大波拥挤的人群之中。

“发生什么事了？斯特劳斯上士？”

我摇了摇头，试图将还在神游天际的意识集中回眼前的凡尘俗世。

“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少校突然就跟15TH的队长干起来了，互相拍了好几个酒瓶，幸好都没打中……你帮我看好队长，别让她真的出事了，我这就去把罗塞莉少尉找来救场。”

满脸胡茬的上士冲我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就准备原路离开，对现状根本一头雾水的我赶紧转身想拉住他的袖角。

“喂喂……等一下……什么啊就叫我看好，你要我怎么看啊……”

我的努力失败了，而急匆匆的窜进了人群的上士也没有理睬我的问话。焦虑不已的我环顾四周打算找个帮手，结果我悲哀的发现本来应该在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艾吉斯中尉正倒卧在地板上打着酒嗝。

【其他人呢……中队里的其他人呢！】

在一边傻笑加油的伊芙琳根本无法依赖，我最希望见到的阿尔维斯副队长则哪里都不见人影。没有办法继续再等下去的我赶紧分开了人群往内部挤去，结果等我费尽千辛万苦的钻到了场地中央，我才发现所谓的‘干架’不过是两个军官像笨蛋一样的一边流泪一边掐对方的腮帮子。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看着他们滑稽的样子，我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马上冲到了他们中间试图把他们两个分开。

“小希希……来……来的正好……快帮我干掉这个……这个红毛……白…白痴……”

满嘴酒气的诺艾尔这个时候还不忘挑衅对方。只是她被捏着脸，说的到底是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臭小子……你…你不要插手……这是我跟这只联合军的……死…死狐狸的事，你要是永饶星的军人，应该知道……知道正义……在…在哪一边！”

15TH的队长也不甘示弱，而这个所谓的‘队长’就是之前那个被诺艾尔不小心泼了酒的红发青年。

“你们两个别闹了啊！大家都在看呢！”

我使劲的拉拽着这俩看起来都醉得不行了的军官，只是势单力薄的我，一时半会完全没法把他们拉开。场上虽然有不少人，但那群家伙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外围围观，根本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来帮我的忙，特别是离我现在的位置最近的15TH的成员，他们整齐的排列在一名梳着偏马尾的倩丽女性军官的身后，看样子就知道他们是打算在自己的长官落于下风时才插手相救。

【在这种无聊的胜负上动脑筋，你们这群家伙到底是想怎样啊！！】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力气，大喝一声一下就把他们两个一起推到了地上，听着围观人群随后爆发出来的起哄声，我完全搞不懂他们是在为我的行为叫好还是在埋怨我打扰了他们观战的雅兴。

“受死吧！红毛白痴！”

就在我发愣分神的当口，倒在地上还不安分诺艾尔随手抓起了一个酒瓶朝已经重新站起了身的红发队长的方向扔去，不过喝醉了的少校实在准头太差，她掷出的兵器一下就飞过了对手的肩膀，笔直的砸到了他身后那个15TH的女性军官的头上……

‘咔嚓’一声，碎片飞溅，鲜血立刻就顺着那名军官的头发流了下来。

眼看闹出了大事，整个天台瞬间鸦雀无声，15TH那边虽然跑过来了几个人架住了他们那个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差点重新跌倒的队长，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去照看那个额头还在流血的同伴。察觉到了这个细节，我本能的预感到事态可能已经开始在向不得了的方向发展了。

“呀……打中了地狱三头犬吗……真是的……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呐……闹出人命怎么办嘛……话说像拉菲尔那样一脑袋红毛的白痴非主流到底是怎么把上那头吓死人的野兽的啊……是物以类聚吗？好奇怪，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好奇怪！”

没品的喷着酒气的诺艾尔一边吐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词句，一边满头冷汗的看向了别的方向，连她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因为心虚和恐惧而在微微的颤抖。

【早知道会闹出人命你干嘛还要丢那个瓶子啊！】

看着那名被称为‘地狱三头犬’的女性顺手捡起了一个空瓶气势汹汹朝着队长逼近，没有了别的选择的我只好张开双臂挡在了诺艾尔的跟前。

“长官，听我说，少校她不是……”

“啪！”

顺着强劲的力道扇到了我的脸上的空瓶在一声巨响中爆成了一地的碎片，我简直不敢相信有着那样一张并不凶恶的平和面孔的女性下手居然会这么的雷厉风行毫不留情。

“滚开。”

言简意赅的话语，只是这种程度的威胁还没法让我收起自己张开的双臂。

【阿尔维斯副长，斯特劳斯上士，你们在干什么……谁来都好，赶紧把少校弄到安全的地方去啊……】

“啪！”

第二只瓶子在我头上炸响，与上次不同，这回的瓶子里装满了酒精饮料。看着那些混着血水的红色液体洒遍了我的前胸，我知道要是再这么被狠狠的打一次，自己肯定无法再坚定的站稳。

“滚开！”

第二声警告适时到来，我赶紧闭上了眼睛死命咬紧牙关准备迎接下一次的当头猛击。很快，酒瓶被人体撞碎时的刺耳噪音在我的耳朵里响起，只不过这一次，明明应该被打倒在地的我却很反常的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

【怎么回事？】

我战战兢兢的睁开了一边眼睛，代替了毫无理智的‘地狱三头犬’，映入我眼中的是另外一名身着暗色的AS驾驶服，身材高挑的美丽女性。她的长发如墨般倾泻而下，借着被酒瓶击打的冲击，她侧过的半边脸庞让我看到了如冰雪一般无暇的肌肤与一只比最深沉的绝望还要漆黑的眼睛。

“滚开！”

这是她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