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满身是汗的朝着天空大声吼叫了起来，但预想中痛彻心扉的感觉却没有如期而至。使劲的喘着粗气的我想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顺便确认一下右眼的情况，结果我发现自己此时居然正坐在一台AS里，眼前的东西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密林和一潭在皎洁的月光下荡漾着波纹的美丽湖水。

【怎么回事……房间呢……人呢？这是虚拟投影还是……？难道他们在用VR系统直接刺激我的大脑！？】

我惊慌失措的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我面前的场景分明就是我跟程晓最后对决时所处的那个无名湖泊。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赶紧离开这里，但在我驾机转身想向密林深处逃去之时，我的耳朵里响起了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不能逃，会死。”

“哈？”

这个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直接响在我的大脑深处。我搞不清楚这是心灵感应还是什么别的巫术，但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我立刻就相信了对方的说辞，四肢马上停下了对AS的操纵。

“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但是这里根本没人能给我答案，我想按下紧急开仓按钮逃离身处的钢铁棺材，不过还没等我真正的按下那个开关，我脑子里的声音就再一次的响了起来。

“不行，会死，快住手。”

“所以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啊！”

我皱着眉头像个白痴一样的冲着没有信号的通讯器吼了起来，就在我受够了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的限制，想要再次尝试逃离此地之时，我的AS的环境传感器向我预告了一场噩梦的来袭。

三发40MM榴弹从空无一物的泥地上蹿出，带着尖啸笔直的飞向了我的装甲步兵的方向。

“可恶！！”

我怒吼出声，赶紧拉过机体打算用双手的臂盾强行顶下袭击。结果在此九死一生的关键时刻，某个奇怪的女声居然比弹道计算机的警告更早的响在了我的耳畔。

“MK98速射炮，二档射速，切换迎击模式，机体后退五码，拉低姿态准备进行紧急回旋。”

“！！”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听到的这些‘建议’到底有几分合理，但我的身体却先于我的理智之前就照着它们做出了相应的操作。

AS在我非自主的控制下行云流水般的演示出了一连串的高难度动作，前两发榴弹在速射炮的拦截下很快就变成了火球，最后一发角度刁钻的高爆弹则在将要接触我的机体的瞬间，被一个匪夷所思的回旋机动给偏了过去。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躲过了致命的袭击，在榴弹爆炸扬起的烟尘中，我本能的举起冲锋枪，与肩上的速射炮一起在弹道计算机的辅助下向着朝我开火的地点展开了密集的覆盖射击。虽然最后那些横飞的枪弹什么都没打着，但与我记忆之中一样，松软的湖区砂质地面，一下就暴露了对方转移之后的位置。

【难道这真的是我的噩梦么……】

没有丝毫的犹豫，我顺着地面上的痕迹重新校正了手中枪械的射击区域。这一回，因为在短时间内无法应对太多穿过磁场的高速物体，超载停机的帕尔修斯系统很快就将它隐蔽着的东西暴露在了我的监视镜头之前。

“‘夜祸’……程晓……”

看着那台满身弹孔的黑色装甲步兵，在清晰的确认了自己的对手是那只早就被我打败了的可怕‘乌鸦’之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不出所料的展开至少让我确定了两件事情，第一，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就算FLF有本事能在和平维持军的监视下把昏迷的我偷偷的运到这个无名湖泊附近，他们也绝对造不出程晓手上那台独一无二的装甲步兵；第二，如同耶格所说，这是一场测试，大概他们的目的是想通过VR系统来还原我的记忆，以此收集我个人的作战数据已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

不过我的这个假设终归只是个不成熟的假设，因为它首先就无法解释对方为什么要选我而不是贝拉来做这样的测试。不管怎么想，‘西联的天才’都要比我这个不名一文的新兵更有实力，光是从实战经验的角度来看，她的临场判断就显然要比我的更有参考意义。

【或许……他们看重的是我与程晓的那几次交手？】

这突然在我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引起了我极大的警惕，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完全能够说得通了。不过FLF到底是怎么知道最后是我打败了程晓的呢？就算在156团，知道这件事情真相的人最多的时候也没超过一个巴掌。

【难道是‘战神科技’的那帮人给泄露出去的！？】

回想起针状物扎进眼球之前最后看到的那几个模糊的人影，我的后背一下就被冷汗给完全的浸湿了。我毫不怀疑克莱夫那样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和平维持军，要是FLF和战神科技真的沆瀣一气的话，那么现在所有参加‘萤火虫’作战的和平维持军部队毫无疑问的都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

【可恶！！】

我死死的盯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黑色步兵，心里只想尽可能快的离开这毫无意义的虚拟幻境。我听说GMIR也经常使用与此相似的VR技术来训练外勤人员，似乎只要完成了预定的训练目标，系统就会自动让受训者回到现实世界。

【赌一赌吧！】

既然FLF如此大动干戈的想要我的战斗数据，那么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反正我能战胜程晓一半靠的是‘奇迹’一半靠的是‘战骑将’，而这两样东西根本就没有让人复制照搬的可能性。

打定了主意，我给冲锋枪换了个弹夹之后，率先向‘夜祸’发起了冲击。戴普电子研发的装甲步兵的辅助轮都有长时间使用容易过热超载的毛病，通过我的记忆塑造出来的模拟了程晓思维方式的AI巴不得赶紧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用它可怕的‘乌鸦之舞’在接近战中立刻就决出胜负。

‘夜祸’右臂上的小口径机炮与我的冲锋枪和速射炮发出的怒吼撕裂了我们头顶宁静的夜空，两台沉重的装甲步兵很快就在辅助轮的帮助下互相冲进了对方的近战距离。

黑色的步兵挥舞着腕下的电热刀首先发动了猛攻，但并非真人的AI程序所使用的进攻套路实在是乏善可陈。与真正的程晓对战过好几次的我马上就抓住了它的破绽，三两下就反过来占据了主动。

说起来，除了湖边的最后一击之外，我跟程晓这只‘乌鸦’的几次决斗似乎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耳鸣的干扰，而在其他大部分的时候，只要一发现周边有确实能危及到我生命安全的事物存在，我的身体就会很神奇的通过头疼或者耳鸣等种种异常反应来向我发出警告。

【难道是程晓太弱了让我的身体感觉不到危险？还是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杀我？】

看着眼前‘虚弱’的‘夜祸’，我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悲哀，本来那只强得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就将我虐杀的‘乌鸦’，却因为我缺乏对她实力的完整认识而被模拟成了现在这个可怜的样子。虽说在VR程序里破坏一台装甲步兵不会让我背上什么心理或者道德上的包袱，但在最后结果这个曾经的可怕对手之前，我还是默默的为真正的程晓做了一番祈祷。

【希望我们下次相见之时……你和你的蕾拉姐都已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祈祷完毕，我使出了自己的全力。

以肩膀上速射炮的弹幕射击迅速摧垮了‘夜祸’的防御，我在使用冲锋枪近距离扫射打断了对方的一只胳膊后，舞动起右手的格斗武器轻而易举的将面前动作僵硬的装甲步兵砍成了几断。在我最后将链锯匕首刺进对方的驾驶舱时，鲜血从创口处喷溅而出，我的机体的环境传感器更是捕捉到了‘程晓’临终前的痛哭和哀嚎。

‘全面还原现实世界’，VR模拟训练程序的意义就在于此，即使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但在亲身体验过后，我的灵魂依然不可遏止的受到一次不小的震撼。

【安息吧，‘乌鸦’。】

我抽出了匕首，甩下了上面的血迹，然后举起冲锋枪对着还在颤动不已的‘夜祸’那破碎的躯体打光了枪膛里剩下的子弹。

但就在我自认为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工作，马上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之时，那个奇异的女性声音却再次响彻了我的脑海。

“后面，五点钟方向，来了！”

“嗯？什么来了？”

我愣了一愣，随即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那个声音所指为何。

在颤抖着将目镜切换到了机体背部的辅助监视器之后，我在浅色的夜视镜头中看到了一台正从我身后的密林中现出身形的高大的‘守护神’。

会在这种时候开着这种机体在此地出现的人，全宇宙大概只有一个。

那是除了程晓之外的另一只恐怖的‘乌鸦’。

蕾拉·罗塞莉。

“罗……罗塞莉少尉！”

我惊讶的叫出了声，简直不敢眼前的一切，如果这个可笑的VR测试真的是以我的记忆为基础构建起来的，那么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对蕾拉开枪，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当我的对手！？

【要……要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守护神’手中的冲锋枪就已向我喷吐出了仇恨的火舌。那台黑色的机体挺着枪支和匕首朝着我的位置一条直线的猛冲，几乎是没做任何的回避动作。

或许真正的罗塞莉看到我在她的眼前杀了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伙伴，盛怒之下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吧。

与弱气的程晓不同，与少尉接触了许久的我十分清楚她真正的实力，因此模拟出的冒牌货使出的攻势也犀利无比。‘守护神’手中的D3冲锋枪在中远距离尚无法撼动‘战骑将’厚实的装甲，但随着我们两者距离的拉近，那种本来就十分精准的武器迟早会成为一种致命的威胁。

【怎么办！！我……可恶……我……啊啊啊啊！！】

感受着子弹的暴雨打在装甲上带来的剧烈震颤，我如一艘身处风暴中心的孤舟一般彷徨无助。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朝着自己记忆中的蕾拉开枪，就算明知道对方只是VR程序模拟出来的幻影也无法做到！

“MK98速射炮切换手动模式，榴霰弹，五发短促速射。”

在黑色的钢铁巨人前进到一个十分危险的距离之后，我的耳中再次传来了之前的女性清晰而又简短的作战指令。在那个声音的命令下，我的眼球不由自主的将视觉追踪器引向了目镜一侧的武器界面，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战骑将’肩膀上的速射炮就已朝着‘守护神’喷发出了致命的烈焰。

“不……不！！”

我想要做些什么来阻止那些已经出膛的炮弹，但我无力的发现自己现在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就只剩下了默默的祈祷……只不过，VR模拟程序之中没有任何的神明存在，榴霰弹很快就在根本不做任何规避机动的‘守护神’的主装甲前炸成了破片。

弹头中飞散出的无数专用反AS钢箭瞬间就将罗塞莉的机体给打成了蜂窝。紧接着，在一声巨大的爆响之后，浓烟猛的冲向了天际，原本宁静的湖面在冲击波的作用下被掀起了一阵阵的骇浪。

普通的AS爆炸不会有这么大的破坏效果，而榴霰弹也不可能对位于机体背部的背包电池产生如此致命的损害。大概在发起冲击之前，‘守护神’的驾驶员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超载了机体的融合电池，‘她’这样不顾一切的冲向我，为的只是在自己死亡之前将我一同带往地狱……

【这就是……我靠着自己的力量战胜程晓的后果吗……哈哈……开什么玩笑……明明我已经……哈哈哈哈……为什么会……我明明……】

沐浴着从天而降的零件之雨，自知面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的我还是被夺眶而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我无法接受更有力量的自己反而要品尝更加苦涩的失败这样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仰起AS的主监视器，对着被浓烟环绕的月亮咆哮了起来。皎洁的月色如梦似幻，在爆炸带来的漆黑烟尘将它彻底吞噬的瞬间，我感到一阵耀眼的光芒射入了我的眼帘。

“这是……？”

我下意识的举起双手挡住了刺眼的光亮，稍微缓过了点神之后，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之前的AS，穿着驾驶服站立在了一地青草之上。现在我的身边不但难寻‘战骑将’的踪影，甚至连刚才战斗过的月下湖区和那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记忆深处的遮天蔽日的黑烟也全都消失不见。在刺眼的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静谧的小树林和一条通向远方的平坦小道。

“这是……白杨镇……我的……我的家？”

在辨认出了周边熟悉的环境之后，我的呼吸一下就变得急促了起来。我的故乡‘白杨镇’所在的‘阿卡纳州’地处永饶星南半球的‘永饶’大陆，只有在12月份左右的夏季才能有如此火辣的骄阳。在我的记忆中，我在家乡最后一次仰头看向太阳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星期四的午后。在那一天，骑车走在放学回家路上的我，除了在天空中看到了一轮灼眼的烈日之外，还有两条划破了天际的银色流光。

就在那天，永饶战争爆发了。

也是在那天，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园，失去了我能失去的所有的一切。

“不……不！妈妈，爸爸！！”

顶着头顶艳阳的无情灼烤，我疯了一样的沿着面前的小路冲刺了起来。我已经忘了自己身处的只不过是一个虚拟的世界，我现在满心所想的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空袭到来之前，从那必然的命运之中救出我的父母！！

我很快就冲进了小树林，但在我为了节省时间而横穿林地时却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我用身体确实的接触那些阻碍我前进的岩石或者树木之前，它们就好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自己‘分解’成了肉眼看不见的微粒，而在我穿过它们所在的位置之后，那些被‘分解’的物体又自动的‘组合’到了一起。这就好像是我的身边有一个看不见的‘立场’，所有接触到这个立场的东西都遭到了‘屏蔽’，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我甚至可以在那些被‘分解’了一半的物体表面看见一些肉眼难以分辨的‘锯齿’，就好像是旧世代那些技术不过关的全息游戏里的场景一样。

【因为没有相关的记忆，所以VR程序无法模拟吗……】

我一边朝着家的方向疾跑，一边思索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情景。我不相信FLF使用的VR系统那么的原始，无法提供如此基础的物理模拟效果。事实上，如果他们的程序真的不支持任何非构筑在记忆之上的自主行为的话，那我现在的举动又到底意义何在？

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我穿过了树林。在‘分解’了眼前最后一颗阻挡我的樟木后，我曾经的家，一栋承载了我无数回忆的外墙被漆成了白色的三层圆顶殖民屋进入了我的视线。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在谨慎的确认了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没有任何的飞行器之后，我朝着自己的家门大步的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