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狂笑，一种悲鸣，一半透出恐怖，一半显出得意，就像从地狱里才可能发出的那种声音，就像为被罚入地狱而痛苦之灵魂和为灵魂坠入地狱而欢呼的魔鬼共同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埃德加.爱伦.坡

我在笑，但却不是因为喜悦或开心，甚至不是因为内心产生了些许的美好情绪。如果有人剥开我的脸庞，剥开我的皮肤，剥开我的血肉，他就可以看到那颗静静躺在我冰冷胸膛里的，已经腐烂的千疮百孔的心脏。

也许，它已经不能称之为心脏了。它，只不过是一块散发着浓郁恶臭的肮脏肉块，是一块滋生罪恶细菌的温床。

从它那里传来的东西，不再是滚烫鲜红的血液，而是混合着自私，冷漠，寡情，破坏的污水。一如，那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将病毒四处蔓延。

外界的光芒，永远都无法照射在这种阴暗的角落里。

或许，地狱永远都不是一个指定的地方，它与我们如影随形，也许就在我们的眼前，也许就在我们的身边，也许……

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

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逐渐的溃烂，可是我却无法阻止，无法拒绝，甚至，在默许它的腐败。

也许，从我见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小丑先生那一刻开始，我就在逐步的发生改变，朝着我潜意识里所希望的那样改变。

也许，我曾有过一个可以将内心治愈的机会，可是，那个被我寄予厚望的医生，却在我快要康复的时候离我而去。

她注射在我体内的药物，在离开的那一瞬间，就成了让我加速走向深渊的毒药。

我憎恨她，憎恨她带给我的一切美好，憎恨她赠予我的温暖光明，憎恨她对我的温柔，憎恨她对我的体贴。

我憎恨她的所有，所以我厌恶，唾弃，甚至畏惧她曾带给我的一切。那些快乐的回忆，那些开心的回忆，那些幸福的回忆，那些所谓的美好回忆，在此刻，都变成了腐烂生蛆的臭肉，让我发自内心的畏惧和恐慌。

就像太宰治说过的那样，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有时还被幸福所伤。

所以，我逃避这个世上所有的美好，自顾自的用黑布遮住眼睛，自顾自的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自顾自的排斥掉那些温暖人心的美丽场景。

然后，把自己当成一个看穿一切真相的智者，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和自己一样扭曲的存在，自以为是的说着那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人心之语句，并以为自己说出了多么有道理的话而沾沾自喜。

腐烂的不是世界，而是人心。

当我们的内心充满阴暗的时候，看到的景色便是毫无光彩的黑暗。当我们变成了恶魔的时候，便会觉得自己所处的地方乃是地狱。

看到的一切景色，都是我们内心世界的倒影，只是，这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

也许，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在幻想和妄想的世界里彷徨游走，自以为懂了很多，其实自己看到的从来都只是表面。

他们说，这是一种病，名为中二的病。而这个时候的我，似乎并非仅仅只是中二那么纯粹。

总之，现在的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戴着一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面具，一如既往的将自己的邪恶隐藏在面具之下。然后，一如既往的用那双已经彻底被黑暗浸染的瞳孔，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一切，都在朝着我预期的地方发展。

正如张扬说的那样，沈建并没有找到什么人帮他报仇。当然，我并不清楚他有没有去找人，不过就结果来说，我并没有受到什么报复。

只是在他被我狠揍了之后，张扬又带了一个人到我的班级找我。

我本以为这个被张扬带来的家伙是他的同伴，然而并不是。他是沈建的一个混混朋友，找到我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和沈建和好。

我自然是同意了，不过脸上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且似乎还有些不情不愿。

这只不过是在装 逼而已。摆出一副“我本来不打算收手的，不过既然你说了就给你个面子”的表情，这样会让别人觉得你很尊重他。

这个年龄的男生正是自尊心很强的时候，卖他们一个面子，他们心里会很舒服。

再说了，我和沈建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我不会把他逼得太死。人在被逼死的时候，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沈建也没有多说什么，虽然看他的样子很是不开心，不过这也正常。总不能被别人打了还笑嘻嘻的凑过去吧，这么没皮没脸的人除了我自己之外，我还真没见过别的。

总之，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我也如愿成为了这个新班级里的上位者。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似乎一切都已经变了。

………………

“阿朗，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听到旁边有人叫我，我这才把眼睛从电脑的显示屏上移开，转头接过了那瓶朝我扔过来的饮料，然后把手里那根已经快要燃尽的香烟掐灭，从烟盒里重新拿出一根扔给了那个笑眯眯的黄发少年。

“没事，还跟以前一样。”

我耸了一下肩膀，拿出打火机给这个坐在我旁边的家伙点上，接着往干涩的嘴巴里猛灌了一口饮料。

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胃袋，让我被过量香烟熏的昏昏沉沉的大脑出现了些许的清醒。

说是一样，其实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最起码我身边的人多了不少，愿意和我围在一起的家伙也多了不少。

“没事就好。学校里面有张扬在，我也能放心了……这几个家伙，是你朋友？”

深吸了一口烟，李明突然转头看了看旁边那几个正饶有兴趣的盯着我们看的家伙，有些疑惑的问道。

嘛，这几个家伙确实是我带来的不错。

于是我笑眯眯的把嘴里辛辣的烟雾吐出，像是在炫耀似的咧开了嘴巴:

“对，他们都是我朋友，一个班的。这是我大哥，李明。”

我不知道这声大哥蕴含了多少的真情实意，不过我是真的很感谢李明。我从不会轻易忘记别人对我的好，虽然我知道，这种感情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很糟糕，但我，依然不愿轻易地放弃这种感情。

也许，这样能让我感觉自己还像是个人吧。

所以说，我是一个很失败的家伙，厌恶成为一个善良的好人，却又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坏人。在好与坏模糊不清的界限上徘徊游荡，想要抛弃一切约束，然而在最后又情不自禁的恪守着作为人的底线。

我是一个矛盾的人，顾忌这个又顾忌那个，每次在面临选择的时候都会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然后不由自主的选择逃避。

满身罪恶，却又渴望得到救赎。

渴望得到救赎，却又畏首畏尾。

“既然是阿朗的朋友，那这次的网费就免了吧，下次再说。”

“谢谢明哥。”

李明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大家都把他当成了坏人而已。

我也觉得他不是坏人，在我眼里，他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家伙。我一直相信，评论一个人的好坏必须要真正相处过才有发言权，人云亦云的做法其实是非常错误的。

我喜欢跟李明相处，因为我可以时不时的从他身上占着小便宜。我也愿意和他相处，因为他对我真的很好。也许，这在别人眼里只是些小恩小惠，但我在内心深处，其实无比渴望这样的温暖。

我曾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

跟一群所谓的朋友说说笑笑，跟李明张扬他们坐在网吧里聊天吹牛。也许这样下去，可以让我从曾经的痛苦中挣脱出来；也许这样下去，我也能够跟他们一样，重新取回已经被我遗忘的真正笑容。

然后，平稳安定的度过初中。

然后，随随便便的找一个工作。

然后，平平淡淡的在这个小镇上死去。

不再去触碰什么理想，也不再去追寻什么梦想。甚至，连那个想要成为医生的愿望，都不再触及。

可是，命运总会跟你时不时的开一个恶劣的玩笑，让你之前所有的预期瞬间化为乌有，然后，强逼着你走上一条完全未知的道路，遇见那些你想见或者不想见，熟悉或者陌生的人和景。

………………

“王威，你确定叶雪转学了？”

“我百分之百确定啊，不信的话你去问问以前咱们班的那些同学。”

“……，夏朗……，那个小子现在还在学校里？”

“没错。你是不知道夏朗这混蛋最近有多嚣张。开学才没多久，就把沈建给狠狠地揍了一顿……那小子不知道怎么认识了张扬的，沈建被揍得这么惨，硬是屁都没敢放一个。”

“张扬算什么东西？我特么管他认识谁，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弄死夏朗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