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的只有你，疯子！不用麻烦罗塞莉少尉，我现在就可以解决你！”

机械手一把抓起了穿着暗红色的紧身驾驶服的身材纤细的乌鸦少女，在确认已经完全限制住了危险的程晓所有的行动能力之后，我接通了与指挥中心的无线通讯。

“Warlock呼叫Black Crown，Warlock呼叫Black Crown，听得到吗？Black Crown。”

只是我的呼叫没有任何回应，环绕在我脑后的内部扩音器里安静得连电流的杂音都没有。

“Warlock呼叫Black Crown，Warlock……”

“你还在白费力气吗，虫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锲而不舍的重复呼叫了好几次之后，最终回应了我的却是……程晓。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入侵我们的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强烈的不安感的驱使下，我对着掌心中的俘虏咆哮了起来，但程晓没有回应我的任何质问，脸色苍白的少女只是歪过了脑袋，然后看着奥利维亚的方向，轻轻吐出了一个音节。

“BOOM！”

应和着她的声音，大地震动了。

在同一时间，通讯器里像爆炸了一样一下涌进了无数的信息。

“Warlock！听到请回答！Warlock！他们引爆了一部分的生态穹顶！Warlock！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回话！格林下士！”

听到‘引爆穹顶’时，我整个脑袋都‘嗡’的一声飞速的旋转了起来，原来程晓在广播中威胁的‘羽翼遮蔽天空，铁啄捣碎一切’居然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如果她真的有能力破坏生态穹顶的话，那么奥利维亚将面临真真正正的……‘灭顶之灾’！

“Black Crown！这里是Warlock！我已经抓到程晓了！马上派飞机来接应我！Black Crown！”

我疯了一样对着通讯器大声的吼叫起来，但迎接我的却依然是乌鸦少女那冰冷的声音。

“虫子，你真的有学习能力吗？”

“可恶！”

我捏紧了一些抓着她的机械手，在强大的力道挤压下，她的整个身体都已经开始了变型，但此时的程晓，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痛苦。虽然我很想就这么捏碎这个疯子的骨头，但如果我在这里杀了她，那么奥利维亚说不定就要彻底变成一片废墟了。

“说！这是怎么回事！说！为什么你能入侵我们的通讯频道！说！你破坏奥利维亚的生态穹顶杀那么多人到底想干什么！！说啊！别逼我杀了你！！”

我大声质问着她，但我外强中干的无力话语根本顶不过她一个嘲弄的微笑。

“你杀不了我，因为你只是一条没有灵魂的虫子……刚才只是一个警告，蕾拉姐不来，我隔半个小时就引爆奥利维亚一个城区上空的穹顶，两个小时她还不出现，我就用反辐射巡航导弹摧毁阿提努斯基地的指挥中心……啊，这些话不用麻烦你转达给你的那个Black Crown了，在你知道之前，说不定她就已经知道了。”

仿佛就是在附和着她一般，在程晓的叫嚣结束后，通讯器里响起了作战参谋近乎绝望的呼喊。

“Warlock！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回应我的呼叫？你到底在哪里？我们刚刚接收到了一个匿名信息，他们……他们要分段炸毁奥利维亚的整个生态穹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能听到吗！程晓的那个指挥面板就是信号发射器！单纯的屏蔽信号会引爆剩下的炸弹，我们现在需要一个终止密码！Warlock！我们需要一个终止密码！如果你发现了程晓千万不要杀她！重复一……”

信号中断了。

“可恶！你这个疯子！你真的要杀了全城人吗！你这个发疯的神经病！！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要蕾拉姐杀了我。”

“你这么想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哈哈哈哈……你是白痴还是聋子？我说了你杀不了我。”

“啊啊啊啊啊！！”

在这个癫狂乌鸦胡言乱语的刺激下，我愤怒的几乎失去控制的直接合拢紧握着她的那只钢铁手掌。但在最后一刻，残存的理智终于还是及时制止住了我渴求鲜血的杀戮冲动。稍微冷静了一下过热的大脑，我开始思考这只乌鸦看似毫无理智的举动背后隐藏的深层次的意义。

“你……”

我喘着气，极力的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回想着程晓出现后罗塞莉少尉那些不正常的举动，渐渐的，我似乎开始明白了一些什么道理。

“这就是你的计划吧……程晓，你一直刺激我，想让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罗塞莉少尉最后的‘亲人’……让我背上杀害事件元凶导致城市被彻底破坏的罪责，同时让少尉彻底陷入悲痛和自责的深渊无法自拔，在牢狱中孤苦一世……”

放松了一些机械手，在程晓诧异的目光中我缓和了自己的语气。

“不过有些东西你搞错了……你太低估了我的决心，也太低估了你蕾拉姐的意志，这个世界并不是在按照你的逻辑旋转……虽然你确实该死，但我不会杀你，这并不是说我‘不能’或者‘不敢’杀你……”

我停顿了一下。留足了给程晓思考的时间。

“该制裁你的不是我，也不是罗塞莉少尉，而是你曾经伤害过和试图去伤害的千千万万的无辜的人。”

操纵着AS举起了步枪，我一口气朝着天空打光了枪膛里所有的子弹。即使数据连接再怎么遭到干扰和入侵，这些真真切切的响彻了夜空的枪声可是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掩盖得了的。

“你可以选择沉默，坐视奥利维亚万千生命化为飞灰；也可以在最后的审判到来之前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而不是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幽灵一样，做出那个让你重新获得尊严的决定！”

我屏住了呼吸，直直的透过监视器盯住了程晓的眼睛，乌鸦少女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现在除了静静的等待，我和她都已经没有任何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虫子，不……青年，我确实有点小看了你。”

几分钟之后，程晓抬起了脑袋，她的眼神中已经收敛了刚才的暴虐和疯狂，但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慢气息却依然挥之不去。

“但是，格林……你是不是也有点太高估自己了呢？”

“哒哒哒！”

三声清脆的冲锋枪的枪声从我身后传来，子弹打中了战骑将的右肩，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但强烈的震动依然让整台机体差点失去平衡。

【怎么回事……是这家伙的同党吗！】

因为注意力过于专注在乌鸦少女的身上，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这台AS是何时逼近的。那台黑色的机体手持着的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我的XC-04的后背，在我果断的丢下没有子弹的突击步枪，用空余的那只手取出了后腰挂着的冲锋枪之后……

严酷的对峙开始了。

“放开……放开我的妹妹。”

黑色守护神的扩音器里传来了一个我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声音，这一句短短的音节，几乎粉碎我所有的理智。

“罗……罗塞莉……少……尉！？”

我死死的盯住了索敌雷达上那台没有任何IFF信息，在敌我识别系统里被认定为了‘UNKONW’的守护神主战型，根本无法相信刚才传入自己耳朵的任何一个字符。

“放开我的妹妹，还要我再说一次吗！死臭虫！放开她，然后滚出驾驶舱！”

黑色的XS-04举起了它手里的D3冲锋枪，一枪打在了战骑将的大腿上。虽然10MM穿甲弹在这种距离也无法击穿新型机的主装甲，但罗塞莉再一次为了程晓而向我开枪这一事实却如核子武器爆炸般强烈的冲击了我的神经，摧垮了我所有的意志。

“放开她！不然下一枪我就打爆你的脑袋！”

“为……为什么……少尉……为什么你要……”

我哽咽着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砰！砰！砰！”

来不及做出任何的思考，紧随而至的几发精确的冲锋枪点射就已经在我驾驶舱的主装甲上留下了道道象征着屈辱的划痕。

【开枪反击吧！冲着罗塞莉少尉开枪吧！打残她的AS！你做得到的，用程晓做人质，依靠XC-04的性能你肯定做得到的！上啊，希鲁！这个会为一个杀了成百上千人的疯**而朝你开枪的叛徒根本配不上你，根本不值得你去保护！她是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在救援部队到达之前打残她的AS，或者……干脆杀了她！】

不知道哪里来的恶魔呢喃在濒于崩溃的我的脑海中沉沉响起。那是名为‘理智’的自律神经正为了保护自己而试图我说服我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

颤抖不已的掌握着操纵杆的双手在装甲步兵控制器的修正下不会对机体持握武器的瞄准产生任何的影响。与装甲结实的战骑将不同，在这种距离，站定不动的老旧XS-04 MKM肯定无法顶住任何AS武器的直击。

【开枪啊！开枪啊！开枪啊！开枪啊！】

我的大脑催促着自己的双手，确实，只要我扣下扳机，这场战斗我就赢了六成。即使不能一击打倒守护神决定胜负，只要以XC-04的性能将战斗拖入持久战，我方援军一到，关掉了IFF还遭到第三军严令通缉的Crow再厉害也将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

只是，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朝罗塞莉开枪，像两年前她对程晓做的那样，彻底终结她所有的未来和希望……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杀了程晓，击毁Crow3，坐视整个奥利维亚毁于一旦……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没来由的苦笑了一下，我丢下了武器，放下了程晓。然后默默的按下了停机开仓的按钮。在感情的左右下，终究没有办法像一个真正的士兵那样思考的我，那样懦弱又无决断力的我，做出了也许是自己这一辈子能做出的最无逻辑，最不理智的决定。

“你们赢了，我投降。”

强忍着溢满双眼的泪水，我跳下了装甲步兵。在我的双脚接触到湿滑的湖区土地时，本就有伤在身的我疲惫得几乎无法站直。

“格林，你真的不像个军人，为什么你这样的东西……”

左腿的膝弯受到了一下迅捷的踢击，我惊叫了一声，疼得立刻就单膝跪了下来。

“为什么你这样的东西……会被要求成为一名装甲步兵的驾驶员呢？这不是笑话吗？”

踢了我一脚的程晓缓步走到了我的身后，拔出了我驾驶服后腰的防身手枪。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随后就将那把自卫武器像榔头一样的握柄狠狠的砸到了我的头上。

“呃啊！”

顿时，我的头顶血流如注。

“好了，碍事的家伙终于除掉了，来吧，蕾拉姐，我们宿命的最后一战，我们的……”

“别闹了！”

程晓的话还没有说完，罗塞莉冰冷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Crow5，别闹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你的AS应该在附近吧？我知道一个藏身地，只要我们先到达……”

“哈？蕾拉姐，你……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啊……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乌鸦少女看着眼前黑色的装甲步兵，露出了极度疑惑的表情。

“杀你？不，我是来救你的，程晓……我想清楚了，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傻愣愣的被你感动，然后呆头呆脑的把终止密码告诉你的哦。”

程晓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冷笑，近在咫尺的我却能从声音中听出她内心的动摇。

“终止密码？为什么我要问你要终止密码？就让那群和平维持军的蠢蛋继续在奥利维亚忙活吧，我们刚好能趁这个空当脱离阿提努斯的雷达监控，到了维西亚河谷以后，我们先和游击队回合，到时候就算他们派直升机来也没有用了。”

罗塞莉冷漠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而程晓显然也被她这一席出乎预料的话语扰乱的心绪。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要救我？但是奥利维亚……真的会……他们真的会炸平整个奥利维亚哦……”

“那又怎么样？那种不知所谓的城市就算毁了又怎么样！？十个奥利维亚，十个永饶对我来说也没有你重要！要毁就一起毁了吧！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强烈的感情波动，少尉冷酷的话语中，疯狂的气息早已弥漫在了空气之中。

“那……那这个人呢……蕾拉姐喜欢的这个人呢？”

乌鸦少女好像是在试探罗塞莉一般用手枪顶住了我的后脑，而冰冷的少尉随后说出的那句话则直接冻结了我的心脏。

“杀了他，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让开让我来！”

带着将死之人的平静，我绝望的闭上了眼镜。但很奇怪的，得到了少尉如此明确的回应，本来杀人不眨眼的疯狂少女却迟迟没有动手。与此同时，我每次面对死亡时耳朵里都会响起的激烈蜂鸣这回居然也没有如期而至。

“我……”

程晓用力的推倒了我并向后退了几步，她瞄准了半天，最终还是将枪口垂向了大地。

“我不能……蕾拉姐……这样会……”

“废物！”

一声痛斥，罗塞莉只用一个带着强烈否定感情的单词就让我明显的感觉到了身后少女的畏惧与颤抖。

【这就是‘乌鸦神女’的真正姿态吗……】

我惊恐的看向了那台现在对我来说无比陌生的黑色AS。罗塞莉没有选择直接用AS冲锋枪将我打成碎末，在打开了机体的驾驶舱盖后，穿着护士的轻薄衣物的她平端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P11进攻手枪，大步冲到了我的面前。

“再见，希鲁•格林。”

没有疑惑也没有犹豫，眼神坚定的罗塞莉，那个会令人感到恐惧，怀疑其‘人类’身份的冷漠坚决的真正的罗塞莉，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冲我举起了手枪。

“虫子，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你。”

耳鸣响了起来，如同克罗艾中弹那次一样，令人抓狂的‘嗡嗡’声一下就充斥了我的整个脑海！

【这是……死……要死了！】

心跳急剧加速，热血直冲脑门，时间在我眼中迅速凝固减慢，但满是伤痛的身体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已经无法及时的做出反应了。

眼睁睁的看着罗塞莉在我垂死挣扎的双手护住脑袋之前就已扣下了扳机，无处可躲亦无处可藏的我只能再一次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只感觉一道狂风从我右耳边掠过，随后到来的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啊……！”

疼痛让我的时间回复了正常的流动，我捂着自己被打断了半边的右耳痛苦的大声呻吟了起来。

在我的面前，干扰了罗塞莉射击的不是别人，却是本该最想要我的命的程晓。两只乌鸦的双手在P11上交叠着，直到少尉抽出手来用力的掌掴了一下自己的晚辈，这才结束了这在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的一幕。

“程晓……你在干什么！”

“蕾拉姐，你在干什么！”

两人大喊着质问起了对方，而很快她们就得到了彼此的答案。

“我在做你这个废物做不到的事！你想让这个男人害死我们两个吗！？”

“但是……蕾拉姐，你做了就不能回头了！你杀了他你就永远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你会像我一样，变成一个无处可归的幽灵！会受到全宇宙人类的追捕和唾弃！”

喘着粗气的程晓话语中带着哭腔，而她的乌鸦前辈的态度比她还要坚决。

“那又怎么样！？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傻孩子……我们是‘圣徒’又是‘乌鸦’，我们理应受到全人类的唾弃才对……即使这个宇宙里再也没有了我们的归处，我们彼此也永远是对方的港湾啊！”

高声的训斥了程晓的软弱后，罗塞莉温柔的张开了双手，不顾一切的将面前的惶惑少女揽入了怀抱。泪水肆意的从程晓眼中淌下，本来无可救药的疯狂乌鸦，居然就这样在罗塞莉温暖的怀抱中找回了自己失却已久的人性，而罗塞莉这个本来视命令与荣誉为生命的职业军人此时却成了一个叛徒，成了一个反社会反人类的疯子的共犯。

看着这在旁人看来似乎是皆大欢喜的团圆场景，我的心中涌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滋味。这种被剥夺了什么的强烈感觉，即使是失去了半边耳朵的痛苦也无法相提并论。

【这样好吗……罗塞莉……这样你就觉得满足了吗！你以为你在帮程晓吗！你以为这样你们两个就能得到幸福吗！】

我想开口斥责少尉的愚蠢和荒谬，但在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下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压力来自上方无边黑暗的天际。我强忍着痛苦抬起了脑袋，但我视线的彼方却一无所有……不但没有早就应该出现的增援部队，连原本盘旋着的无人机也失去了踪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经被轻微的耳鸣重新困扰，模拟战那时仿佛天要塌下的巨大压迫感更是紧紧的压住了我的大脑……为了缓解这种痛苦，我低下头看了看手腕上还在工作的荧光指示器。还有十分钟……还有十分钟，奥利维亚就又会有不知多少无辜者失去他们的生命。

“我们回奥拉去吧，小晓，回我们的家乡去……”

将哭泣着的乌鸦少女的脸从自己的肩上抬起，罗塞莉的语气听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姐姐。

“对不起……蕾拉姐……我……”

声音哽咽满脸泪水的程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挣开了少尉的双手。

“我……我已经……哪里……哪里都去……去不了了……”

就在我还在为天空中无形的压迫而感到心烦意乱时……

毫无征兆的，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