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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中的方舟 P4

装甲步兵16TH Iskar 17389 2019-07-29 02:18

  

“枪口别对自己。”

赫斯关上了门,但仍能听见洛萝正小心的用沙发和一切可用作支撑物的东西顶住那简陋的门。他不知道这门在被攻击时能撑多久,但他明白这把自动手枪并不能让入侵者感到恐惧。

那些脚步声沿着环形的走廊朝三楼内侧而去。

‘军靴,三个人,或许还有第四个……’他站在楼梯的风口处用风声遮蔽自己的声音,如同只身对抗狼群的孤狼。

他拿出安娜的枪带,这兽皮所制的厚重腰带并非他第一次见到安娜时所认为的只是装饰品。那支造型夸张的黑色左轮枪的弹仓中可容纳六发弹药,至于插在弹带上的那些尖头弹,圆头弹和空心弹的功用他也很了解——用来杀人。

‘但愿我不要浪费这些珍贵的东西……’

钢铁打造的枪身沉甸甸的,比起工程塑料制造的军用武器这把枪更像是真正的‘枪’,或是远古时代的士兵们手中的钢铁长枪。

他左手握着包裹着皮革的握把,站起身子试图移动。那些人的声音逐渐消弭,这意味着他们正在朝楼上前进。凭借那些士兵的能力和装备,找到手术室只是时间问题。但他们的真正目的真的如同安娜所说吗?

‘她会不会是在利用我……’

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却被立即打消。他听到了防弹甲与军服的摩擦声,听到了打开步枪保险的声音。‘究竟要自欺多久才能清醒?’他如此想着,朝楼下走去。

赫斯进入一楼的回廊,他通过窗户朝救济院外的发电站观望,本该有光亮的哨塔和发电站大楼一片漆黑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而发电站外的聚居点则安静的如同一片废墟。救济院的大厅中空无一人,大门敞开着,‘今晚的例行供电停止了,而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闯了进来……’

一楼厨房,赫斯将能够用得上的东西收拢在一起。他将废电池,似乎可燃的工业油脂和一些医用酒精混合在一起,装在一个大概是用来装饼干的玻璃罐中。这令他想起战争时期的各种奇怪的简易爆炸装置,或是士兵们为了改善生活条件自己动手利用废旧机械所制的热水器和健身器。‘我曾劝阻他们不要使用……我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他摇了摇头,将这团危险的垃圾装进挎包中。

大楼天井下的花园,一切如初来时一样,安静或者说寂静。被木板封死的大厅,石柱和墙角下干涸的血迹,喷泉里的灰尘和枯叶。而今日的不同之处,是有几个歪斜的影子被月光倒映在花园庭院中,覆盖在那些沉默的大理石地砖上。他们在天井中的露天楼梯上,他们在朝更高的楼层前进。

赫斯等待着,此刻并非有利于他的机会。他等待着对方开始行动,等待着一个有利的时刻。

此刻他仿佛回到了战场,正在带领步兵部队或者驾驶AS准备伏击敌人。而战争的回忆,那些双方城市,雨林,山区以及沙漠进行着或近或远的战斗,弹药或是血肉四处横飞的片段在他头脑里轰鸣咆哮着,如诅咒般挥之不去。。

‘不能再继续去了……’

他从挎包中拿出一根撬棍,撬起花园喷泉下的一个半米见方的金属井盖。井盖上浮雕着一些有些难以辨认的文字,似乎是文字与日期,以及一条在星海中航行的大船图案。赫斯很庆幸它没有因锈蚀而粘连在基座上,井盖下也没有想象中的异味或恶臭。

‘雨水井……?’井盖背面有两个金属把手,赫斯将撬棍卡在期间,右手擎起。井盖有些沉重,但令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是生铁……宁折不弯的金属。’

他从大厅来到大楼另一侧的露天环形楼梯,那是洛萝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巡逻路线’。那里可以通往救济院大楼的每一层,赫斯利用楼梯快速前往第四层,他注意着走廊里任何细微的动静。

‘他们在哪?他们在找什么?他们想做什么?’他的心中的疑惑依旧盘桓着,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攀附在心头,冰冷而令人颤栗。

‘我要保护她们,阻止那些军人的违纪……不,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但我不是背弃责任的人,遭到背弃的人是我。’他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是我……’

“他妈的……”

“你小点声!”

“早他妈跑了,我小点声有个屁用。”

“那个傻护士肯定还在,找她去问!”

“去问一个傻子,你俩是不是也傻了?”

“还能怎么办?搜,先找到那娘们的配药室再说……”

风将那些言语带到赫斯耳中,‘言语就像风,伤不了人丝毫。’接着走廊里传来枪托和军靴砸踢房门的声音。

‘我要保护她们……就为了这个……’他站了起来,脱下靴子左手持枪右手举着铁井盖,弓着身子走入走廊。

‘……而你们将自取灭亡。’赫斯心中的疑惑被复燃的战争之火烧尽。黑夜将他的身形遮蔽,走廊中只剩下风在哭号声。

他们沿着走廊狂躁的搜索,而赫斯则在建筑垃圾与残墙旁遮蔽身形进行跟踪,他们沿着楼梯朝楼下而去,赫斯则悄无声息的紧随其后。

‘你并非愤怒的怪物,你是冷静的猎手。你获取猎物是为生存而非嗜血……’

“干死那个娘们!早知道就该把她绑起来,每天干她几次,看她敢还耍花招!就说不能相信她!”

“那谁给我们制药?莫非你想去野战医院?那么,你想被枪决还是吊死?我可听说奥利维亚城里的那些官老爷们又喜欢上用那些古代刑罚了,起码永饶星那群外星穷猴子很喜欢看挂在路灯上的地球人,不过你不用担心上吊很疼,在被吊起来之前你就会被打的半死晕厥!”

“那也不能让她跑了……我们也不能白给她当这么久的苦力,今天得有个结果才行!”他们同时做了一个小臂动作,那是在打开自动步枪的保险。

‘结果是死亡,无论是谁的。’前往二楼的主楼梯前,他赫斯扳开左轮枪的撞锤。

他们都戴着头盔,壳式胸甲外套着保暖的短大衣。通过大衣下腰带部位的凸起,赫斯判断出他们还带着手雷或手枪。他明白敌人的实力,因为自己曾与他们一样。

‘没有AS,没有友军,没有自动武器。谁是强者?谁是弱者?究竟是什么……’

赫斯继续跟了上去,而对方依然没有任何警觉,只是在楼梯与走廊间大摇大摆的走着。并无人警戒前路,更没有在拐角处做任何战术侦查动作,也没有携带红外仪或是夜视装备。

二楼的楼梯尽头便可以俯视一楼大厅的回廊,此处也可以通往二楼的各条走廊。玻璃或其他什么东西摔落时发出的回声与透过破碎的窗户吹来的风声一起在大厅中回荡着。他们一边吆喝着一边小声密谋。

“到底跑哪去了……”

“**!别藏了!”

“出来,把药给我们,然后我们两清!”

“要是出来了,先给她一枪……那个傻护士别管,她没有威胁……”

“你俩去左边的走廊,我去右边,挨个房间搜!”

“她有枪,我记得好像有一把……”

“你到底是不是当兵的!一个女人拿着把破枪你就害怕了?你手里的家伙是汤勺吗?敢抵抗就开枪,不过也别把她打死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她做……”

‘这是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他猛的站起身,朝三楼奔去,不顾只穿着棉袜的脚被地上的碎石所刺破。推开一扇又一扇破碎的门,跨过那些倒伏的家具和被炸出大洞的墙壁。

他拔出了左轮枪,站在那间地板上有个大洞的小休息室中。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他分不清这过快的心速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紧张,但他必须让心跳慢下来。

‘你只有一次机会……只有一次……’

脚步声近了,军靴的声音。而另一些脚步声却远了,也是军靴的声音。

‘他们在分散搜索……!’

‘如果他没有到这个位置怎么办?’

他正如此想着时,一个戴着地球军头盔的士兵出现在了那洞口正下方的回廊中,并站定在原地。

‘他在干什么?’

那人将步枪挂在肩上,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打火机。

“什么啊……水管漏水了?”士兵摸了摸头盔边缘,接着举起打火机试图照亮头上方的天花板,扬起脸向上看去。

‘不,那是我脸上的汗水。’

硕大的弹丸打穿了士兵的手掌,接着将那头盔中的脸变为一团黑红色的碎块。

“嘭!!!”如惊雷般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血肉和骨头飞溅在二楼走廊肮脏的地板上,士兵的身体如融化的蜡烛般瘫在血泊中,而那打火机依然在燃烧着,照亮了地板上的血肉和死者。

赫斯的虎口感到一阵酸麻,但小臂没有如安娜在高烧的胡话中所说的那样‘你单手开枪的话,手臂会整个飞出去’,只是肌肉感到了略大的压力。

他奔出房间,朝前往二楼的楼梯间跑去,同时听到楼下另外两人从走廊另一端发出的大声呼喝。

“卧倒!”

“警戒走廊!”

“他们有帮手!”

“不可能……怎么回事……”

他们因为过于震惊而喊了起来。

‘你们甚至忘记了该如何战斗。’

赫斯奔下楼梯,却忽然感一阵钻心的疼痛自下肢传来,似乎是一块锋利的玻璃扎入了只穿着棉袜的脚掌。他努力保持着平衡,身体却还是歪在了楼梯上,手臂上用作防护的金属井盖与楼梯栏杆碰撞而发出清脆的响声。

“有人,在那!”

自动步枪开火了,他们直接朝楼梯旁的墙角射击,子弹轻易的击穿了脆弱的合成材料墙壁,赫斯看到黑暗中子弹划着金色的尾迹从自己身边飞过。他无暇顾及脚下的疼痛,只得举起右臂上的井盖抵挡子弹,并朝三楼撤退。

对方的射击毫无停止的意思,留给赫斯的时间不多了。

‘他们要过来了!但我不能撤退……’

对方的火力依然集中在墙角处,自动步枪的柱式弹弹匣的弹容量远比他手中的那把左轮枪要多。

‘不能撤退……!’

赫斯朝后退了几步,靠在楼梯扶手旁转过身,背朝二楼的方向,双脚一用力向后跳了下去。他右手举着盾牌挡住身体,左手持枪,那些子弹在他脚前身下划过,而他重重的摔在二楼的回廊地板上,肺部因背部所受的冲击而疼痛起来。子弹击中了右臂上的井盖,发出令他耳鸣不止的响声,大衣和救济院的工作服被子弹划出无数裂口,衣下的皮肉也被擦伤。

‘没有中弹……开始反击!’

成功脱离压制的赫斯朝着远处黑暗的走廊中两个不停开火的光点扣动扳机,雷鸣般的响声再次回荡在救济院大厅中,一颗硕大的尖头穿甲弹划着红色的尾迹飞驰而出,接着碰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

“啊……!!!我的腿……我的腿啊……!”

“你喊什么,护甲没打穿啊!”

“疼……疼啊……”

“草……膝盖断了?杀了她!”

‘但你们已经少了一把枪。’

赫斯趁着对方短暂的停火时机站了起来,他感到四肢一阵阵的麻木,也没有去检查身上的伤口,甚至忘记了去清理脚上的碎玻璃。而耳中的蜂鸣让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无声的视界里,一串串子弹划着金色的轨迹从他身后飞来,仿佛记忆中在家乡的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在黑暗中美丽的令人眩晕。片刻后,赫斯眼中的天地颠倒了过来,他跌跌撞撞的爬上三楼,仰面摔倒在被废弃的办公区中。

他匍匐爬行着,那些办公区隔板和空荡荡的档案柜被从走廊射来的子弹打得支离破碎,他不知该往哪里躲避,耳中嗡嗡作响,头脑一片混乱。

‘安娜还好吗?洛萝怎么样了?她们该趁着现在离开……不,这火力是两把自动步枪的。该死,他捡起了那个断腿的家伙的枪!’

他一边爬行一边愤恨的咒骂,大块的墙体材料和各种碎块从空中砸在他的身上,地上已经难以行进,没有靴子保护的双脚也变得血肉模糊。

“见鬼……”黑暗的办公区中只发出了一个人的咒骂声,接着赫斯听到了自动步枪拆卸装填柱式弹匣那熟悉的声音,他知道新一轮密集的弹雨将会摧垮剩下的障碍物,他也再无躲藏之地,只能拼死一搏。

他停止了爬行,手握着枪准备站起身攻其不备,却听到了另一种枪声响起。

‘……这不是自动步枪!’

九毫米手枪的声音在办公区外的走廊中响起,三声枪响,短暂而无力,而这既非瞄准射击也并非速射,更像是走火或者胡乱的扣动扳机。

‘洛萝……!’

“接招把**,看你还能玩多久!”士兵转身冲入走廊,两把自动步枪一齐怒吼着,枪口的弹焰将整条走廊照亮,不停闪现的火光将那些残骸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办公区和走廊的墙上。

赫斯站了起来,脚踩着破碎的玻璃,塑料和金属,朝那士兵的方向冲了过去。

“别跑啊!你看起来很想杀了我们对吧?哈!”士兵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再站定原地射击,而是一边点射一边朝前追去。

赫斯闪出办公区的入口,左手举起枪。他左臂的衣服已经支离破碎,皮肉上一道道的伤口仿佛干涸的河床,而眼前则是一片迷乱,黑暗的走廊中,光与影交替着闪烁出现,是噩梦还是真实已经无法分辨。

士兵向前奔跑着,两支步枪的开火从未停止,他仿佛是在狩猎一个孱弱的幼兽,只为戏耍而非真的饥饿。

“……呜,嗯!”一声悲惨的哭号,在子弹尖啸的间隙中传来,那声音来自走廊尽头。

‘不……!’

此刻,一个诡异的画面突然挤入赫斯混乱的脑海。那是多年前的色雷斯Ⅰ,那些被联合军引导而来的陨石带着烈火和浓烟从天而降,扑向绿色的平原和棕色的城市。他看到那些陨石长了人的脸,是那些在曾赫斯身边死去的人,他们平静或痛苦,愤怒或悲伤,如他们死去时脸上凝滞的摸样。

“绝不……!”

他大吼着冲过去,不顾一切的扣动那支大威力手枪的扳机,即使手腕和手掌已经被震得剧痛不止。

‘还有四颗子弹!’

第一发空心弹没有打中,它击穿了走廊里的一尊雕像,那软石所制的工艺品瞬间化为一团齑粉。

第二发圆头弹稍稍偏离目标,击碎了士兵脚下的地砖,石头和合成材料的碎块四处飞溅。

“啊!!!”已经转过半个身子的士兵大叫起来,与他左手上的步枪朝着赫斯的方向一齐向赫斯怒吼。

而赫斯如一颗出膛的炮弹,低着身子不停的前冲,似乎只有更加坚硬的钢铁才可以让他停下。自动步枪的子弹击中他右臂上的金属井盖,发出脆响后又以诡异的角度朝四周弹射。

‘二十米!’赫斯的右臂肌肉酸胀的已经无法坚持,举着井盖的小臂不受控制的向下滑落,一串子弹立即找到了这防御空隙从他耳旁飞过,耳膜和头皮因这近在咫尺的冲击剧痛起来。他不知道幸运之神还会在这弹雨中眷顾他多久,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黑暗的遮蔽与掩护,并拼命的迈动双腿向前扑去。

‘十米……’但那士兵已经完全转过了身,他右手上的那把自动步枪蓄势待发,若是开火便会罗织出一张灭绝所有生机的火网。

但命运总是令人难以捉摸,赫斯感到紧贴身体的右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压制,一串划着红色尾迹的子弹正中井盖中央那星海中的大船浮雕,激荡出一朵朵耀眼的火花,这本被用作雨水井盖的金属发出尖叫和剧烈的颤抖,似是要破碎了。

‘……是破甲弹!’

之后的一切都是在漫长而短暂的一瞬所发生的。士兵那被枪膛口火光照亮的脸忽然露出异样的表情,接着偏过脸朝侧后看去,而左手中的枪也因此抬高了枪口,一串子弹向着天花板飞去。而两颗跳弹则在天花板上被弹飞,它们以诡异的角度击穿了赫斯的左小腿和侧腹,失去平衡的他痛苦的朝左侧倒了下去。

‘八米……’

在他倒下之前,左轮枪雷鸣般的枪声再次响起。而当回声消退后,被遗弃的救济院中恢复了死寂。

寒冷而黑暗的走廊中,赫斯.沃尔坎倒在地上,左手中的左轮枪枪口依然冒着白烟。而那地球军士兵被打飞的下巴被粘稠的血污粘在走廊白色的墙壁上,他的头盔侧部鼓起一个包,因那左轮枪的巨大子弹射入了他的下巴,穿过口腔和脸颊碰撞在头盔的内衬,在坚固的内衬中子弹被弹射后转向最终在他的脑袋里停下。那士兵歪在墙边,血从他的眼睛,鼻子和没了下巴的口中流出,最后他的脸被鲜血所淹没。而他的双手,还紧握着那两支自动步枪。

赫斯从短暂的休克中醒来,但他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才让自己重新开始呼吸。第一口充满血腥和尘土气味的冰冷空气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而随之而来的剧痛更让他全身难以克制的颤抖。肺,双耳,小腿,右臂,左手,腹部和周身皮肤在流血,在剧痛,尤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自鼻腔向双眼的神经阵痛,仿佛一根烧红的铁条自鼻腔向大脑刺去,要将他的脑髓抽出。

双耳嗡鸣不止,他无法控制自己说话的声音大小,用时大时小声音呼唤着,“洛萝……?安娜……?”但在外界听来,那是祈祷般的呢喃低语。

他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整天的时间,赫斯用肿胀的左手撑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将身体支起,他充血迷茫的双眼努力分辨眼前的一切,但看到的只有黑暗。

‘我在冥界,还是人间?它们一样黑暗……’

“呜……呜……”仿若在天边的声音啜泣着,他分辨出一个瘦小的身体双手抓着他的右臂不停的推搡着他。

“赫斯……赫斯……”天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洛萝……”他试图分辨眼前的人,但口中却叫出了他最希望看到的人的名字。

“你别死……好吗……”

“我……没死吗?你……受伤了吗”他看着眼前的人的脸,满是泪痕,尘土和血迹。‘我们都死了吗?我们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吗?如果没有死,为什么要哭呢?’

他用手拂过自己的额头,温热的血回答了他心中的问题。

“……我……我给你包扎,好吗?赫斯……我还藏起来一些……急救包……”洛萝的右手上依然握着赫斯的九毫米手枪。那支手枪的机匣已经空仓挂机,敞开的抛壳口下可见弹匣已被射尽。

赫斯伸出左手,试图为那支枪关上保险,收起机匣,手指却已无力做出任何动作。他看到女孩的右手手指上流下细小的血迹,她太过用力握枪以至于皮肤和指甲出血。

“我……我照你说的,开枪了……我很害怕,我没能帮上你的忙……但是,但是……求你不要死……”洛萝低着头,抽泣着,并试图扶起面前这受伤的高大的男人。

他看向那士兵的尸体,看到了他背上的装甲和臂甲上的那些深浅不一的凹痕,看到了个黑红色的血泊中变形的九毫米弹头。

赫斯费力的伸出双手,将洛萝手中紧握的九毫米手枪卸下,他感受得到女孩颤抖和惊惧,“你救了我,好姑娘,谢谢。”

‘你也懂得赞美他人吗,你也明白人们该互相帮助吗?’无数的声音齐声在他心中响起,他们质问着赫斯,质问着这个地球军的高级军士,质问着这个生于殖民星球的普通人,质问着被抛弃在遥远宇宙中的孤独者。

洛萝取出随身携带的剪刀剪开了赫斯受伤小腿处的衣物,撕开自己的工作裙服为赫斯血肉模糊的脚掌和侧腹部进行简单包扎。女孩又从废弃的房间中找到一根输液架递给赫斯做拐杖。而赫斯搜罗了那死去的士兵身上的可用之物,但只找到了一些备用弹药和一包军用干粮。

赫斯没有去问洛萝为什么离开房间,他担心问这些问题会让这个已经受尽折磨的女孩感到更多痛苦。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走廊里行进,而救济院中如往日一样安静。而安娜仍在救济院大楼三楼的房间中,或许已经被这激烈的枪声所惊醒,或许仍因高烧而昏迷正在做着混乱的噩梦。

赫斯因失血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但他明白这种情况下下该活下去的人是谁。

‘她们活着,可以救人,而我只会杀人……’

“赫斯……!”洛萝紧张指着前方的走廊,“门……门开着……我走的时候……关……关好了的!”

昏暗的光从明显被外力破坏过的门缝中投射而出,却没有任何声音从里面传出。

赫斯用肿胀的右臂将洛萝挡在身后,已被子弹击打致变形的金属井盖已被他丢在走廊深处,他别无选择的以血肉来直面枪弹的威胁,‘但我至少要救一个人……哪怕只有一个……’

在洛萝的帮助下他为左轮枪重新装弹,并勉强着用肿胀的双手举起了枪。

“洛萝,别进屋。”他以不容辩驳的眼神看着女孩,之后一瘸一拐的朝着安娜的房间前进。

‘安娜死了吗?他们真有第四个人吗?或许我输了,就像那些本该胜利的战斗,却在开始前就已经注定……’

赫斯似是滑倒似是撞门般滚入了安娜的房间,他看到倾翻的担架床,扣在地上的电炉和被毯子埋在地板上的安娜。

墙角里,一个左小腿明显变形的士兵缩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瓶医用酒精,浑身不住的颤抖着。他双眼通红,面目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嘴唇和鼻孔流出鲜血,口中不时流出似是口水与酒精的粘液且伴着血丝。

“救救……我……”他看向拿着枪的赫斯,“疼……好疼……我受不了了……腿,我的腿被打断了……”

他很瘦弱,瘦弱的不像是个军人,而像是一个缺乏营养的流浪汉。并不合身的装甲下,他的身体不适的挪动着,每次挪动都会引得周身因疼痛而颤抖,而这颤抖又引得那变形的左腿剧痛不止,这痛苦的循环周而复始无从结束。他看着向赫斯,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露出一丝并非源自剧痛的神情。

而赫斯没有直接开枪,他发现这人没有武器,甚至连军刀都没有,而在面对痛苦方面懦弱的根本称不上个军人。

“滚出去……!”同样痛苦的赫斯低声说到,“爬也得爬出去,你又死不了。”

“……你。”士兵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

“不许喊!否则下场和其他那两人一样!”

“……赫斯.沃尔坎军士长?”

“……”

赫斯没有回应,但他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与那些本不想再见的故人重逢。

“……军士长,你怎么在这……救救我……”士兵伸出拿着医用酒精瓶子的手,“救救我……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开枪打我……我们是一边的,你怎么能……”

赫斯摇着头,“再也不是了。”

“你……你叛变了,去投联合军了?不……不可能,赫斯.沃尔坎怎么会叛变。但你不能看着我死在这,你没走的时候,我可是一直都听你的,他们赶你走,我发誓我没有参与……我……”

“而你却在这戕害这些无辜的人。”赫斯咬着嘴唇,“下士威尼,你变了,且走的太远了。”

士兵的瘦黄脸满是泪痕,“我没杀过这里的任何人……我发誓……军士长……我发誓……我承认我拿了一些东西……但我没有杀人!”

“你们对这里做了什么。”赫斯问到,却在说出口后感到一丝后悔。

士兵祈求般的前倾身体趴在地上,“……是,沃尔坎军士长,我说。我们被调到这里看守发电站,你知道的,少尉他一直就是这样的想法,他不想死,我们也不想,我们不是……他们这次凑钱找路子买通了一些本地官员,让他们向远征军军部请求帮助。”断腿的下士咽了下口水,“我以为……以为他们只是不想上前线,想去二线部队或者去守备基地,但打仗的时候我一直是听你的啊军士长,我没犯过错……救救我……”

“继续说!”赫斯的余光看到洛萝正蹲在门旁边,低着头听着屋里的一切。

“是的……军士长。我们……不是……他们在附近的干涸河谷里伏击了一群黑市商人和他们的护卫,打算抢点物资之类的去倒卖,我当时劝他们别干,但是他们不听。那场战斗他们没留对方一个活口,但打完了才发现死者里还有联合军的残余分子,他们是来那黑市商人的客户,当时双方正在交易。少尉发现这一点后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这事干到底……他就……”他露出一个恐惧神情,开始回避赫斯的眼睛。

“他做了什么……”赫斯再问前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以此事做借口向上级汇报了……以清剿敌军游击队和亲分裂势力分子的名义……就把这里……军士长你不知道吗?这救济院的后台是联合军那边的药业商会啊!他们也是敌人!联合军的医院里用的也是他们的药!”

“少废话,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赫斯举着枪向前迈了一步,怒吼了起来。

“……少尉,少尉他在我们杀黑市商人的时候,从黑市的秘密仓库里找到了一些……药品……一些奇怪的药,好像全是半成品和试验中的药物,但那些药品箱子上的标志是这个……救济院的,就是那个大船标志。少尉说这是救济院的人通敌和违反中立的铁证,说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中立人道主义组织’,是联合军残余分子的野战医院。没准少尉说的是对的啊军士长……”

“说谎!”洛萝站在门旁,因愤怒而涨红了脸,蓝色的眼眸里盈满了泪水。“你说谎……”

“护士姑娘?你……还活着?姑娘!你可以作证,我没害过你,那些事你都见到了,都是……都是少尉他们干的啊,我只是……”下士声嘶力竭的喊着,朝门口的方向伸出手不停的挥舞。

“洛萝,别过来……”赫斯阻止洛萝进屋,却无法阻止女孩的思绪重返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军士长,帮帮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就说他们两个被来寻仇的黑市贩子和联合军游击队杀了,我不会说我见到过你,我还可以回去给你拿点吃的用的……救救我,别杀我……”

“你们何时堕落到这种地步了!从前抢劫平民,克扣俘虏伙食还嫌不够吗?他们的死都是自找的!”赫斯怒喝道。

“……军士长。”下士威尼低下了头,有气无力的呻吟着,“我刚来永饶时就听说了,你成了AS驾驶员。我一直觉得他们小看你了。少尉他们还以为你早就死在了其他星球上,当我告诉他们你也在这永饶星时,他们却说‘只是一个同名的倒霉蛋,但愿他别因为那个名字而沾染上那个人的运气何况AS部队怎么会要那种只会给别人找麻烦的人’。但我知道那就是你……我一直觉得你的行为没错……只不过是我们想活着,可是这也没错啊……”

“你们活着就要无辜的人去死吗!你们该去和敌人战斗,不是欺负这些女人和手无寸……”

“你是个勇士,是个不怕死的硬汉……但我只是想活着!”下士哭号着打断道,“少尉他们占据救济院,把值钱的药品和设备卖了,我没分一分钱。他们把这里的医生当物件一样抵押给黑市商人换食品,我也没参与策划……”他抽泣着,好像难以再继续说下去,“他们……他们把救济院里那些来自联合军星球的女人折磨致死,我……我也没有参加,我害怕……我只是……弄了些合成的麻醉药物……我……”

“你应该死在走廊里,和他们一样,你有足够多的机会阻止,但你袖手旁观,自甘堕落……”

“赫斯.沃尔坎!”士兵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你该知道我们大家活到今天……是多么不容易!我们……我们都在小心,谨慎的活着!你……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幸运的活着多久!你也会死的,你会死的!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是地狱吗?活着却像死了一样,永远跑不脱!就像……就像在赤道环里,一辈子像个虫子,在那个地方,不是其他人看你像虫子,而是自己看自己像虫子!”他因激动和剧痛剧烈喘息着,“……现在,好了,我的腿废了……我可以回家了,回赤道环去……做一个残废的虫子……”

赫斯放低了枪口,屋里迎来短暂的沉默。他走了过去,用一只手拽起士兵的身体,将输液架当做拐杖递给他,“走,离开这。”

“军士长,他们说的对。”士兵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的挪动着身体朝门口而去,“你早就死了,你是一个自冥界而来,加入军队的复仇死灵,只会带来死亡。我……我祝你好运……以后,如果你还活着的话,去看看地球吧,每个人都该去……看看……你就会明白,我们都是些……傻瓜……”

赫斯目送着下士颤抖着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中,之后传来的声响似乎是他不慎滚下了楼梯,但过了一阵还是传来了金属输液架碰撞地砖发出的咔咔声,最后那声音逐渐远去消失。

洛萝扶起被裹着毯子躺在在地上的安娜,她还在昏睡,高烧似乎略有消退,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赫斯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一阵阵的脱力感袭来。只是一次合上眼皮陷入黑暗,便让他觉得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到光明。于是他竭尽全力睁着眼睛,看着洛萝,看着昏迷的安娜,看着自己淌血的伤口,看着昏暗的房间。

洛萝沉默的坐在他身边,为他清理伤口,为他缝合皮肉。

‘她是在为一具悲惨的尸体做下葬前的处理吗?’

他闻到一股令人不适的油脂味,这才想起挎包里的那个用废弃品拼凑的简易燃烧弹并没派上用场。他很想伸手将它丢到门外,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真安静,我有多久没有得到这样的安静了?天快亮了吗……?’

透过被封住的窗户缝隙,他看到一些金色的光划过夜空,短暂的令人以为是幻觉。但那光出现的越来越密集,而沉重的回响同时从深远的黑夜里传来,透过救济院的墙壁传入赫斯的鼓膜中。

他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更明白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他的伤口上已经被洁白而紧致的纱布与绷带所覆盖,完成了这完美的包扎的洛萝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眼中毫无畏惧和担忧,只有平静和淡然。女孩与他并肩而坐,他们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乃至心跳。他们身前是安娜,这个坚强的女性现在衰弱的昏睡着,电炉已经没电了,他们只好将安娜用毯子裹好抱在身前,希望体温可以为她带来些许温暖。

“你希望那些人死吗?”赫斯沙哑着说到。

“我不知道。”洛萝平静的回答。

“但是,他们会杀了我们,我不会让你死。”

“我会帮你的,我会用枪了。”

“不,你不必帮我,杀人是错误的。杀一个和一百个,没有区别,你不该去杀人。”

“但我不想看到你死。”

‘是的,我至今还在为这个理由杀人。’

窗外的闪光与声音持续了几个小时,在黎明时分逐渐平息,而安娜也在天亮后睁开了眼。当洛萝哭着趴在她身上时,安娜只是用一贯的玩笑口吻说到,“哭错了,我不是死人,去哭那个大个子,他才是快死的人。”

在洛萝为安娜进行检查时,赫斯朝着走廊走去。那两个死去的士兵依然在原地,鲜血已经凝结在地上。黎明的光通过高大的玻璃窗将救济院一楼大厅照亮,而窗外的城市废墟和救济院这古旧的建筑内仿若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灰暗,一个明亮,以那座有着石头立柱的大门为分界。

赫斯推开门,外面并没有风,也不算太冷。救济院广场的长椅上,下士威尼依然拄着那输液架,他胸前的装甲被大口径的机枪打烂,死了。

发电站大楼上满是弹痕,紧贴着发电站外墙的聚居点已经变为燃烧着的一团垃圾,虽看不到那些居住者的踪迹,却也可以想象那些人的结局。

朝远处眺望,废墟之间那条通往发电站的道路上,一辆辆燃烧着的掠夺者装甲吉普冒着青烟。赫斯用受伤的双脚和腿挪下阶梯,朝发电站的院落里观察。正门的岗亭外墙上有数百个弹孔,铁丝网门则被硬生生的撕开,交战的痕迹随处可见。

发电站建筑正门的门廊外,七八个地球军士兵的尸体支离破碎的摊在地上,他们的武器都丢在门廊下,而他们倒下的姿势如此统一令人想到处决现场。

地面上的杂乱的凹陷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因极大重量的压力而形成的凹陷形状让赫斯想到了什么。他环顾着四周,重新审视岗亭上密集的弹孔,被撕开的铁丝网门,那些被大口径枪弹打的支离破碎的尸体,以及远处被击毁的掠夺者。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评价,也不知此刻的自己该表露何种情绪才是合适的。

赫斯转身离开这个屠场,返回救济院的大门。他远远的看到洛萝正站在那,冲他挥手,女孩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安娜要我把这个给你。”洛萝将一个黑色的东西递给气喘吁吁爬上阶梯的赫斯。

赫斯接过了那个黑色的物体,长方形,类似一个民用移动电话却又没有显示屏,只有一些按钮和几个指示灯。

“她说……你知道怎么用,她还说这东西可以帮她离开这里,也可以帮我们活下去。”洛萝转告到。

赫斯握着这黑色的工程塑料制品,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安娜为什么会有一个军用信号定位器,也不知道这东西会发送什么类型的信号,又会有什么人接收到。

他按下了几个按钮,一个表示发送成功的指示灯闪了几下,随即熄灭。

“嗯,她说如果发送成功了,就会像这样……”洛萝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忧虑的问到,“赫斯,安娜要走了……她还会回来吗……”

“她要回家了,不会再回到这里。”

“地球吗?”洛萝望着天小声嘀咕着,“我见过……在书上,和尼西亚VI一样是蓝色的。”

“洛萝,你去帮安娜做好离开的准备,我还有些工作要完成。”说罢,赫斯走进了大门。

一个小时后,三架地球军的CH56轻型直升机和一架CH70重型直升机带着巨大的声响出现在城市废墟的上空,其中一架涂装着医疗标志的CH56落在了救济院的空场上。直升机中走出一些穿着地球军军服的士兵和军医,他们无视了长椅上死去的下士威尼,也没有去看发电站地上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士兵们分成两个队列朝救济院内警戒搜索,而军医们被等待在大门处的洛萝引导至安娜的房间。几分钟后,军医们抬着担架走出大门,安娜带着氧气面罩躺在上面,被径直送上了医疗直升机,放在有各种设备监控的病床上。一名地球军的青年军官陪在她的身边,他们握着对方的手,看起来很亲密。

与此同时,一些带着爆破设备的地球军士兵出现在发电站附近,他们把下士威尼的尸体以及救济院大楼中和发电站门廊外那些破碎的尸体丢进发电站,然后在里面放置了炸药和燃烧装置,并把引线布置到了楼外,士兵们的动作迅捷而冷静。

赫斯站在大门前,穿着救济院的工作服看着眼前的一切。士兵们,军医们忙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人去搭理他,而那CH70重型直升机在远处的大路上放下了一些他熟悉的东西,三台‘游骑兵’,一台‘哨兵’。AS小队迅速的组成队形,很快就消失在附近的废墟之中。

太久没有身披那身钢铁行走于大地之上的赫斯心中涌动着不知是羡慕还是遗憾的心情,他偏过了头不再去看,走下阶梯朝直升机而去。

留着短须,身着整洁而体面的军官制服的青年笑着看向他,主动走过来与他握手,“先生,感谢你帮助了安娜。”赫斯发觉对方在握手后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表情,好像是察觉和发现了什么。

‘他穿着AS飞行靴。’

“我只是尽力完成工作。”赫斯回应到。

军官肯定的点了点头,“若任何人都能忠于职责,战争很快就能结束,而这星球也可以恢复从前的样子。先生您怎么称呼?”

短暂的沉默,“医生,尼西亚。”

“再次感谢你,尼西亚医生。我是地球远征军的崔斯坦.科穆宁少校,安娜是我的妹妹,我和她失去联系很久了……我一直在找她,但真没想到这个任性的姑娘会以如此的方式来和我重逢……或许您不知道,我们一家……”

“我知道,先生。安娜.科穆宁女士和我说了那些往事,对此我很遗憾,先生。”

军官苦笑着拍了拍赫斯的胳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知道这附近不太平,我可以送你离开,你想去哪里?”

“不必了,先生,不过我需要一些食物,衣服和通行的证件,我打算自己走,这个区域的救济院已经关闭了。”

“没问题,尼西亚医生,你的要求会得到满足。”

“我能和安娜女士说几句话吗,有些工作尚待向她做最后的报告。”

“没问题。”

军官点了点头,朝着发电站的方向走去。

赫斯看着在医疗直升机的床上躺着的安娜,洛萝坐在她的旁边,脸上露出了令赫斯感到有些陌生的笑容,那笑容是那么轻松,那么欣慰。

“安娜。”赫斯走近舱门,但没有进去。

“赫斯……”安娜带着氧气面罩,沙哑而虚弱的说到。“你竟然没死。”

“是的……”赫斯点了点头,“我本该死的。”

“不……赫斯,我不是在讥讽你……我只是……很惊讶,很高兴……”

“你们都活着,这就足够了。”

“你和崔斯坦谈过了吗?”安娜说到,“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他会同意的。”

“不,你该带洛萝走,而不是我。”

“我属于救济院。”洛萝说到,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而确认。

安娜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之后,她笑了,眼泪却从红肿的眼睛里流下。一名军医从机舱中走到病床前说到,“她需要休息,不要让她激动……”

“没关系,让我们再说几句。”安娜说到,“赫斯……我不知该说什么,但这都是我的错。我是那些混蛋的帮凶,没有我或许也不会死那么多的人……我……”

“你是为了那些药品,那些被完成后就可以救人的东西,救很多人。”赫斯从挎包中拿出一个低温药剂容器递向病床,“这是最后一支药剂。”

她伸出双手握在手中,长叹一声,她将容器递给军医,并嘱托了一些有关保存温度的事情,赫斯看到那容器被带入机舱另一端的药品冰柜里。

与此同时,发电站的方向传来一串细碎的爆炸声,之后化学火焰装置将那大楼吞没,几分钟内变烧的面目全非。士兵们开始朝附近的直升机聚集,准备登机离开。

洛萝抱着安娜,轻吻了她的面颊,走出舱门站在赫斯身边。安娜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久久难以说出一句话。

直升机的旋翼开始转动,气流将地上的尘土卷起,轰鸣声响彻整个救济院外的城市废墟。赫斯和洛萝开始朝后面退去,因舱门即将关闭。

“赫斯!”安娜突然大喊到。

“什么!?”赫斯用手挡住头顶的气流。

“色雷斯Ⅰ的首府城市叫什么名字?”

“你说什么?”赫斯再次确认对方的问题。

“色雷斯Ⅰ的首府城市叫什么名字?!”安娜不顾劝阻的摘下氧气面罩声嘶力竭的大声喊着。

“新君士坦丁堡!”赫斯大声的回应,尘土呛得他几近咳嗽。

“我记住了!等我……我们会……再见……”安娜笑着,声音却带着哭腔喊道,并拼命的朝两人挥舞纤细的手臂。

崔斯坦.科穆宁少校跑了过来,“你们要的东西我放在救济院大厅里了,再见,朋友们!”说着也跳上了CH56,舱门随即关闭了。

直升机群向着蓝色的天空飞去,不出几分钟便消失不见,连声音都已无法听到了。

“他们回地球了。”洛萝说到,“安娜小姐回家了。”

“是的,回家。”赫斯重复道,“该走了,洛萝。”

“你也要走了吗?”

“不,是我们要走了。”

“那……救济院……”

“在这里,它已经没有可以去救济的人了,但其他地方还有需要帮助的人,还会有保存完好的救济院。”赫斯转向救济院的方向,看着门楣上那行铁字,‘烈火中煎熬的众生是我们唯一的盟友,一切脆弱者都由我们庇护照料。’

洛萝沉默了一阵后点了点头,“安娜小姐说,她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得好好收拾一下。等等我哦,赫斯……”

女孩跑进了救济院的大门,而远方似是传来枪炮撕裂空气的声音,赫斯不知那是幻听,还是真实。

太阳将寒冷的大地变得略微温暖了一些。向北的公路似乎被清理过,战争的痕迹不复存在,被损坏的路面也被修补一新,路上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正在徒步行进着。

赫斯身上的伤口依然疼痛不止,但在地球军留下的药品和洛萝的处置下情况已比昨晚好了不少,但他觉得那些军用食品才是自己有力气走路的主要原因。

‘味道还是像以前那样乏味。’

“嗯……你……我……嗯这个词好奇怪……”洛萝低着头拿着一本书不时小声嘀咕着什么。

“在看什么?”

“书,安娜小姐留下的,她说这些东西都送给我了,希望我好好看看。”

“是医学方面的?她是个医生,虽然称不上好……但这不是她的错,因为战争她没能完成学业。”

“不是,是一本用词很……古老的书,我读的很累。”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向赫斯。

“是吗?很古老?”

“嗯,就像你上次给我背的那段书一样呢。”

赫斯停住了脚步,“可以给我看看吗?”

洛萝递了过来,“给我读吧,走路好无聊。”

这书没有封皮,只是在白色的纸上写着那些印刷体文字然后装订成册。或许是从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找到的古老书籍资料的复印版。

“黄沙覆盖了往日的道路,

黑夜中再无指引旅途的灯火。

如石头终将化为沙子一般,

世上并无永恒之物。

言辞和思想虽然会传承绵远,

但一切都会有一个终点。

背离那平原和森林已有太久,

因悲伤而忘记了曾经家园的摸样。

这黄色的河谷和山脉虽有其好,

却永远无法替代那真正的故园。

悲怆使得我在向南的路上不停前行,

忘记了为何要行路,忘记了为何要逃离。

深陷这幽深的荒芜山谷,黑海的壮阔的波涛声已经无法听见,

但我却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的重温。

这梦将睡眠也变为思念的折磨,

你与我同样背负着这份离乡者的悲哀。

痛苦让人不得不做出抉择,

即使这抉择会招致更多的痛苦。

让我们向北!挣脱这阴霾笼罩的安纳托利亚高原!

你看,那熟悉的尼西亚城正在高山下等待我们,

在她的怀抱中我们重整归途的衣装。

黑海的波涛和腥咸的风近的已可闻见,

就此出发吧,让我们在远方重新相见。”

“好累……”洛萝评论到,“他们在赶路,很长的路……对吗赫斯?那一定很累……”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但最终打算回家。”赫斯合上那本书,递给洛萝,“即使很累,但也值得。”

“嗯……”洛萝认真的点了点头,用那双的蓝色的,纯净的眼睛看着赫斯,“回家不会累。”

路牌上的掉漆的字指向远方的城市名字,“据此……公里,奥利维亚市。”赫斯下意识的摸了下腰带,却摸到了安娜的那把左轮枪,他忘记把这珍贵而古老的武器奉还。

‘她如今不需要这把枪来自卫了。’

他叹了口气,帮洛萝紧了紧背包的绳带,“拉紧扣带,否则肩膀会磨破的。”他嘱咐着女孩,而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太阳,或者说“阿尔瓦克”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歪斜着铺在开裂的水泥路面上。离开身后阴暗的废墟,大路两边是长满了野草的旷野。而如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出现在路的尽头,在天与地的交界处,那巨大的生态穹顶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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