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块烂摊子，你们GMIR打算怎么收拾？”

“我也很想知道，先生，但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我并不负责外勤工作。”

恍惚中，我耳边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前者声音苍老，明显上了年纪，而后者说话时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

“见鬼了，那就叫个负责的人出来！”

“要为此负责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恐怕满足不了您的要求。当然，如果您愿意等的话，那位大人正在来的路上，再过四十八个小时，您就可以跟他进行低延迟的星际通讯了。”

“四十八个小时？我没有四十八个小时可以等，四个小时都不行！当初那个女人请我来永饶的时候可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

“我明白您的心情，事实上，我也对事态的发展感到……困惑。不过您不用担心，您在这相当安全，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阿莫斯将军的部队和林将军的舰队会确保您的合法权益不再受到任何侵害。”

“我担心的就是阿莫斯，谁都不知道那个好面子的光头佬急起来会做什么蠢事！而确保地球人的权益本来是你们GMIR的工作，不是吗？孩子，我确实已经很老了，但还没老到不中用的地步。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坏消息，别忘了我的话，也别再让我失望。”

“如您所言。”

在语气强硬的训斥了女性一顿之后，男人的声音归于平静。

等到对方的声音消失了很久之后，我才听到女性轻轻的叹出了一口气。

“所以，S90特遣队剩下的人里职务最高的就是你了？”

在叹息结束的同时，她朝着不知道什么人再次开了口。

“是……是的，将军。”

回应她的是一个声音听起来比她年轻得多的女子，从那人说话的语气中，我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紧张。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你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光凭这一点，你就应当得到一枚勋章……很大的那种勋章。”

“……但是，我没能保护好那两位长官，我……最后还是……呜……”

轻轻的啜泣声随后又是一声叹息。

“那不是你的错，换我认识的任何一名GMIR士官，面对一整支USF突击队，他们也不会表现得比你更好。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现在除了你我之外，也不会还有其他人在意她们的生死了。”

“……抱歉，将军，我不应该哭的……但是……我……呜呜呜……”

“没关系，你想哭就哭吧，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

长久的沉默，黑暗中只有隐隐的啜泣声，也不知道女孩哭泣了多久，等她终于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我首先听到的是立正时脚踩地板的清脆声响。

“这是什么，你觉得自己还能战斗么？”

“是的，将军，我觉得在这场战争中，自己能做的还有很多。”

“在S90被下令解散，你所有的长官不是身亡就是下落不明的现在？”

“是的。”

“嗯，很有骨气，如果帕米拉还活着，说不定会一反常态的喜欢上你这个爱哭的傻丫头。”

“所以，将军，您这是……答应了？”

“不行。”

充满威严的否决声，气势之强，连我这个旁听者都为之一震。

“为……为什么？”

“因为这已经不是你的战争了，你，还有其他S90的残余人员，已正式被GMIR除名。”

“什么时候……”

“一分钟之前，在你向我递交部队转任申请书的时候。”

“您不能这样，将军……我……我还要为……”

“不必多说，丫头，找个地方好好享受你的退休生活吧，不是每个GMIR成员都能像你这样，年纪轻轻就能享受少尉军官的退役待遇。”

“不，将军，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为我的战友，我的长官，我要为格林上尉报仇！”

“够了，出去。你再朝我大呼小叫一个音节，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福利院里被人伺候。”

“……”

在女人威胁的话语落地的同时，空气中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等杂乱的声音伴随着少女的哭腔消失在远方之后，女人才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别再叹气了，辛尼亚，再叹几口，你脸上的皱纹又要更深咯。”

不同于之前的对话，这一回，开口说话的男人离我很近，声音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响起。除此之外，那人独特的声线也让我产生了异常深刻的印象，原本一直昏昏沉沉的我在听到他的话语后瞬间就清醒了不少。

“敢在公共场合直接叫我名字的，你是第一个。”

“少来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反正都是假名，难道上面那群老头子开会的时候也一本正经的叫你将军啊？”

“上面那群老头子可不会当众谈论我的皱纹。”

“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些皱纹其实都是真的？”

“……你就没别的可以说了？”

“你很迷人，辛尼亚。”

“谢谢，我会这句话录进你的定罪意见，然后找机会当庭播放。”

“那你可得小心了，美人儿，别把下面这段也录进去。”

男人口气坚定的那么对女方说道。

“他回来了。”

“谁？你的前男友？”

“不，是我的辩护律师。没错，那个男人回来了。”

听到同伴郑重其事的发言后，一直都表现得异常冷静的女性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抽气的动静是如此的夸张，光是听到声音我都脑补出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别开无聊的玩笑，Nova，ADW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无限’不是当下的人类能够涉足的领域。”

“没错，所以之前我也一直抱着跟你一样的想法，但是……但是谁说只有女人善变呢？”

边说男子边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好好听我说，辛尼亚，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虽然很微弱，但他确实回来了，如果不是那个人的ADW计划获得了成功，那我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神对我们的怜悯了。”

“资讯聚合体不是神。”

“但他们却能做到连神都做不到的事，也许我们该放下成见，重新修订一下字典里关于‘人类’的定义，你说呢，辛尼亚？”

“这种事我是不会承认的，但那一天或许迟早会来。”

说着，女子第四次叹了气。

“哲学讨论先放一边，我想跟‘他’谈谈，可以么，Nova？”

“我不太确定，但他应该能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以前我处于静伏状态时，也经常会听到他和其他人说话……不管我愿不愿意。”

“我该为此感到高兴么？”

“你不该为此感到高兴么？”

“当然不，他能听到我说什么根本毫无意义，我必须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这关乎我对ADW计划的最终裁断。”

“都这种时候了，比起拯救永饶星，你还是更关心那个人的遗产？”

“两者并不矛盾，而且别忘了，我们GMIR从来都不是救世主。”

“我们为什么不能当救世主？辛尼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入职誓言，每一个GMIR都发过誓，要用自己的生命从内外敌人的手中捍卫人类的自由和尊严。”

“只有在伊甸人才是人类只有出生在地球上的人才有人权。”

女性并没有因为男子的坚决态度而松口，在开始的那一丝丝慌乱结束后，她又换回了原本的冰冷风格。

“起码在你伟大的字典修订计划成功之前，Nova，这一切不会轻易改变。”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恨咱们了。”

“你早该理解了。”

“但我没想到亲口让我理解这些的人……会是你。”

“你真想当着你家‘神’的面跟我说这种蠢话？”

“‘他’不像你，‘他’知道什么是爱。我原本以为你也知道，但其实你并不知道，或者说……你早就忘了。”

“这与你无关，少尉，爱拯救不了世界。”

“但‘憎恶’却能毁灭世界。阿莫斯的计划行不通的，这里只有‘他’能抗衡阿尔伯特，告诉我，辛尼亚，你不会为了确保那个人的遗产而坐视永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依然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任何诺言吗？像五年前那样？”

“我想从你那得到的不止是诺言，辛尼亚，像五年前那样。”

“五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你也可以做回过去的你，你刚刚才在洛佩兹面前袒护了那个人不是么？你还救了九原那个小傻瓜和其他S90的幸存者……你明明是个好女孩，辛尼亚，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变得像那些人渣一样残忍无情？”

“……Nova，你的天真看来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但这股子傻气我倒也并不讨厌……刚才这番话，你不单是说给我听的吧，你就对你的‘神’那么没有信心么？”

“我不是没有信心，但就像你说的，光靠爱拯救不了世界，除非你有好几个能托付性命的可靠同伴，充足的物资补给，来自高层的信任与支持，以及一台猛得要死的装甲步兵。”

“恐怕我不能提供清单里最重要的那一项。”

“呵呵，没关系，因为最重要的那一项，那个人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

“是么，你是在说你自己？”

“不单是我，还有外面那群傻瓜，以及……你。”

“连这都算计到了……我看，你口中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神吧。”

“谁说不是呢，那个人为了这一天不知道准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既然演员和舞台都已就绪，那么接下来……就看主角的表演了。”

“所以我这个龙套什么时候才能跟主角对戏？”

“在那之前，先跟另一个主角小酌一杯如何？”

“我拒绝。”

“哈哈，龙套也这么无情真的没问题么？你就不想成为下一个女主角？”

“王子是你的话，睡美人还是让给其他人演吧，别废话了，叫你家女神快点起来，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个吻别的时间还是有的，等‘他’拯救了永饶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我们的下一个五年怎么样？”

“想得美。”

在对话的最后，进入我耳朵的是一声由女性发出的鄙夷的鼻音。再然后，一阵超强烈的电子噪音贯穿了我的耳膜，幸好那阵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然无力阻挡的我肯定要被逼得放声狂叫！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在那恐怖噪音的余韵中，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大脑重新开始了运转，很多之前无法理解的信息也都渐渐的在脑海中形成了概念。

等到我搞清楚先前的对话中，“Nova”“辛尼亚”“洛佩兹”“九原”这些单词和名字都分别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强烈的呕吐感过电一般的冲向了我本不该存在的“喉咙”。

“呕……呕呕呕……”

遵循着本能，我歪过脑袋大口呕吐起来，等到我将胃中的最后一点污物也挤出喉咙之后，一阵微风轻拂上了我的面庞，感受到了某些东西的我随即猛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

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面斑驳的墙壁，随着视线的转移，一间摆满了各种我没见过的高端仪器，但却显得十分肮脏陈旧的地下室缓缓的掀开了自己的神秘面纱。

毫无疑问，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世界。等到我的四肢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我赶紧扯掉了插在自己身上的管线，从原本躺着的胶囊容器中坐了起来。

【这什么鬼地方……好大的霉味……大家都去哪了……我是回到原本的世界了么？】

带着无数的疑问，我挣扎着从容器中脱出，一边捉摸着怎么向人求救，一边借着应急灯的照明穿上了一套被人丢在了地上的白大褂。

好消息是，我现在驱动的身体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己原本的那副男性躯体。坏消息是，房间里包括感应灯在内的所有设备都已经强烈的电子脉冲给破坏了，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对它们进行修复。

【神经元也不在么……】

脖子后方空无一物，此时的我显然无法得到贝斯特的帮助。而没有神经元的核心机能，光靠我自己肯定打不开房间的电子门，天知道以我现在的虚弱状态能在这间密闭的小屋子里坚持多久。

【不行……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翻船……】

喘着气稍微休息了一会后，我挪到房门附近，仔细的研究起要怎么才能把它弄开。

就在这时，某种东西“穿过”了我的身体，从我的后方来到了我的身前，虽然能明确的感受到那“东西”并没有恶意，但这突如其来的异常感还是吓得我当场叫出了声，更神奇的是，伴随着我的尖叫，那扇坚不可摧的电子门居然打开了，等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门不是自己开的，而更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掰成了两半。

【在没有通电的情况下用蛮力扯开安全门！？】

我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虽然也不是没见过能徒手拆墙的怪物，但我确实没有发现周围除了自己还有别的活物存在。

【帕尔修斯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不管了，这可是个逃出去的好机会！】

事不宜迟，我立马动身跑进了外面的走廊，失去照明的走廊漆黑一片，不过远方却有一丝微光仿佛在引导我一般若有若无的闪烁着。

【这也太可疑了吧？】

虽然觉得有问题，但别无选择之下，我也只等朝着微光闪烁的方向前进。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走，跟微光的距离似乎都没有拉近的迹象。

正当我满心狐疑的打算原路返回之际，头上突然落下了一块巨大的金属板，那块沉重的板子就砸在我的面前，如果我再多走一步，现在肯定已经被砸成了肉泥。

在板子落下后，上方透进了一缕光亮，就在我因那些光亮而分神的一瞬间，远方的微光消失不见了。

【……】

眼下的情况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巧合”来解释了，这样的套路，奥神双星也曾经在七目魔鲸上对我用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某种“东西”似乎正在引导我走向一个它想要我去的地方，这种被人牵着鼻子的感觉十分糟糕，不过我除了被对方牵着走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谁也不想突然就变成一团肉泥。

【可恶，这么大能，一开始就把我搬到目的地点不就好了……】

我一边吃力的爬着墙壁上的梯子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等我来到了上方，果不其然，发出了光亮的那架应急照明灯被人移动过位置，它原本对着的应该是一扇合金防爆门，而那扇看样子甚至能抵挡核爆的厚重大门这时却没有紧紧的关闭，微风和昏黄的阳光从门上莫名其妙打开的一条只能供一个人通行的缝隙中侵入，卷起了一地细碎的灰尘。

【……】

阳光的颜色和微风的触感不知为何让我产生了非常不祥的感觉，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艰难的从缝隙中穿过大门之后，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光秃秃的石头荒山的山腰处，山脚下有一个巨大的弹坑，弹坑四周到处都是被强力的冲击波吹飞的树木山石，间或还能看到一些掩埋在土里的残破营帐和不少只剩骨架的车辆残骸。

眼前这仿佛核爆现场的恐怖场景惊得我差点喘不上气，但更让我吃惊的却是离荒山不太远的奥利维亚。

受到核打击的波及，早已陷入混乱的奥利维亚市最靠近荒山的下城区已经有一半化为了灰烬，但相比起城市中心受到的破坏，下城区的损毁程度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个直径差不多有五公里的巨大的黑色光球悬浮在市中心的上空，从我的位置根本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在那个巨大球体的影响下，下方的城市街道被彻底的撕裂，化为了碎片的建筑物和承载它们的土地，全都像摆脱了重力束缚的太空垃圾一样，漂浮环绕在了黑色球体的四周。

‘帮帮我。’

正当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之际，阿什莉参谋的声音直接响在了我的脑袋里。

“阿什莉？你还活着？你在哪！？”

听到故人的话语，既惊又喜的我下意识的朝周围看去，最终，我只看到一个像是阿什莉又不像阿什莉的残影在离我现在的位置不到一百米的另一扇稍小一些的合金门前一闪即逝。

【可恶……今天到底还要见几次鬼啊……】

刚刚看到的那个巨大的黑球已经让我无法分辨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了，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可能让眼下唯一的线索就这么白白的溜掉。

等我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那座稍小的防爆门前，我发现它果然也已经开启了一道能让我通过的狭小缝隙。

小心的穿过缝隙后，在我眼前出现的是一条被无数旋转的橙色警告灯切得支离破碎的黑暗长廊。行走在那条似乎没有终点的长廊上时，我的耳边不断传来少女含糊不清的耳语，歌声，以及嬉笑与哭闹的噪音，如果不是曾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我一定会被这些无比诡异的怪声音给吓得落荒而逃。

【别作怪了，我才不怕呢！】

一心想要追到参谋的我不自觉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当我气喘吁吁的终于跑到走廊的尽头时，我回头一看，这里距离我来时的大门居然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

【好了，还有什么花招都尽管使出来吧！】

早已满头冷汗的我将手伸向了眼前厚实的隔离门，结果还没等我碰到它，那扇门就被什么东西强行顶回了上方的凹槽。

门后是一间跟我醒来的地方无比相似的小房间，同样的陈旧肮脏，同样的堆满了早已停止运作的各种设备，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正对着大门的胶囊容器里睡着的是一名有着一头闪亮银发小姑娘。她可爱的圆脸很像克罗艾中尉，但五官，特别是眼睛又极像阿什莉参谋，这孩子会躺在这种地方，就说明她跟我一样，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角色。

“呜呜……呜呜呜……’

不等我搞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胶囊容器里的小女孩突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情急之下，我只得强行掀开了我那边的容器上根本就没有的盖子，将浑身缠满了管线的小丫头从她栖身的容器中抱了出来。

‘谢谢你，希鲁……对不起……一切就都拜托了……’

在我抱起小女孩的同时，阿什莉参谋越来越弱的声音缓缓的流入了我的脑海。

正当我惊恐的想要回应她时，一个我曾经在混沌中听到过的女声毫无征兆的炸响在了身后。

“你……居然还没死吗，希鲁·格林？”

声音的主人难掩自己的惊讶。

“……不愧是理之子。待在那里别动，五分钟后救援人员就会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