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神都的上空，一团稚嫩的火苗，在还未燃烧前就化作了灰烬。
这是令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结局。
这之后，这片广袤的大地之上会发生什么，也许尚还要由命运来决定，但是现在，在遥远的北境，那片冰封的土地上奔跑着的孩子们，还都不知道即将到来的这场风暴。
狼家的女儿们，依然天真烂漫，不知烦恼为何物。
此时此际，北境的天空，雪后初晴。
昨夜，那场持续了近三天的暴风雪终于在黎明即将到来之时停歇。
碧蓝的天空中见不到一丝游云，温暖的阳光熏得狼崽们迷醉，这在常年阴云密布，风雪交加的狼家，可是难得一见的情景。
空气中弥散着的满是清甜与凉爽的味道，早起劳作的老狼们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买卖，开朗大方地对着路上遇见的每个人打招呼，即便是昨天晚上捅了自己三刀的仇人，现在相逢也只如多年别过的挚友，恨不得搂肩搭背一同去酒馆里痛饮三杯，然后再用空玻璃杯互相打爆彼此的狗头。
每个晴天，都是狼哭岭的大日子。
毕竟，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喜欢贫穷与寒冷的生命。只不过这片改变不了的家园，将它们各自塑造成不同模样。
大人们即便有着诸番生活的艰辛，到了今天也笑逐颜开。
那么孩子们，就更不用说。
独孤城中的街道上，呼啦啦地跑过一大群毛色各异的狼崽，都裹上小围巾小毛衣，哗啦啦地踩过雪，一起聚拢在狼家城门口的一片大空地上。
忽地一声，几十只小狼崽同时停了下来，几十双生着不同颜色的大眼睛彼此互相对视，各自露出嘴里闪亮亮的小狼牙，作出阴险的笑容，然后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
“开打！”
那一瞬间，几十只恶狼猛扑在一起，血肉模糊！
当然没有这么夸张，小狼崽们只是各自用牙齿在别的小伙伴的毛衣上狠咬，从地上攥起雪球砸别的姑娘的面门，还站在地上地就拉住别的孩子的耳朵头发，被打趴下地就抱住别人的大腿扯住尾巴，凡是能从身体上还是雪地里找到的武器，小狼崽们都各尽其用，想方设法就想扳倒身边的每个人。
狼家的小女孩们的娱乐，从来就和别的孩子们大相径庭。
小折纸，橡皮筋，跳格子，这群孩子们最爱的游戏在狼家人看来一点趣味都没有。
漂亮的裙子，可爱的辫子，这些普通的小姑娘们互相攀比的玩意在小狼们看来也索然无味。
这群看起来天真烂漫，脸蛋可爱耳朵尾巴可**的小姑娘们，一但露出嘴里的獠牙就会马上变成一只只可怕的小怪兽，既然都是小怪兽，那么当然没有痛痛快快打一场来得舒服了。
而大人们也很少管这些孩子们的事，毕竟基本大家出手都还算有分寸，顶多也就是某天听说老张家的孩子被打断了腿，第二天听说老王家的崽子被打碎了肋骨，第三天老李家的女儿就被敲破脑壳打成了智障，对于好斗的狼家人来说，大抵也算不得事儿。
然而，这也只是大多数，并不是每只狼崽都喜欢打打闹闹，一言不合就动刀子开膛破肚，每当女孩们提议要来一场舒缓筋骨的运动，牙小果都躲得远远地，到一旁去吃瓜。
可是贫瘠冰冷的狼哭岭没有西瓜，所以牙小果选择啃地瓜。
今天也是这样，她老远地坐在城墙上，就这么望着底下雪地上乱啃乱咬的小狼们，露出一副不自在的表情。
虽然牙小果也算得好动，喜欢到处玩，一天都闲不下来，可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打架，也很难理解为什么那群笨蛋们就这么不愿意围在一起翻花绳，或是陪自己在屋顶上乱窜。
看着雪地上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姑娘们一个个被打成猪头趴在地上，最后只剩下一个最壮最狠的站着，对着天高兴地嚎，牙小果摇了摇头。
“真是群呆瓜……啊呜。”
真是的，打架哪里有吃地瓜好玩？她一边嚼一边如是说。
“对啊，真野蛮……吧唧吧唧。”
倘若在平时，牙小果一般都是一个人远远地望着孩子们玩乐，在小爪不在的日子里，小狼永远都形单影只。不过现在情况有了些改观，自从上次战术课认识了那头碧眼狼后，日常坐在城墙上看着姑娘们打架的人的数目又增加了一，因为这也是位不喜欢打闹的孩子。
阿呆吃着从小果那里分来的地瓜，似乎是觉得这手里的地瓜太烫，一边吃一边用嘴往自己的手里呼气。
“为什么这群笨蛋这么欺负人呢？”
好不容易往嘴里塞进一口，阿呆抹了抹眼角上还挂着的一点眼泪和头顶上的大包，气愤地说。
“因为看你好欺负咯，苯阿呆你一点都不会打架吧？”
“我……我可是读书狼，才没有时间学怎么敲别人脑袋呢！”
“读书……？”一听到这两个字，牙小果就脑壳疼，眼里好像随时都要浮现出老狼灵那张脸来。于是不禁对身边的碧眼狼投以异样的眼神。“你会读书吗？”
“什么叫我会读书，我读书成绩可好了！”阿呆一听到这个就得意地挺起胸膛来。“特别是数学学的特别棒！”
“数学？”牙小果的脑壳更疼了，如果说老狼灵讲历史课她还尚可以当作听故事，那么这种乱七八糟的学问对于她这样一旦遇到超过自己手指的数目就嫌烦的姑娘来说就更可恶了更无趣了。
不过，除了小钱钱以外，牙小果虽然不谙算式几何，但是对于口袋里有多少钞票她可从来不会数错，就像是五块钱可以买一个加鸡蛋的煎饼果子，再加两块就能添上腊肠，鸡柳，或是里脊肉，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嗯，我会画图纸，还会设计很多小东西，这些没了数学可是做不了的。”阿呆做出一副很神秘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上头装着两根螺旋板的木头玩具来。“你猜猜这是啥，这是我昨晚做的。”
“唔……”小果歪着脑袋看了看阿呆手里的木头疙瘩，琢磨了一会儿说：“是火钳吗？”
“不是啦！这个叫做竹蜻蜓！”
“是放在我脑袋上摁一下就能飞起来的东西吗？”小狼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兴奋地说。
“不能让你飞起来哦，是这样玩的！”阿呆呼了一口气，把地瓜放到一边，用双手把竹蜻蜓合在一起，用力一搓，往天上一丢。
呼啦啦啦，轻盈的螺旋桨随着小狼的动作飞速地旋转起来，顺着北境常吹的寒风，仿佛一只小巧的精灵，凌空升起。
“哇……能飞起来吗！”小果看到这神奇的玩具，开心地跳了起来，追着竹蜻蜓从城墙的一边追到了另一边。
“那当然……”阿呆正想要得意地说一说自己的设计，却发现寒风一停下，竹蜻蜓就直愣愣地掉了下来，啪地一声摔在城门外的雪地上，碎成好几瓣。
“它……掉下来了欸。”
“唔，还是太沉了吗？果然我们这边根本找不到质地轻的材料，也许在击发装置上也可以改进一下，人工手搓的办法果然还是有点……”阿呆捻了捻下巴，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可是牙小果一点都不想听，她只看见那根迎着风高高飞起来的竹蜻蜓就这么掉下来，摔坏了，这让她很难过。
虽然仅仅只有数秒钟，但她觉得竹蜻蜓迎着风飞起来的那一瞬间，真的好可爱，好自由，好像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地方。
“要是能一直一直飞就好了。”她喃喃地说。
“但世界上，可是没有一直吹着的风哦。”
这时候，有人插话了。
两只小狼回过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们身后的另一个姑娘。
女孩生得温柔而朴素，玫红色的眼睛，小麦般的褐色长发，还有肩膀上那只生得有些奇怪的小迦楼罗。
所有狼家的小孩都认识这个姑娘。
“心儿姐？”
阿呆兴奋地说。
“你咋来了？”
“看到你们两个坐在城墙上发呆，就忍不住想跑过来看看。”心儿用如流水清澈般的声音说话，听得人心仿佛都要融化。
她温和地在阳光下笑着，仿佛能融化一切的坚冰与寒意。无论在什么时候，总觉得让人安心。
“你们两个怎么那么不合群呢？”
“我不喜欢打架……而且，我想试一试我新做出来的玩具，可是我一找到那些家伙，她们都打我还笑我……”阿呆委屈地诉状。
倒是一旁地牙小果不说话，只是撅着嘴看着心儿。
“没事的。”心儿笑着说。“我也是比较喜欢安静的人，那些事情我也不喜欢。”
“可是大家都很喜欢心儿姐啊，而且心儿你要是想打架，动动手指就把那些呆瓜给打飞了！”看了看趴在女孩肩上已经失去梦想的迦楼罗王，阿呆忍不住说。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蕴藏在这个表面看上去和蔼的孩子底下那可怕的天分。
“我们是狼家的孩子，学会战斗是必须的。”心儿没有否认，只是这样淡淡地说。“所以你们也不要觉得那些孩子们野蛮……”
“为什么学会战斗是必须的？我觉得她们就是野蛮啊！”听到心儿这样说，牙小果皱了皱眉，忍不住了，大声说。
心儿犹豫了一会儿，似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只好尽量摆出笑，问：
“因为战争，就是我们狼家的宿命。小果，你也学过我们狼家的历史了吧？”
“我学过啊，就是那群整天就知道打架打架打架打架的大笨蛋，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是对面的小狼崽一听到这个就更来气了，更大声地说，攥紧了拳头。“什么战争，就是要把我们送到别人的家里去送死吗？”
心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正当她在思考着，要如何回答眼前这只狼崽的问题时，城墙下的一众小狼崽们一望见城楼上的女孩，呼啦一声又全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脸上都还没擦掉的血迹，哒哒哒哒地跑了上来。
“心儿姐姐你来啦！”
“心儿姐姐我喜欢你啊！”
“心儿姐姐我长大了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小狼崽们围着她热情地说，个个都眼睛里都闪着星星一样的期待的光。
而被围着的女孩则是笑着一个个回答。
最后，她在那匹一脸痴汉相的小狼头上揉了揉，说。
“如果你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士，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哦！”
“我一定会啊！我的梦想就是以后上战场以后，砍掉一万个人的脑袋！”
“真的吗？那样就能成为我们狼家的大将军了呢！”
“嘿嘿！那当然！我要做狼家最强的勇士！打败所有人！立下最大的战功！”
“心儿姐，我长大以后也要变得很强！”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我想像法兰殿下那样，成为弓箭手！”
“我要成为迦楼罗骑士！在天上飞！”
“我想和心儿姐一样做魔法士……”
“我要冲在所有人最前面！做大家的盾牌！”
“我想……”
“我……”
……
孩子们七口八舌地说着自己长大以后的梦想，无一例外，都是征战沙场，成为锋利之剑，坚硬之盾，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远比成为消防员音乐家来得优雅而自然，就连阿呆也思索了一会儿，说。“虽然我不能打架，但是我可以帮大家做出最好的工具来！这也能帮到大家吧？“
而心儿也一个个点过头去，最后，双手合十，做祈祷的模样。
“那么请大家，把这份力量借给法兰大人，好吗？”
“那当然啊！”
所有的狼崽们，异口同声地说着，欢呼雀跃。
北境的寒风吹过，在她们娇嫩的脸上，一点点刻下寒霜的粗糙。
在孩子们的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所有孩子都是这般。
除了牙小果。
她捂住嘴巴，一步步向后退。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寒。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明明天空依旧这般湛蓝，明明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如同花朵般娇嫩的笑脸。
但是牙小果却觉得，她们满身都是鲜血，都是被利剑绽开的碎肉，都是被魔法烧焦的恶臭，那股仿佛凝练在血脉之中的血腥味是这样浓重，让她几乎窒息。
聚集在她身前的，哪里是几十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那分明，是在猩红色的天空下，黑暗中，数十只在尸山血海上撕咬着敌人尸骸的恶狼。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狼。”
“因为战争，就是狼家的归宿。”
“因为我们的血液里，生来就存在着暴虐与嗜杀的因子。”
女孩的耳畔，仿佛又回响起那样的声音。
不，我不想听。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从城墙上跃下，像是逃跑般跳进狼家城外的雪原里。
捡起雪原上，那摔得粉身碎骨的竹蜻蜓，飞也似地跑了。
她跑得那样快，以至于都未注意到。
头顶那只，正在飞向狼家的黑鹰。
在身后的城墙上，心儿礼貌地从狼崽们的包围里脱身，正准备离开，却望见远方，那只黑鹰长鸣。
她捂住嘴，面色发白，全身忍不住地发抖。
在狼家的传统里，飞往王城的黑鹰只代表着一种意味。
噩耗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