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已经死了吗？】

恍恍惚惚之间，我艰难的支起了自己的眼皮，但与我预想的不同，此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并不是破碎的目镜和燃烧的座舱，而是一片在深厚的战云笼罩下的荒芜平原。

要说这里是天堂的话，那也太对不起传说中的天使了，但要说这里是地狱，又远没有那么的阴森恐怖。

在稍微清醒了一点后，我摸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目四顾，四周的景色连绵不绝却又单调异常，这完全没有实感的诡异画面强烈的刺激着我的神经，几乎要让我发狂。

很显然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但这里到底是哪，话到了嘴边我又说不出口。

就在我绞尽脑汁的想要弄清自己的处境之时，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女声突然响在了我的身后。

“希鲁·格林，我们又见面了。”

“希尔德！？”

我应声回头，此时，原本空无一物的荒原上已经凭空多出了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紫发少女。

一看到她，我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内部架构区……】

能来到这里，我又惊又喜，喜的是能再次与希尔德相见，而惊的是我们见面的时机。因为根据我的经验，这里的时间流逝要比外面的世界快上许多，如果我在这里浪费了时间，那天知道外面的局势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希尔德，是你吗？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叫进来的吗？你为什么要把我叫进来？”

我朝面前的女孩投去了疑惑的眼神，但收获的只有一成不变的冷漠。对我的问题完全无动于衷的希尔德一边叹气一边背过了身，随后，她缓缓说出了我会来到此处的真实缘由。

“我这是在履行我的职责，保护‘希鲁·格林’的人格和记忆。从技术上来说，你已经死了，在获得充足的粒子补给或者更换新身体之前，你的一切都将以数据的形式存于……”

“我……我已经死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紫色幻象’的装甲那么坚固，一炮怎么可能打得死我？我各种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

希尔德的说辞如同当头泼下的一盆冷水，不等她把话说完，我马上就冲动的进行了反驳。

“你的死跟‘紫色幻象’没有关系，当然，说‘死’是也不确切的，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希鲁·格林，你跟一具死尸也没有什么区别……强谐粒子是维持身体机能所必需的消耗品，而不是有没有都无所谓的奢侈品，你与效率低下的旧型号GENC共享粒子是个致命的错误，β波段的紧急传输没有物理上的限制，如果她愿意，在激活OVERLOAD状态的瞬间，你就该来这里了。”

“但是……但是Violet17并没有那么做不是吗！她伤重得走不动路都不愿意再抽我的粒子，我才不相信我的‘死’会是她的错！”

“哦？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依然背对着我的希尔德轻轻的吐了口气，她这无礼的举动让已经心如汤煮的我感到非常的恼怒，虽说我并不需要一个低眉顺目的‘仆从’，但我同样也不需要一个趾高气昂的‘管家’。

“你知道以微波形式在空气中强行进行‘强谐粒子’的传输，粒子的损耗率会达到多少么？”

“不知道。”

“99.8%，我猜Violet17肯定没跟你说过这个吧。”

“……”

听到希尔德这么说，我一下就目瞪口呆了，作为辅助神经元，她是不会骗我的，反倒是我这个在九十三号难民营里摸爬滚打了那么久的人，居然会被Violet17用如此简单的手法耍弄，想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哈哈……我被骗了么……哈哈哈哈……果然希洛才是对的吗……哈哈哈哈！”

自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我颓然的坐在了地上，任由泪水涌出了眼眶。我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想不通自己最后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想要救伊芙琳，最后却遭到Violet17的利用，想要保护贝拉，却又完全不是流质怪物的对手……在没有希尔德的情况下，我连希芙都赢不了，更过分的是，那些本该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无不误解我，质疑我的决定，根本就没人想要深入的了解我的内心。

【为什么会这样呢……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屈辱和不甘，我抓着头发拼命的思考起症结所在，如果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有更强的力量，如果在面对未知的状况时我能更加的冷静，如果我没那么天真，如果我没那么骄矜，如果……

如果有希尔德的话，或许所有的事情都已步上了正轨。

“你哭了，希鲁·格林，怎么了，很难过么？”

就在我很不争气的将一切都归结到了希尔德的身上之时，那个虚拟的女孩缓步来到了我的身旁。看着她那双跟我一样的暗紫色眼瞳，我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到头来只能用同样冰冷的语气讽刺起她的冷漠。

“对，我很难过，我现在感觉十分不好，反正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会懂的，你只是个程序，根本就不会悲伤也不会难过，对不对？”

“没错，在你面前的‘我’只是个交互程序，并不会悲伤也不会难过，但在这个交互程序之后的我的本体‘纳米辅助神经元’是能够理解你的感情的，你忘了么？我们本来就是一体同心的。”

“那又怎样？你能理解又怎样？你能理解还不是什么都不做！我不信你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你明明能帮得了我，帮得了其他人，但就是什么都不做！”

“你不明白……”

这么说着的希尔德伸出手来想要安抚我越发暴躁的情绪，但那只已经悬在了半空中的手很快就被我打了回去，我现在就像个在赌气的小孩一样不愿接受任何的让步，心中渴求的只有一个‘公正’的答复。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帮我，用我能听懂的语言告诉我！别想转移话题，我虽然‘死’了，但脑子还没坏！”

“如果你脑子还没坏的话，就不应该这么问……你也知道，我并非人类，而是有着更多限制和更多规则的人工思考体，我不能以自己的意志来随意行动，所以要不要帮你不是我能决定的，即使如此，我也一直在规则内尽可能的帮了你了，不是吗？”

希尔德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但我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低头服输，在自尊心的作用下，我抹掉了眼泪，用比刚才更加严厉的语调重新开了口。

“帮得还不够！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出现，现在我死了，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到底是什么狗屁规则阻止你帮我了？如果你跟我是一体的，那为什么我的优先级还在那些狗屁规则之下！我明明那么的信任你，如果你能同等的信任我，那事情根本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别闹了，希鲁·格林。你潜意识里从来就没信任过我，也从来没有接受过我……如果你真的信任我，接受我，那我们早就无意识的融为一体了，事实上，你一直在排斥我，否定我，不承认我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的存在感才会越来越强。”

这么说着的希尔德死死的盯住了我的眼睛，她那双紫水晶一般的眼瞳深邃得就像黑洞，让我根本无法长时间的凝视。

“要激活我的力量，需要‘代码’，但说到底，你的自我厌恶，自我否定才是让我无法发挥全力，让我无法帮你的罪魁祸首，如果你能坦然的接受那些不合你心意的事物，如果你能接受自己的软弱，自己的残忍和自己的强大，那么不需要什么外在条件，我们就能重新成为完整的一体。”

“够了，别想借题发挥再来诱骗我跟你合体……我就算死了，也是有骨气的，我的身体永远属于我自己，我才不会为了你的力量而抛弃自我！”

“是你要我帮你的，因为你也知道，没有我，你只是个什么也不是的普通人，普通人是没法在强敌压境之下保护自己和其他人的……我劝你还是好好的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早日迷途知返，英雄意味着‘责任’和‘代价’，无能又无力的普通人，永远做不了英雄。”

希尔德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虽然语气并不激烈，但却意外的很有说服力。

不过这家伙要是认为这样我就会举手投降，那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且不说我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我还活着，任何试图剥夺我自由意志的行为也注定不会成功，因为那可是我一直在拼命坚守的最后一条底线。

“抱歉，希尔德，我确实想做‘英雄’，但却不想做一个空有力量而没有心智的傀儡。英雄的强大之处并不仅仅在于力量，还在于内心，为众人的利益而战，为众人的幸福而流血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

“那么强大的力量和强大的内心又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呢？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将‘力量’视为了邪恶的化身呢？对于人类来说，伴随着力量而来的必然是野心和欲望，而以野心和欲望为代表的负面感情一直以来都是人类情感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说到底，你还是太天真了，靠‘决心’啊，‘意志’啊那种虚无缥缈的精神麻药是成不了事的，只会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现在这样又怎么样？我死了，所以我做的一切决定就都是错的吗？我确实很天真，但我还没笨到随便被人摆布的地步！我知道自己驾驭不了强大的力量和随之而来的野心和欲望，所以我是不会跨过我的底线，永远也不会！”

“哦？即使你的‘底线’会让你这辈子都再也没法见到伊希尔·贝拉，你也不会吗？”

毫无征兆的，希尔德狠狠的将了我一军，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个名字后，我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的爱人和自己一直坚守的原则到底孰轻孰重，不如说，我一直都在回避比较这两者的价值……不过作为军人的我，迟早都会面对这个问题，我对贝拉的爱到底有没有超越我身上背负的责任呢？或者说，贝拉值不值得让我抛弃自己为人的底线，去拥抱一个残忍又嗜血的恶魔？

“好吧，希尔德，你赢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会为伊希尔下地狱的……但你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也太晚了点？别说跟你合体了我就能活过来，要是真合体了，我身体的粒子消耗怕是还要翻上好几倍。”

无法继续深入思考下去的我，试图用现实的困境来逃避眼下的抉择，在听到我这么说了之后，原本一脸冷淡的希尔德突然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了微笑，那副样子就好像一个诡计得逞了的邻家丫头。

“跟我合体当然不会凭空变出粒子，但我知道怎么从特殊的渠道获得粒子的补给。”

“你以为这么说了我就会相信了？”

“事实就摆在你的眼前，GEO-01和GEO-02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们的粒子储量那么小，没有外界补给，你觉得她们能撑多久？”

希尔德的回应再次让我哑口无言，说起来，Violet17也嘲笑过那对姐妹身体里的粒子储量，但希芙和希洛到底能从哪里得到强谐粒子我却百思不得其解，考虑到微波传输99.8%的消耗量，一次性补给两名GENC，那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从哪里得到的？难不成是从空气里？”

“当然不是，答案是这个……”

说着，希尔德伸出了自己的手，一秒之后，她白皙的手掌上就凭空多出了一个充满科技感的‘猫耳发箍’。这玩意的造型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只一眼，我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电子天线？这就是她们粒子补给的渠道？这……这怎么可能！？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些不太相信希尔德的话，但在回忆了一下之后，我却发现那对姐妹似乎在大多数的时间里确实是戴着天线的。按道理来说，一般人都会觉得那是通讯器或是单纯的装饰物，而绝对不会想到那小小的‘猫耳’居然有这么重要的用途。

“原理很简单，圆盘天线的部分是接收器，负责接收通过定向微波传输过来的粒子和能量，从粒子储量上推断，她们大概每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要接受一次粒子的传输，要这么频繁的补给，于是唯一合理的渠道就是……”

希尔德边说边用拇指朝天上指了指，她这一指一下就让我豁然开朗了，如果用卫星或者人造飞行器从近地轨道上来为地面上的GENC补充粒子，那过程中的消耗再多也不是问题，而且这么做隐蔽性极强，灵活性也非常的高，只要GENC在开阔的地方用猫耳天线持续的接收粒子补给，那基本上就能达成‘永动’。

“可恶！居然是这样……希芙和希洛一直戴着兜帽也是为了不暴露电子天线的事吗！”

我怒吼着一拳砸到了地上，心里充满了被人欺骗愚弄后的挫败感，人人都有底牌和绝招，到头来只有我像个笨蛋一样的凭着一腔热血乱闯，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也实在是自作自受。

“别急着生气，现在你还有机会扳回一城。别忘了，你也戴着天线，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天线的频率，你也能接收到近地轨道的粒子传输……只要有了粒子，外面没有人会是我们的对手，你会救出你的爱人的，只要你愿意，你还将拯救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这么说着的希尔德，将手上的‘猫耳’轻轻的戴在了我的头上，原本在现实世界里几乎没有重量的电子天线现在却让我意外的感受到了一丝沉重。

即使我再迟钝，也能听出面前女孩的弦外之音，她转来转去说了那么多，目的还是要与我融合，而我现在，已经基本上没有能够拒绝她的理由和借口了。

“……融合会花很多时间么？会像上次那么疼么？更重要的是……融合会让我失去意识么？”

我没话找话的问了几个问题，心中依然对即将到来的‘合体’充满了排斥。我还记得上次跟‘希尔德’融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混蛋操纵我的身体从后方攻击了战神科技和FLF的和谈会场，不但粉碎了和平交换战俘的希望，还引发了一场把驻留军都卷了进来的毫无意义的战斗。

“不会，如果你不抗拒的话，就不会疼，也不会昏迷，反而会感觉很舒服……成长是痛苦的，但发现自我不是，如果你想多了解一些你还不知道的自己……那现在就正是时候了。”

希尔德在信誓旦旦的做出了保证的同时向我的方向伸出了手，看着她脸上洋溢出的温暖微笑，已经处于某种临界状态的我却依然无法做出那个必然要做出的决定。

五分钟后，不想再等的希尔德走过来强行牵起了我的双手，这一次，我没有抗拒，而是任由她将我那还带着温度的手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白光，没有烈焰，没有挣扎也没有苦痛。

在她那么做了之后，我没有产生任何奇异的感觉，也没有看到任何冲击性的画面，只是仿佛做了个从高处坠落的噩梦一般，产生了一阵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全身痉挛。

痉挛结束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在强烈的心跳簇拥下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世界陌生而又熟悉，黑烟，火光，满是战痕的大楼历历在目，不过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我和我的AS已被拖出了战场，拖到了外面重重布防的医院广场之上。

此时我所在的‘紫色幻象’的身边除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和警察外，就是手持各种工具的整备员和LV。从现场的架势上来看，我猜这帮人是打算强行撬开AS的座舱，还好我醒来的及时，要是真的让他们得了手，恐怕我这辈子都将在悔恨和泪水中渡过。

【对不起了。】

一边在心中默默的向周围的人道了歉，我一边用力的扭动了手上的控制器。

重新启动了的‘紫色幻象’发出了骇人的声响，力量大得可怕的它很快就挣断了全身的束缚器具，带着我重新挺立在了坚实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