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生死时刻，一发高速弹从后方打中了黑色AS的臂甲。力道强劲的子弹妄图穿透装甲步兵坚硬的外壳，但这枚由单兵武器射出的枪弹最终也只是在目标机体的外层装甲下留下了一道划痕后就匆匆的偏离了它预定的轨道。

“程晓，你已经被包围了！你的人已经投降了！放下武器！离开你的AS！”

甜美中又带着坚毅的女声，发自艾吉斯之口，而开枪的人则是手持着TR步枪的沃尔坎。他们与身后的一队SWAT突击队从楼梯间冲出，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一眨眼的功夫就以半月形的进攻阵型依托着周边障碍物包围了小晓的AS。

“重复一遍，程晓，你已经被……”

“烦死了！虫子给我滚到一边去！！”

侧过身体的黑色步兵，用三管机炮对中尉的劝降通告做出了回应，子弹的火舌舔过艾吉斯他们所在的位置，瞬间就将一些以为自己所在的机箱掩体坚固到足以挡住AS武器的粗心大意的特警队员拦腰劈成了两半。

“开火！开火！开火！”

互相倾泻着弹药的双方在天台上开辟出了第二条火线，但交火的两派人马的火力等级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除了要偶尔抵挡闪躲一下沃尔坎手上的战术步枪的攻击之外，开着不明型号的特装型装甲步兵的小晓现在根本就是在一边倒的收割着SWAT们的性命。就更别提她侧翼那台早就爬起来了的XR-09P此时正端着两支冲锋枪在不间断的向她提供支援了。

“哈哈哈哈……虫子们，去另外一边怨恨自己的懦弱吧！哈哈哈哈！你们连死在战场上的资格都没有！渣滓！废物！哈哈哈哈哈！！”

小晓疯狂的叫嚣着，场上根本没有能跟她一战的东西。作为援军刚一登场就遭受了数目惊人的伤亡，SWAT已经基本无法再支撑新开辟的这条战线，而其他的武装分子对装甲机动队控制的左侧停机坪的强攻在警察们失去了直升机的掩护后也取得了相当程度的进展。

一时间情况危急到了极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可恶啊！这个混蛋……为什么我……可恶啊！！】

内心的苦楚和躯体的伤痛煎熬着我的灵魂，虽然我看到了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台从直升机上掉落下来的‘游骑兵’MKIII，左边的平台还有一台我看不清型号的斗士型AS，但现在这个样子的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手上也根本没有一把装甲步兵的启动芯片。

【少尉呢……如果少尉能发现的话……少尉你人在哪里！？】

我艰难的转动着自己的僵硬的脖颈和眼球，来回搜寻乌鸦少尉所在的位置。在这场名为‘战斗’的屠杀开始的时候，我只不过是稍微为艾吉斯和沃尔坎的命运分了一会儿神，回过头来我就再也没能在枪林弹雨中看到罗塞莉少尉的身影……

焦虑的搜索直到我发现货运电梯门口的那台XR-09P有些异样时为止。

它的侦查背包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血红色的不详人影。

【那是……罗塞莉？】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红色的东西，看着她身形敏捷的攀上侦查步兵的后背，看着她灵活矫健的躲过机械手的拉扯驱逐，看着她把从自己手腕上的指挥面板里扯出的导线插入了脚下AS的外部数据交换接口，最后……看着她用P11把跪下的机体被掀开的驾驶舱里原来的驾驶员打成了筛子。

在把那个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变成了死鬼的倒霉蛋丢出了座舱后，脸上满是鲜血的罗塞莉钻进了侦查步兵并戴上了‘精灵斗士’的显示目镜。

“嗯嗯嗯嗯嗯？终于睡醒了吗，蕾拉姐！？终于记起要怎么在夜空中飞翔了吗！？”

察觉到了友机的异状，癫狂的小晓发出了与其说是懊恼不如说是愉悦的声音。黑色的特装机无视了正面袭来的软弱枪弹，转过手臂将机炮对准了自己曾经的同僚，很明显的，她是想在XR-09P重新启动之前一口气将罗塞莉给解决掉。

要不是沃尔坎再一次用TR步枪及时的击中了她右手的臂甲，小晓的企图几乎得逞。

受到出乎意料的干扰，小口径机炮喷出的火舌虽然依然洞穿了精灵斗士的肩膀和它身后高出机体的侦查背包，但却没有打中它们本该命中的目标。失手了的乌鸦试图补射，但她很快发现，在失误了一次之后，她已经再也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因为侦查步兵右手握着的冲锋枪已经对准了她的方向。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近距离的密集扫射，仓促射击的罗塞莉虽没有打中进行了紧急回避的黑色步兵的要害，不过这几声清脆的枪响却意味着小晓在战术上的压倒性优势彻底荡然无存。

精灵斗士站了起来。

“哈哈哈……好高兴啊……蕾拉姐……终于……终于再次朝我开枪了呢……哈哈哈哈哈！！”

罗塞莉压根就没有理睬她的疯言疯语，少尉甚至没有打开自己机体外部的扩音器。用冲锋枪为自机的起身清理出了道路后，侦查步兵在第一时间开启了脚下的辅助轮。

依靠着少尉让人瞠目结舌的精准操作，‘精灵斗士’一边像耍杂技一样的越过遍地都是的各种障碍，一边压着冲锋枪的扳机不顾一切的扑向了小晓。

“太明显了……哈哈哈……为什么会这么明显呢？蕾拉姐……哈哈……难道……你变弱了吗？”

经过几次战术闪避，黑色装甲步兵成功的躲过了大部分冲锋枪子弹。面对冲到面前的‘精灵斗士’，小晓不慌不忙的用臂甲架住了对方挥来的铁拳并反身用一个回旋踢将罗塞莉的机体向后震退了几步。在侦查步兵顺势抽出了匕首的同时，黑色AS的机械右腕下也伸出了一长条泛着冷光的金属锥状物。

我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把高出力的电热刀。

接下来，两只乌鸦的近身战只能用眼花缭乱来形容，即使是瘫痪在地的我也几乎被这场超出常识的混战给激起了全身的热血。在罗塞莉的手上，出力微弱，机动性和回旋性远远低于普通机体的精灵斗士，仿佛一名聚光灯下的舞台明星，举手投足间尽情的展现出了自己统御全场的主角风范。而小晓驾驶的本就性能强劲的特装机，比起她曾经的同僚，表现出的又是一种别样奔放的战斗风格。

拳脚相加，刀枪互拼，两台装甲步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死斗着的两名驾驶员之间已经根本插不进任何第三者的存在了。无论是穿着壳式装甲的武装分子还是SWAT的成员，不幸被牵扯进战斗的非死即残，不但天台上为数众多的机箱在她们电热刀和链锯匕首的疯狂摧残下渐渐崩溃殆尽，连她们脚下的地板都因遭到机炮和冲锋枪的来回扫射而濒于坍塌。

持续了好几分钟的死斗不但没有决出胜负还造成了顶楼的巨大破坏，渐渐的，经验更加丰富的罗塞莉似乎是占到了一点上风。不过通过两个星期的特训，我多少也了解了一点乌鸦的战术风格，我发现小晓与其说是一名跟仇敌比拼着技巧和力量的斗士，不如说更像一个称职的陪练在慢慢的诱导着对方的进攻。互相熟悉的两人，连出招的时机和动作都惊人的相似，这种时候，落入惯性思考领域，让自己的身体由着惯性而不是大脑来操控机体的一方，毫无疑问的将会遭到惨败。

居然一下就想到了要用这种办法来打败自己的前辈，小晓现在虽然毫无理智可言，但她作为AS驾驶员的本能却依然敏锐得吓人。眼看着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少尉一步步走进她的陷阱，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癫狂乌鸦的放肆笑声，正在奏响着天台上所有人的挽歌！

“哼哈哈哈哈哈……蕾拉姐，你太让我失望了。”

在格斗战的最后，黑色装甲步兵用右手臂甲下的机炮顶住了精灵斗士的脑袋。

“砰砰砰~！”

速射机炮并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小晓为了羞辱少尉用嘴巴给自己并没有扣下扳机的武器配上了滑稽的音效。

“程晓！啊啊啊啊啊啊！！”

因这奇耻大辱而失去了冷静的罗塞莉，从侦查步兵的扩音器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她拿着链锯匕首的机械手已经挣脱了理智的控制，不由自主的挥舞着那把骇人的武器朝面前的黑色巨兵的下腹刺去。

这正中了名为‘程晓’的癫狂乌鸦的下怀。

一下几乎打断侦查步兵手腕的掌击与一脚侧踹，电光火石之间，回转着机身来到了侦查步兵身后的黑色AS，一只手勒住了失去了格斗匕首的精灵斗士头顶的主监视器，另外一只手上的电热刀从后面刺穿了它身后的侦查背包。

火光四溅，霹雳飞舞，XR-09P四肢的人工肌肉抽搐了一会后陷入了沉寂，只剩下脑袋上复眼一样的四只监视器中的红光依旧闪烁。

“来玩个游戏吧，蕾拉姐。即使是弱成了这样的你也一定会喜欢这个游戏的。”

在听到‘游戏’这个单词后，一股莫名的寒意流遍了我的全身，而小晓好像突然恢复了理智一样的冷淡声音更是让我脊背发毛。

如同回应了我的不详预感一般，因为背包里的主电源失效而暂时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侦查步兵被黑色的AS劫持着向着我的位置大步走来。

“蕾拉姐你现在说不出话也没关系，只要你能看得见就好了，为了能让你看清楚，我还特意没有打坏你的监视器呢，你看，蕾拉姐，我对你多好？”

谈笑间，XR-09P握着冲锋枪的那只手已经在在黑色步兵的操纵下举了起来，对准了我的方向。

“那么，那边的那位浑身是血的好青年，你恨蕾拉姐对你的命运做出的决定吗？”

盯着黑洞洞的10MM枪口，我蠕动了下嘴唇，但终究无话可说。如果这就是命运对我做出的安排，那么最后能了无痛苦的死在少尉的枪下，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组成我这个人的所有成分里，会去认同小晓这个疯狂的女人就是神话中可以编织他人命运的女神的物质，根本就连一个原子都找不到！就算她真的拥有那样的神力，我也要像对面赤狼那时那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来之前，高声喊出我对她这种‘神’的态度。

“去死吧！王八蛋！”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挤出了肺部仅剩的所有空气，连嗓子眼都被那喷吐而出的热风所灼痛。

“我不……不会怨恨罗塞莉少尉，我与她的羁绊哪里……哪里是你这混蛋随便鬼扯两句就能拆……拆散的！？……程晓，你打错随盘了……你要杀我，我……我悉听尊便，但……但是……我、我永远也不会再……再被你摆布！永远！”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遗言说完的我累得几近虚脱，而我燃烧生命做出的血泪控诉似乎对小晓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意义，她轻巧的甩下了装甲步兵持枪的手，转而以自己手腕上的机炮对准了怀里XR-09P的驾驶舱。

“蕾拉姐，你都听到了吧？你都看到了吧？你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再次注射X90也要去救的人……结果也就是这种程度罢了！他甚至不都会稍微考虑一下你的感受！你还对这个世界有什么幻想吗！？”

小晓不可遏制的再一次发出了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永别了，蕾拉·罗塞莉。永别了，Crow3。永别了，叛徒，懦夫，蠢货！永别了……我最好的姐姐……”

“砰砰砰！”

在震耳欲聋的枪身中，我闭上了眼睛，任由眼角的浑浊液体无声的滚落在地。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最后回忆一下罗塞莉少尉的一颦一笑，一双由前方伸来的手就已扶住了我的肩膀，粗鲁的将我的身体摇成了拨浪鼓。

“格……格林下士，看……看着我，看着我！不要睡！千万……千万不能……不能睡！”

“对不起，我太累了……就让我睡一会吧……”

心灰意冷到极点，已经对这个世界绝望透顶的我微微的睁开了一点眼皮，在看到对方是一脸无助的阿什莉时，我重新垂下了眼睑。

“别管我了……帕米拉少校……少尉死了……我也活不了了……只有你…你千万不能……”

“少尉没死啊！你也别死啊！格林下士！”

比之前更加激烈的摇晃，我甚至怀疑自己再被这么摇下去，死因报告迟早会成为和平维持军S1级别的军事机密。

“睁……睁开眼睛啊！看一看，罗塞莉少尉真……真的没死啊！别放弃啊！”

在帕米拉几乎要摇断我的脖子时，我放弃了抵抗，朝着作为两台AS的战场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右侧停机坪的方向看去。

在那里，一台XM-11正挥舞着手上突击步枪的枪托，艰难的与黑色的特装机展开了格斗，而在它们两台装甲步兵的脚边，倒下的精灵斗士的驾驶舱上没有任何的弹孔。

“这……这是……”

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的变化一下就燃起了我所有求生的渴望，我想举起手指点一下彼方战斗着的那台自由勇士，但脆弱的我现在根本连手肘都抬不起来。

“直……直升机上掉下来的！全靠那个武……武装分子都已经投……投降了！现在就剩下程晓了……增援部队在……在路上，我们能赢的……一定能赢的！不要放弃啊！格林下士！”

阿什莉还想继续摇我，我赶紧发出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虽然不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似乎奇迹又一次的降临到了我的身边。只是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我……大概连起身拥抱奇迹的力量都已经丧失殆尽了吧。

“别管我了……少校……我……我不行了……你自己多……”

喉咙里血腥的味道直冲脑海，呛得我将所有想说的话语都憋回了心里，眼中倒映着两台AS激战的画面，我已经做好了迎来最后一刻的准备。

“对不起……格林……请忍一下！”

代替了两台装甲步兵的战斗场景，我看到眼前矮小的作战参谋从怀中取出了一管带着针筒的奇怪药剂。紧接着，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回应，她已经毅然决然的将其中的一管不明针剂扎进了我左胸的心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她压下注射板时，我眼前的世界燃烧了起来。

“不！！不要！！不要！！！”

那是一种我根本无法形容的痛苦，这种痛苦的存在让世界上任何形容‘凄惨’的词句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我感觉我的灵魂被一片一片的从燃烧的肉体上撕下，然后又被无比巨大无比强劲的力量来回的进行了捶打。那如心跳节奏一般的无情重击每一下都直击我的脑干，而我的理智和精神早已在灵魂被剥下时就已荡然无存。意志的壁垒随着捶打的加快而轰然坍塌，我立刻就忘了自己是谁，甚至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在我眼前，疯狂翻滚旋转着的黑暗世界忽远忽近忽小忽大，如果经受这种连摧心剖肺，摘胆剜肝都无法相提并论的苦痛是能让我存活于世的唯一方式，我宁愿立刻就死上一千遍一万遍！

在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最深层的地狱中游荡了将近千年之后，我终于拥抱了一股异样的平静。或许跟刚刚那阵深入骨髓的痛楚相比，将我四肢砍断然后再活生生挖出内脏也会让我感到现在这样的幸福和安宁。

我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眼前浑身是伤气息奄奄的阿什莉，我们俩互相抱着滚到了地上，在刚才那阵毁天灭地的痛苦折磨下，要不是她一直抱着我经受我的捶打，我早就已经将自己活活的掐死了。而在经受住了那阵常人无法想象的苦楚后，我竟然神奇的……

完全恢复了健康。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赶紧扶起了身负重伤的帕米拉少校，看到浑身血迹的我眼神中恢复了之前的光彩，她露出了一个凄惨的笑容。

“对不起……很难过吧……不过不这样的话……你会死……大家也都会死……咳咳……”

转眼之间，我和参谋的处境就完全的颠倒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帕米拉少校！你刚刚给我注射了什么！”

我捡起了地上那根没有任何标签的注射器，然后像个白痴一样的使劲的搓了搓自己满是干涸血迹的脸。

“不要问……不要去想……”

可怜的阿什莉此时脸上那种能激起别人万千怜悯的可怜表情实在是无法让我下定刨根问底的决心。但这如同梦幻一般的诡异经历……只能让我想到所谓的‘魔法’。

已经在与地狱犬的激战中有过一次类似的体验的我实在没法再一次把这种事当成什么‘巧合’或者‘奇迹’……‘我的身体绝对有问题’。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梦，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坚信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只是一发偏离了目标差点打爆我脑袋的流弹，一下就无情扼杀了我所有探究真相的兴趣。

此时天台上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对不起……少校，我真是个笨蛋！我现在就把你送到……”

“不用！”

阿什莉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作战参谋从怀里掏出的第二样东西很快就递到了我的面前。

“这是……AS的启动钥匙？”

我接过了那块小小的橙色芯片，使劲的把它攥在了手里。

“去吧，Warlock。”

阿什莉表情复杂的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样东西，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作战参谋正在注视的是那台被从直升机上抛下的地球军制AS-04S MKIII‘游骑兵三型’。

“去吧，Warlock。罗塞莉少尉，我，还有这栋楼里的大家，甚至是整个奥利维亚的和平……就交给你了！”

闭上了眼睛的帕米拉少校没有害羞也没有结巴。冲着倒在地上的作战参谋，我举起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请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