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听闻沈万一老爷的宅邸富丽堂皇，实际见到时还是让我惊讶地合不拢嘴。时间已经是黑夜。普通百姓经过了一天劳作，几乎是头挨到枕头上就立刻进入梦乡。而沈府却还是灯火通明。光是大门外就挂了足足八盏红彤彤的灯笼。在门外都能听到内中载歌载舞的喧闹声。

同样是守卫，沈府的守卫趾高气昂，衣着打扮将我衬托地像是一个乞丐一样。我走上前，被其中一人瞪了一眼，心里已经怯了三分，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对他们说：“我希望见沈万一老爷。”

他们理都没理我。我取出腰牌，证明了自己是雪精灵看守的身份，继续说：“我是雪精灵派来的，希望能见沈万一老爷。”

他们终于肯看我了，只不过语气还是那么轻蔑：“一个臭当兵的，有什么资格见老爷。”

我平静地说：“我知道让雪精灵发动魔法的方法，让我见沈老爷。”

这一次，他们终于没有再轻视我。

终年的干旱，让秦国地表的水源接近枯竭。别说是一条河，一个喷泉，就连一个水坑都见不到。而在沈府里，我看到了一整条小溪，沿着大门向内贯通了整个庭院，九曲十八弯。蔓延的绿让整个庭院生机盎然。在中央的假山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喷泉，清澈的泉水汩汩冒出。就连气温都凉爽了很多。

“别看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负责带路的小厮看我频频驻足，如此取笑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出生就是沈府的奴隶，若是他曾在外面生活过，不该忘记有多少人终其一生从未看过如此清冷的溪水。

大堂中灯火辉煌，舞女姿态经由烛光刻画在窗纸上。婀娜多姿的影子扭出诱人的曲线。喧闹声、笑声、叫声从房间内传出来。小厮转了个弯，将我带到了一件偏房。他打开门，沈老爷就在那里。

我常听闻王都首富沈万一的名号，却从未见过真人。在我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富商，年纪在三四十左右，脸上应该是油亮亮的。房间中地沈万一与我想象的却截然不同。他看上去应该有六七十岁了，满头白发，身体瘦削却不瘦弱，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攥着两个石球，在掌心灵活的转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应该是刚从宴会上下来，身上还穿着华贵的衣服，带着一身的有腥味，脖子上遗留着几个红色的唇印。

小厮退了出去，关上门。沈万一缓缓走到我面前，打量着我，开口说：“你是雪精灵的看守？”我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雪精灵让你来找我？”我继续点头，他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珠子。沈万一立刻变了脸色。他夺过珠子，吹灭了烛火。一片黑暗中，珠子突然光芒大盛，照亮了整个房间。他重新点亮了蜡烛，脸上的表情却发生了变化。

“这是只有雪精灵才有的夜明珠。”

我伸出手，他恋恋不舍地将珠子放回到我的掌心。我有些厌恶地想，我带来的可是拯救一个国家的希望。难道拯救一个国家，还比不上区区一颗夜明珠吗？

“现在您相信我是雪精灵派来的吗？”

“相信了。那么告诉我，雪精灵说的，释放魔法的办法是什么？”

“她说，如果要释放拯救这个国家的魔法，就必须要有人愿意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放弃他最为宝贵的东西，”我注视这沈万一的双眼，说，“对于你，沈老爷，你必须将你的财产全部散光。”

有那么一刻，沈万一想要通知埋伏在门外的小厮冲进来，将这个大言不惭的穷鬼士兵剁成肉末。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是雪精灵派来的人，如果贸然杀了他，可能会惹怒雪精灵。这个国家面对雪精灵的态度很矛盾。人们囚禁雪精灵，却又害怕激怒她。在这种关口，他不想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更何况，尽管雪精灵身上戴了所谓的禁魔石烤，万一她有一些隐藏的魔法玩意呢，万一那颗夜明珠就是他的护身符呢？贸然动手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既然威逼不太可能，那就只能利诱了。

沈万一走到门外，喝退了所有小厮。他相信，自己的表情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这幅外貌能让人放松警惕。“你有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和蔼可亲——或是自以为和蔼可亲地说。

果不其然，这个士兵摇了摇头。沈万一喜上心来，他拉住了士兵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答应我，不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就会帮你成为除了我和国王之外，秦国最有钱的人。”

他似乎在迟疑，沈万一拉开抽屉，胡乱抓了一把首饰，连同几个零散的金币塞到士兵的口袋里。“你没见过这么多钱吧？”他一边塞，一边说，“这是你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这些还只是九牛一毛。只要你答应我不乱说话，我能让你获得比这多百倍千倍的财富。你能拥有数不尽的奴隶，你的子子代代能永享富贵。”

士兵缓缓抬起头，问：“你……难道不想拯救这个国家吗？”

沈万一忍不住大笑了出来。这世上竟然还存有如此天真的人。于是他认真地反问：“为什么我要拯救这个国家？”

士兵一下子愣住了，沈万一继续说：“看看我，穿着绫罗绸缎，坐拥万千美女，出则鸣锣开道，归则锦衣玉食，我为什么要放弃这种生活，去拯救那些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今夜他的兴致格外高昂，所以他决定多说几句话。“你知道吗，奴隶生意可以说是最为暴利的行业。这个行业是不需要成本的，只要人就可以了。这个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我能赚到这么多钱，全是靠的做奴隶生意。如果这个国家被拯救了，那我的生意可就全完了。所以你看，我究竟为什么要拯救这个国家呢？”

他狡黠地笑了笑，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说：“所以你就行行好，让我的生意可以继续做下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我赚的每一分钱，都会给你一份。”

没有人能拒绝金钱的诱惑，他如此深信着，眼前的这个士兵也是如此，没有人是例外的。

沿着长长的走廊沉默地行走，钱袋中金币碰撞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有韵律地响起。我驻足，回过头，看向大堂。门紧锁着，灯火将人影投射到窗纸上。一个又一个交错重叠的人影在窗纸上群魔乱舞，其中最大的那个就是沈万一。想必，他现在应该正兴致高昂，因为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不知道的是，我答应他仅仅只是因为想从这里逃出来。

我已经不想在沈府多驻留一刻了。那环绕庭院的小溪中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腥臭的血液，是从那些无辜的奴隶们身上流下的血。

我从沈府中逃了出来，找了一户人家，将那袋金子扔了进去，在有人出来前，离开了。

月上半捎时，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了高塔的顶端，推开房门。一许月光恰好映照在雪精灵的身躯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晶莹剔透的冰衣了，月光下的她却显得如此光彩夺目。她回过头，看着我，表情不言而喻。

“沈万一没有答应，对吗？”

我点了点头，在雪精灵说话前，抢先说：“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要一次——”

“可以，”出人意料，雪精灵立刻答应说，“别说一次，我会一直 给你机会，直到你放弃为止。”

“我绝不会放弃。”

她没有嗤笑我斩钉截铁的誓言，却也没有赞赏，只是向我招手，等我走近后突然拉住我的领口，将我拖到她的面前。嘴唇凑近了我的耳朵。距离实在太近了，明明她的外表是如此的冰冷，喷出的气息却像烈火一样炙烤着我的全身。

“你要找的下一个人，是国王。”

卓君推开门，缓缓离去。距离下次见到他，还有四天。雪精灵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纯洁的灵魂在空气中留下无瑕的痕迹。她想，自己的那些先祖，曾经来到这个国家的先祖，是否能一直拥有如此无垢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