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为什么我杀不了你……哈哈哈……为什么你的命会这么……咳咳咳咳……会这么硬……”

【什么？谁在说话？】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的耳中响起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女性声音，声音的主人离我是如此的接近又是如此的遥远，我一定在哪里听过她的话，但我不管怎么回忆都回想不起她的名字。

“不说话了？又想……又想像这样蒙混过去？你忘了我说的了么？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还要驾驶AS？我说过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再在战场上相遇，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的！你听不懂吗！”

女性口中的每一个字符都让我的脑袋隐隐作痛，她越是加重语气，这种疼痛就越发的强烈。

【别……别说……别说了！】

我抱着自己的脑袋跪了下来，但对方根本就不打算闭上嘴巴，就好像让我痛苦才是她与我对话的唯一目的。

“不过……到头来……还是……还是你厉害啊……我不过是个爱说大话的……笨蛋……哈哈哈……我……我就算出全力也赢……赢不了……你杀了我吧……我想我的弟弟和战友们了，让我……让我到另外一个世界……与……咳咳咳咳……与他们……”

【不……别说了……别再说了！】

头部的负荷已经到达了极限，这难以忍受的刺痛对我的折磨堪比阿什利给我注射过的那种能烧灼灵魂的药剂。本就已经疲惫不已的我现在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那满溢的痛苦充盈我的整个大脑。

“永别了，格林……我们……来世再……”

“我叫你别再说了！！”

我猛的睁开了双眼，颤抖着吼出了自己的声音。即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我发现自己眼前空无一物，头部的痛苦也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呃啊！！”

我抱着头在满是碎片和杂物的机舱地板上翻滚起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脑袋的负担。在我大脑的疼痛达到顶点的时候，不但耳边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声音，甚至连眼前都出现了从儿时回忆到无意义的几何形状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幻觉。

“别再来了！！我受够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一个重度的醉鬼，又像一个发了高烧的病人，我能感知自己的存在，但却无法准确的得到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神经信号。疲惫，麻木，刺痛，躺在冰冷地板上的我在这三重折磨之下辗转反侧无处栖身，我只感觉自己突然变得无比的渺小，渺小到连身边一个小小的空瓶都能将我的身体和灵魂一起装入。

“纳米核心产生严重未知错误，建议立即关闭‘斯璐德的裁决’。”

在这一片让人绝望的混乱之中，希尔德的声音如同神启一般降临在了我的耳边，但就算她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去做。

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没有办法去理解她的说明。

“……抓住我的手。”

似乎与我心意相通的少女很快就理解了我的处境，在她说出了这句话的同时，我感到一股熟悉的热流从我的肩背位置喷发了出来。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全身泛着紫色微光，像个幽灵一样飘在空中的希尔德已经弯着腰向我伸出了援手。

“你……你到底是……”

我挣扎着质问起眼前的女孩，此时的希尔德依然穿着那件我从来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的紫色AS驾驶服，唯一与之前的不同的地方就是她那一头深紫色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束成了很有精神的马尾形状。

“抓住我的手，给我权限，让我来关闭‘斯璐德的裁决’。”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我使劲的掐了一下左臂，不过因为全身麻痹的关系，皮肤的痛感即轻又淡，且过了很久才传递到我的脑部。

“抓住我的手，快一点。”

不明白我在干什么的希尔德，很快就发出了第三声催促，只是已经走投无路的我，即使亲眼看见了对方那如梦似幻的身姿，在那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下也实在无法随随便便就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请相信我！”

少女话音未落，周身就散发出了一阵像是静电一样的能量。虽然那阵吹飞了满地碎屑的霹雳证实了她确实可以对现实世界产生干涉，但真正让我做出了决定的却是希尔德眼中那抹一闪即逝的焦虑。

“我……我相信你……”

我被那充满感情的眼神所深深的触动了，当我和她的手交叠在一起之时，一阵电流从她的指尖一路击向了我毫无防备的心脏和大脑。

相比起参谋的药剂和刚才的刺痛，这阵电击引起的痛苦根本就微不足道，不过当电流在我体内奔走的时候，我却强烈的感受到了一种迥异于‘疼痛’的，名为‘悲伤’的感觉。

“等一下……我想起你了……你是……你……是……啊……”

希尔德的手并非幻影，它虽没有人类那样的触感，但其具有质量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在我们两只手接触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苏醒了……

很多很多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很多很多的事情在我胸中涌动，只是每次当我集中精神想从这阵汹涌的意识洪流中捞起什么之时，它们很快就又会回归一片虚无的混沌。

这其中，就包括了我眼前这名少女真正的名字。

“你……你到底是谁……说啊，我肯定认识你！你到底是谁！”

明明已经到了嘴边，但我就是说不出口，明明距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但我就是跨不出那关键的一步！这种无以名状的脱力感与电流产生的悲伤混合发酵，重创了我的意志。对自己的失望，对世界的绝望，几乎让我如坠地狱深渊般无法自拔。

“啊啊啊啊！！告诉我啊！！”

我鼓起了最后一丝力量，大睁着眼睛朝着头顶的机舱盖板呼喊起来，声波震落了不少破碎的零件，惊起了舱外森林中无数的飞鸟。

等我终于因为这发自灵魂的一吼而耗尽了气力，连说话和翻身都无法办到之时，在我身体里奔腾流窜的电流消失了。

随后，刺痛、麻痹、悲伤，所有超现实的一切以及它们的衍生物，连带着我眼前的女孩全都不见了踪影，整个机舱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到头来，这超乎想象的经历最后留给我的，只剩下了深入骨髓的疲惫。

【开什么玩笑……】

我颤抖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拼尽全力的向后靠到了机舱壁上，本来坠机的时候就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我经过这么一圈折腾，累得就快连眼皮都要支不起来了。

一想到这里距离阿提努斯基地不到五十公里，救援部队马上就会赶到，我放心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结果这一睡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天色早已大亮，而我躺着的地方，正是阿提努斯基地医疗站的那张我不知道已经躺了多少次的病床。

此时，在病床前守着我的是克罗艾中尉，正在打瞌睡的她在我恢复了意识之后很快也在自己那块与医疗器材建立了连接的指挥面板的提示下苏醒了过来。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们异口同声的向对方发去了问候。

“格林下士，你终于醒了！”

“克罗艾中尉，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呢？”

“我没事，你呢？”

在同时发出了关切的询问之后，又同时做出了相同的回应，这滑稽的一幕逗得我和中尉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一下就拉近了本来还有些对立情绪的我们两人之间心灵的距离。

“中尉……你真是又救了我一次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算上罗塞莉和程晓，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从克罗艾中尉的手上捡回自己的小命了。

“不，其实应该是我谢谢你，在飞机上你也救了我的命，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银发中尉语调平和的向我道了谢，虽然语气真诚，但她的话语却没有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让我的心中升腾起温暖的感觉。

这让本来还想再寒暄几句的我心中充满了各种滋味。

虽说现在我最先知道的是VF-77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某些事情要是不先弄清楚，也许我永远也没有办法解开自己的心结。

“中尉，我能提个要……”

“格林下士，我想问你件……”

谁曾想，我刚一开口就又跟中尉撞了车，这种与异性心有灵犀的奇妙感觉，一下就让从来都没有这种经历的我的脸红成了个大苹果。

“那个……算了……还是你先说吧……”

同样有些不好意思的克罗艾轻轻叹了口气，将话语的主动权交到了我的手上，而我也不再推辞，直接了当的向她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中尉，能脱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虽然早就想这么问了，但真正开口将它说出来的时候，我依然忐忑不安。我有很多理由怀疑我面前的女性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雨宫克罗艾，但我有更多的理由相信她一直就是我们16TH的代理队长……总之，有些事如果不能亲眼看到，我实在无法简单的就做出判断。

“原来你一直在意的是这件事么……”

克罗艾笑了笑，但她的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

“本来是不能打开的，不过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再不打开就显得太可疑了吧？”

说着，中尉伸手按动了面罩侧面的滑扣，轻轻的将盖在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面罩后的那张脸是我熟悉的克罗艾的脸，但它原本的和谐与美丽已经全被右脸处的一道蜿蜒了整个面颊的恐怖伤疤所破坏殆尽。

现在的克罗艾看上去就好像老电影中半边脸庞遭到了化学腐蚀的‘双面人’，‘恶心’是我亲眼目睹了她的惨状后，最先得出的最直观的印象。

“好了么？”

“啊……对不起……中尉……请快戴上吧……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呃……我……”

我语无伦次的回应了克罗艾的话语，心中满是愧疚之情。中尉所遭受的创伤，确实不是在治疗仪里躺一下就能医好的，就算以GMIR的技术，要将中尉治愈如初大概也需要不少的时间。在此期间，中尉没有离队静养而是选择继续与我们一同战斗，光是这一点，就够我为自己的多疑而感到羞愧了。

就在我暗自懊恼之际，克罗艾已重新戴上了面具。此时的我早就没有了继续追问其他问题的立场，只能呆坐在床上，静待中尉开启她的话题。

“既然格林下士你没有其他话想说了，那就换我来问吧，关于我要问你的事……我希望你能向其他人保密。”

看出了我的窘迫，银发军官很快就重新开口，她在发问之前先环视了房间一圈，似乎将要与我谈论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克罗艾中尉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我想问的是‘希尔德’的事，你在VF-77上确实有叫过这个名字吧？”

“啊……那个……”

我心头一沉，额头上立时渗出了冷汗，关于‘希尔德’的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要是传播开了，别说我没法再在16TH待下去，最坏的情况，我说不定会被想要研究‘希尔德’的野心家秘密押送到一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大卸八块。

“那个……我只是……怎么说呢……”

对笨嘴拙舌的我来说，编瞎话困难得就像是驾驶AS与敌军的ACE进行决斗，要想骗过GMIR出身的克罗艾中尉，这场决斗的难度简直直逼单挑诺艾尔队长。

“我……我当时脑子有点不清醒……”

思考了半天，我才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在把这段话说出来之后，我紧张得都不敢去看中尉的表情。

“你不用瞒我的，纳米主控神经元也好，加速代谢的超能力也罢，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我只想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请你一定跟我实话实说，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如果你不跟我合作，我很难保护你的安全。”

克罗艾语调坚定的说出了让我吃惊不已的事情，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到底要如何对此做出回应，她的声音就再一次的响在了我的耳畔。

“时间不多了，我们马上开始吧……首先，你说的‘希尔德’……是这个人吗？”

中尉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感受，话没说完已竖起了自己的指挥面板。不过面板上的投影设备似乎并没有正常的工作，它投射出的不是肖像或者名字，而是一段‘找不到相关数据’的文字提示。

“嗯？这怎么搞的……普罗米修斯网络……怎么会……”

克罗艾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她低着头操作了半天，但直到最后，面板上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出现。

“……”

“怎么了，中尉？”

看着克罗艾焦躁的样子，我本能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危险。在听到我的声音后，中尉果断的放弃了依靠网络继续查找数据的努力，转而从自己的贴身储物包中翻找出了一个皮夹一样的东西。

“这个人，GMIR所属第516特种技术试验中队的少尉，你说的‘希尔德’是她吗？”

克罗艾指着皮夹里的一张照片严肃的向我提出了问题，我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那张照片，发现那是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的合影。

在画面的正中，有五个衣着比较特殊的年轻女性，其中三名穿着GMIR制服的一看就是军人，她们都跟我眼前的女军官一样有着一头耀眼的银发，反而是克罗艾中尉本人，我在相片上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正中央的那个小姑娘，紫色头发的。”

我疑惑的抬起头看了中尉一眼，结果误解了我的意思的克罗艾，转而给了我更为确切的提示。

于是，我只得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照片里的人影身上。

结果第一眼，我就排除了画中人是我脑袋里的那个‘希尔德’的可能性。在我面前实体出现过的‘希尔德’身材匀称，远非此时我眼前这个纤细瘦弱的小女孩可比。具体到面容上，两人五官上的差别也非常的明显，‘希尔德’没有照片中的女孩那张看起来无比幼稚的圆脸，只要是真正见过她们俩的人，谁都不可能把她们混为一谈。

不过，虽然外貌千差万别，但这个‘516特种技术试验中队的少尉’还是跟我脑中的‘希尔德’有一些相似之处。首先她们都有非常少见的紫发紫眼，脸上的冷漠表情也十分的神似；再来，她身上的那套紫色的驾驶服完全跟‘希尔德’的一模一样，这一点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我还记得‘希尔德’曾经说过，她的形象提取自我的记忆，这就意味着我以前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套服装，但相关的信息就跟那个形象的名字一样，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回想得起。

“不是她……中尉，其实那个‘希尔德’是我随口起的名字，大概跟其他人没关系……”

“你再仔细看看，真的不是她吗？”

克罗艾不依不挠的要求我再确认一次，事实上，不管再看多少次，我都不可能会得出别的结论。

为了不伤害中尉的感情，我只好装模做样的再次端详起照片，不过这一回，我的注意力放到了环绕在那个小姑娘身旁的另外几个银色头发的女军人的身上。

这三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其中一名半蹲着的女性我却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不同于有关‘希尔德’的那些黑洞一样的混沌记忆，我对于她的印象相当的清晰具体。

在对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努力的思索了一番后，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中尉，能把照片放大一点吗？”

我抬头问了克罗艾一句，银发军官闻听此言想也没想的就用自己指挥面板扫描了照片然后投射了出来。

在更高的分辨率下，那名女性身上所有的细节全都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我甚至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制服胸口铭牌上的名字—夏蕾。

这个‘夏蕾’，就是林奇在16TH指挥部里与克罗艾中尉对峙时变化过的女性，我还记得当时中尉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格林下士，请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了!”

克罗艾又催了我一句，就在我摇着头准备再次否定她的想法之时……

伴随着突然出现的高跟鞋的声音，病房的大门被人急切的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