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会这种情况下跟你再见……”

看着不远处穿着一套工作服，正在仔细的帮我冲咖啡的干练女性，拘谨的蜷缩在沙发上的我轻轻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我也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见到你小子，所以我们扯平了。”

女性头也没回的这么说道。

“好不容易再见了，这就是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好的开场白，嗯？”

“不，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呃……还真年轻……”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比现在更显老么？”

在将冲好的咖啡递给我的同时，女性皱着眉头吐了口气。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作为一名八十……咳咳咳……作为一名长辈，你的样子确实跟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少见多怪，忘了我是Chrome？区区六十纪的时光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即使用最保守的估计，我也能活到两百岁。”

女性一边品着自己面前的咖啡一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关于年龄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希鲁·格林。”

放下咖啡杯后，她盯着我的眼睛一点也不温柔的这么说道。

“咖啡在废都是奢侈品，也是我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的最好的东西，所以我衷心希望你带来的是能配得上它们的好消息。”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很可惜，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逃避着对方锐利的视线，我发言时不自觉的斟酌起自己的用词。

“我……我暂时还没有办法带你离开这里……不过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真的很高兴，维兰军士。”

在句子的末尾，我谨慎的叫出了面前女性的名字，事实上，我也不太确定现在还用“军士”这个词来称呼她到底合不合适，不过这个单词却是我能想象得到的联系我们两人的过去与现在的唯一的桥梁。

“呵……‘军士’，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听到我的称呼，维兰那张几乎没有岁月痕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那抹笑容就变成了寒霜。

“听好了，小子，我不想要你高兴，我只想知道要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屎坑，而你只不过是另一个不小心掉进屎坑的，对我来说毫无用处的倒霉蛋，所以就别在那自作多情的可怜我了，‘下士’！”

“我没有自作多情，我是真的在担心你，维兰，就像我担心队里的其他人那样。”

“那又如何？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所熟悉的，你所珍惜的一切都早已化为了灰烬，掉进这里是你的报应，比起关心别人，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不是掉进来的，我是自己主动进来的！”

盯着维兰的双眼，我高声说出了之前的经历。

“外面世界的时间流动远比球里的更慢，我在醒来之后，放弃了随同GMIR一起离开永饶的机会，自愿进入了这个莫比乌斯之球，我是真的想帮大家！”

“……你说你是……自愿进来的？”

“是的。”

“噗嗤，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像我一样的倒霉蛋，没想到你还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啊！哈哈哈，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大傻瓜！”

听完我的自述，维兰站起身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是那么的悲伤，以至于眼泪什么时候滑出她的眼眶我都不觉得奇怪。

“人人都想离开废都，活这么久我还是头次见到主动进来找死的蠢材……小子，你大概又是被哪里的王八蛋用‘责任’‘道德’那一套给骗了吧，很可惜，我是不会同情你的，因为你以前就是这样，一天到晚做着拯救世界的美梦，结果只是不断的将身边的所有人拖入危险之中！离开了GMIR，你这小屁孩根本什么都不是，你谁也帮不了！”

女军士对我的鄙夷溢于言表，看着她那张阴郁的脸，强烈的委屈与愤慨差点冲破我的胸腔。

就在我张开嘴打算用最激烈的言辞反驳那女人的指控时，我的眼角漂到了窗外的玲的身影，看起来那孩子似乎一直在偷听我和她老师的对话。

“……”

在我用眼神默默的示意了一下后，机敏的军士也很快注意到了那小丫头的存在。

稍微冷静了一些的维兰，第一时间就熟练的拉上了百叶窗，紧接着，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再次坐回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

“对不起，格林，我不该冲你发火……我知道你是个单纯又善良的人，但你也明白，善良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帮得上忙。”

“我懂……光靠善良离开不了这个‘屎坑’，这也是我和玲过来找你的原因。”

面对平静下来的维兰，我也缓和了自己的语气，毕竟在这个怪物横行的异世界，跟曾经的伙伴闹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告诉我有关‘废都’的情报吧，军士，越具体越详细越好，这样说不定普罗米菲就能找到送我们回去的办法了。”

“……果然玲还是带你去启动了那个东西。”

听到我提起某个超级AI，维兰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那个傻孩子……她根本不知道那该死的玩意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普罗米菲因为军团的关系丧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对我们已经不再是个威胁了，如果连你这么聪明的人都找不到出去的办法，那我们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了，不是么？”

“……它真的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了？”

“它连现在是什么时代都不知道，你要不要当面跟它聊一聊确认一下？”

“免了……我对那铁疙瘩有心理阴影，要不是玲很喜欢它，我早就……有时候我真搞不懂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

这么说着的维兰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我微妙的发现每次话题一转到玲的身上，她的情绪都会舒缓不少。

“玲……那孩子到底是谁，罗塞莉少尉的女儿吗？除了你之外，中队到底还有多少人被困在这个维度裂缝里了？”

“噗，你连这些事都不清楚就一头扎进这个屎坑了！？你真的长脑子了么……”

“就算被困的只有你，理由也完全足够了。”

“……白痴，说这种蠢话我也不会高兴的。”

维兰边说边叹了口气，然后仰起头猛灌了一口咖啡。

“除了我之外，当时被卷进来的还有沃尔坎，夏恩，罗塞莉，斯特劳斯，贝拉，整备班的一群小伙子，哦，还有艾吉斯，那家伙被抓进了‘蜂巢’，等我们杀到那的时候，他已经把半栋大楼里的叛军炸上了天，不过当时我守在楼下，没跟他见过面，‘灾变’发生的时候，只有我和沃尔坎逃了出来，罗塞莉那小妮子是几个月后才在避难所被我们找到的。”

“夏恩居然也被卷进来了……那贝拉和艾吉斯他们最后怎么样了？还有沃尔坎，他没有跟你在一起吗？诺艾尔队长呢？斯特劳斯又去哪了？还有罗塞莉少尉……我听玲说，南方的‘黄衣异端’是她的父亲，难不成……”

听罢维兰的描述，我立马开口连珠炮式的提出了一堆问题，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展开，女军士在将杯中的咖啡喝完之后才缓缓的分段讲出了故事的下半部分。

“没人知道贝拉和艾吉斯以及其他被困在‘蜂巢’里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在我们逃出来之后，汹涌的以太流就隔绝了那一整片地区，现在即使是用最先进的‘飞升翼’也没法越过那栋大楼周围的以太墙。”

“沃尔坎……那笨蛋执意要留在避难所帮助那些不值得他帮助的人，最后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至于斯特劳斯和夏恩这俩混小子……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大概早就死了吧，当时机天使在整个废都泛滥，所有的男人都难逃一劫。”

“还有谁来着？哦，对了，还有布莱索和他的整备班，最早的避难所就是他们建立的，你能想象得到吗？那几个平时吊儿郎当特不靠谱的傻瓜，最后居然成了这座废都的救世主，肖恩活了五十纪，寿终正寝，现在他们都管他叫‘锤之神’，最早跟随他的人被称为十二门徒，每一个都立起了雕像，天气好的时候你甚至都能从这里看到它们。”

“锤……之神？这中二爆表的名字还真是适合那家伙啊……”

听完肖恩的故事，我忍不住打断维兰的讲述吐了个槽，真不知道外面的老爷子听到自己的“高徒”在莫比乌斯球中的壮举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会欣慰吗？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抡起拳头将瞎搞的布莱索修理一顿呢？

“所以最后还剩罗塞莉少尉和诺艾尔队长了，她们……她们最后怎么样了？”

“罗塞莉疯了，也许是看到了线之巨人或是别的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总之，当我和沃尔坎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头除了愤怒没有别的感情的野兽。她在避难所里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很快就被赶了出去，我最后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是她在废都南边被‘黄衣异端’手下的‘白鬼’给逮住了。”

“那……玲真的是她的孩子？”

“也许吧，真相大概只有‘黄衣异端’和李维伊知道，毕竟通往南方的以太流已经被截断了许多纪了，据我所知，在玲之后，没有人去过南方，也没有人从那边回来。”

“等等……李维伊？为什么是李维伊？他也被困在这里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只有他知道真相？”

“哈，你还不知道那个老王八蛋？玲没跟你说过吗？”

对于我的无知，维兰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讶面孔，在从我的眼神中确认了我确实对李维伊的事情一无所知之后，她这才开口缓缓吐出了有关那个男人的情报。

“李维伊是废都的第一个废墟猎人，也是现在整个废都里说话最顶用的家伙，住在避难所里的那些白痴都称呼他为‘老大’，因为在他们看来，是这个没**的混蛋给了他们食物和庇护以及对未来的希望。”

“李维伊居然就是……‘老大’？”

女军士的话语惊得我半天吐不出一个音节，但仔细想想，好像以那个混蛋的经验，手腕和本领，在灾变过后当上幸存者的领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他当年就是GMIR的高级官员，后来又是OVPD的警督，没有相应的能力肯定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于是……那混球一直到现在都还是老大？”

“当然，你还指望在这鬼地方搞什么选举？”

“不，我的意思是……他活到现在，起码也有九十岁了吧……难不成他也是个Chrome？”

“他不是Chrome，但在这个屎坑里，想延年益寿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

说到这的时候，维兰摆了摆手，看样子她似乎不打算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等你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先把那个混蛋丢到一边去吧，光是念他的名字我都觉得火大。”

“……我也火大，为什么不管在什么地方，最后能爬到高位的都不是好人啊。这是人的问题还是别的问题呢？”

我叹了口气，果断换了个话题。

“接下来，说说诺艾尔吧。”

“诺艾尔是谁？”

“诺艾尔队长啊，诺艾尔·哈金斯，你该不会把她给忘了吧？”

“我不记得中队里有这个人……”

“哈？你不记得诺艾尔？”

维兰的表现让我一头雾水，以她Chrome的超强记忆与学习能力，没道理会独独忘掉诺艾尔的存在。

【是潜意识干扰或者别的什么黑科技造成的影响么……亦或是，这个维兰军士其实并不来自于我熟悉的那个世界？】

“你还在听吗？格林？格林！”

“啊……我还在听，对不起，可能是我记错了，那么来说说‘黄衣异端’吧，关于他……你知道多少？他也是我们曾经认识的人么？”

无法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我只得再次转移了话题，比起在诺艾尔的事情上寻根问底，现在的我果然还是更关心玲的身世问题。

“不知道，没人知道他是什么人也没人见过他的样子，传闻中，那家伙总是穿着一件黄色的厚雨衣，从不露出面容，也不怎么说话。有人猜他可能是个机器人，因为曾经有人看到他的雨衣下面伸出了一堆机械触手。”

“雨衣？机械触手？”

“怎么，有头绪了？”

“有一点点……但果然还是要见到本人才能做出判断。”

“哼，想见那家伙可没那么容易，特别是你，你想见到他的难度只会更高。”

“为什么？”

“因为‘机天使’，那东西对所有的有机体都有致命的威胁，某种程度上它们比伊泰利尔更加危险。”

“……能详细说说么？”

“没有必要，你见过一次就会明白了，好在那些东西最近已经不太离开南区了，截断通往南方的以太流算是李维伊那混球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吧。”

“所以我想去南方的话，就要先去避难所见李维伊？”

“理论是上这样，但我劝你还是别动那个心思。”

“……为什么，从这里去避难所的路上很危险吗？”

“不，路上倒是不危险，危险的是人……你觉得李维伊是靠什么方式才走上废都的权力巅峰的？”

“不知道，力量？人望？”

“呵，格林，你还是太天真了，那混球做的事情比你能想象的还要恶劣一百倍。”

维兰对李维伊的憎恶明白无误的写在了脸上，当她最终给出问题的答案时，就连自以为见多识广的我也不免为之一惊。

“是宗教。那老王八蛋神话了自己，把自己打造成了这屎坑里唯一的‘先知’，他甚至为此写了一堆狗屁东西创建了一整套理论体系，要知道，有本事在废都里做到这种程度的家伙可没几个。”

“我打赌，不信他那一套的人都被他赶出来了，你也是其中之一，对吧，维兰？”

“哼，在生存和理智之间，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怪不得你要造那么厚的围墙，同为初始时代的幸存者，李维伊那贱人一定很想要你的命吧。”

“那倒不至于，我既没兴趣也威胁不了他的统治，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格林，在那混球写的末世预言中，你被称为‘理之子’，是注定要来毁灭废都，将众人带往极乐次元的至高存在。”

“……哈？”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要这么胡写……总之，你最好不要去避难所，不管是落到李维伊还是他的狂信者手里，你这‘冒牌货’都难逃一死。”

“但我不是假冒的啊……我是真的希鲁·格林啊。”

“所以你更该死，蠢蛋。不然你现场表演一下移山填海如何？还是说，你其实真的能把大伙带出这座人间地狱？”

“……好吧，不过李维伊暂且不说，我也没那么好被其他没见过我的信徒发现吧？咱们的‘老大’难不成还把我的头像贴得满街都是了？”

“看来，希鲁，你对废都还是缺乏了解啊。”

“怎么说？”

“你是个男人，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在废都，因为‘机天使’的存在，正常男性可是比金子还要宝贵的东西，只要你去了避难所，无论如何都会被李维伊发现，到时，你的命运可就不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了。”

“所以说……所谓的‘机天使’到底是什么啊……听起来好像是一种专门猎杀男人的怪物？”

“比那更糟，比起猎杀，更像是‘诱杀’，没有人，特别是男人能抵抗得了它们的诱惑，它们会让你产生幻觉，变身成你最渴求的形态，然后榨光你身上的每一滴体液，让你在永恒的狂乱**中化为飞灰。”

“……居然还有这种怪物，这也太可怕了吧！不过我不觉得他们能诱惑得了我就是了。”

“呵，少自以为是了，自诩‘圣人’，却在遇到那些怪物的瞬间就变成它们饵食的蠢货我可见得太多了。你想死随便你，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为你悲伤。”

“……这话还真是伤人，起码玲会为我悲伤的……说起来，那小丫头该不会还在外面偷听吧？”

一边说，我一边好奇的起身走向了房间里唯一的那扇窗户。

但就在我试图拉开百叶窗的瞬间，察觉到了什么的维兰突然丢下咖啡杯飞身将我扑到在了地上。

在我们落地的同时，一阵密集的枪弹洞穿了紧闭的窗口，霎时间，碎片横飞，硝烟弥漫，满屋狼藉，猛烈的扫射持续了足足一分钟才总算停下。

“那些疯娘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没道理这么快就被她们发现啊！？”

匍匐在千疮百孔的沙发后的维兰骂骂咧咧的从地板下取出了步枪，但在她将那支带着瞄准镜的武器从窗户的残骸中伸出去后，我听到的却不是反击的枪声，而是来自女军士咬牙切齿的怒喝。

“该死的，是玲，那群臭**把玲给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