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朗很害怕。

他依然记得之前陈力跟他说过的话，所以他连头都不敢抬，生怕看到陈力那双满是怨恨的眼睛。可是，就算如此，他仍旧可以感受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

他开始颤抖，低垂的瞳孔中充斥着恐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灾难的降临，而是灾难降临前的那段时间。明知道痛苦将至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坐以待毙的感觉，真的让人崩溃。

叶雪看出了他的异样。

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太多东西，可叶雪还是看到了他那只微微颤抖的手。

夏朗是个认真的家伙，他会把每堂课的内容都完整的记录下来，可现在，他的笔记本上却是一片空白。

但叶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仅仅是觉得夏朗身体可能有些不舒服。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随便跟别人搭话的家伙，所以，她只是沉默着，然后时不时的往旁边偷瞄一眼。

夏朗不想下课，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希望这堂课永远都不要结束。可是事与愿违，无论他怎么祈祷，下课铃还是准时响起。

而听到那熟悉的铃声之后，夏朗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的瘫在了椅子上。

“那个……”

“夏朗，出来。”

看到夏朗的异常，叶雪犹豫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却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她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看那个面色阴沉的男生，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的转过脑袋，想跟夏朗说些什么。

可是，夏朗已经从座位上慢慢的站了起来，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从她身边走过。

完全没有注意到欲言又止的她。

夏朗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虽然知道，可是内心依然无比忐忑。没有人能够坦然面对别人的恶意，即使，这种事情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他能做的，只是把恐惧埋在内心深处，做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夏朗不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软弱就可以让他们同情自己，很久之前他便知道，有些人就是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他不会哭着鼻子乞求别人的可怜，也许，这就是他最后的一丝倔强。

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重重的扇在了夏朗的脸上。其实，打耳光并不是那么疼，只是有些火辣辣的，不过这种行为带来的心灵创伤却远比肉体上的疼痛要多的多。

夏朗能够感觉到自己脸庞上的异样温度，更能够感受到自己内心不断翻涌的怒火。可是，他依然在沉默，他能做的，仅仅是低着脑袋，把眼睛里流露出的恨意和屈辱掩藏起来。

“我特么让你打扫卫生的呢？”

陈力低吼着，抓起夏朗的头发逼迫他与自己对视。陈力很了解夏朗，他知道这家伙不敢反抗，无论他怎么羞辱，打骂，他都不会反抗。

像是一条断脊之犬。

而这样的夏朗，正是他最喜欢欺负的类型。

因为，不需要承担什么后果。

所以，他显得肆无忌惮。

头发被死死地抓住，让夏朗感受到了阵阵疼痛，不过就像陈力说的那样，他不敢反抗。即使没有那几个在旁边笑着看热闹的帮凶，即使只有陈力一个人，他也不敢反抗。

他很理智，甚至可以说理智的过了头。他知道，现在反抗只有坏处，连一点好处都没有。反抗，只会引来更严重的毒打，他不想让那两个上了年纪的家人再为他提心吊胆。

于是，他只能选择默默的忍受。

然后，紧咬着嘴唇静静的看着对面这个面目狰狞的家伙。

“你特么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不爽？”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夏朗已经话感觉到自己的口腔里出现了淡淡的血腥味。

是嘴里的嫩肉被牙齿碰破了吗？

好疼啊。

疼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夏朗知道自己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可他还是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

肯定是，不能的吧。

那么，何苦让这些家伙再看笑话呢。

所以，夏朗没哭。

而陈力，则是狠狠地一把将其扳倒，抬起脚往夏朗略显瘦弱的身体上一顿猛踹。

现在是下课时间，这个地方又是楼梯口，所以陈力并不担心会被老师发现。至于那些围成一圈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陈力一点也不害怕。

一来没人会去费力不讨好的告诉老师，二来也没人跟这个家伙关系好，愿意过来帮他。所以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好了，说不定还能让自己在学校里的恶名更响亮一些呢。

夏朗同样知道这些道理。

没人会帮他，大家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来看待这场并不算是喜剧的表演，他也不指望有人会帮他，因为这么多次了，结果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忍受，忍到，这个家伙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发泄完毕。

“如果有下次，我就弄死你……看什么看，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陈力趾高气昂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周围已经没有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之后，夏朗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缩在墙角默默的整理着自己满是脚印的衣服。

好脏，真的好脏，就像是一条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野狗，满身污秽，肮脏的让人无法直视。

夏朗讨厌这个满是灰尘的自己，他不停的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似乎只要看不见身上的尘土，他就能够忘记那满身的伤痕。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夏朗有了所谓的洁癖。他无法容忍脏乱的环境，因为每当看到那些脏东西，他就会想起这个被人肆意羞辱的自己。

“为什么？”

“啊？”

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冷冽的声音，对于这个声音，夏朗并不陌生。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她，应该都看到了吧？

夏朗拍打着身体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接着缓缓的放在了冰冷的地上，抬起头看向了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孩。

他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所以，只能微笑了吧。

于是，夏朗努力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虽然，他眼中那颗微微滚动的晶莹是如此的明显。

叶雪讨厌这样的他。

这样虚伪恶心，从不对别人真诚相待的他。

明明痛苦的想要哭出来，却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不算是笑容的恶心表情呢？

“我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反抗？”

夏朗沉默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柳眉微微皱起，似乎是在生气的漂亮女孩。

果然，是个大小姐啊，不知道世间险恶的温室花朵真是单纯的可笑。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所以只好低下头，咬住自己已经被撕破的嘴唇，然后缓缓的把脑袋再次抬起，对着这个面若寒霜的女孩淡淡的笑了笑。

“反抗，有什么用吗？”

反抗，有什么用吗？

叶雪呆呆地看着这个笑得似乎很是灿烂的男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以，她只好慢慢的转过身，再也没有了跟他交谈下去的打算。

放弃了自己的家伙，没有人可以帮到他。

真的是，太懦弱了，说他是懦夫都有些侮辱这个词。他已经，完全没救了。

走上楼梯的叶雪，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斥着失望，怜悯，还有明显的怒意。

夏朗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对他露出这么复杂的眼神。所有那些看向他的目光中，永远都只有嘲弄，讥讽，还有冷笑，就像是在看待一个供人玩乐的小丑。

所有人，都是这样。

所以，夏朗便成了一名带着面具的小丑，把肉体上受到的伤害，尽可能的转移到内心深处。

把别人逗笑了的话，他们就不会用拳头伤害自己。

夏朗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一直，持续到今天。

你这样，真的开心吗？

应该是，不开心的。

肯定是，不开心的。

可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

我到底，还能怎么做？

把身体蜷缩在这个偏僻的角落里，夏朗低着头，任由那一颗颗温热的泪水滴落到那双满是灰尘的手上。

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所有受过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似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无论受到怎样的对待，他都不会流泪，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泣不成声。

可是，他错了，他其实很脆弱，脆弱的无法忍受别人一丁点的好意。他可以坦然的面对别人的羞辱打骂，可以坦然的面对别人的嘲讽奚笑，却无法坦然的面对她那个满是失望与怜悯的眼神。

雨，依然在下，不过天空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明亮。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雨过天晴了吧。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一片一如从前般，清澈纯净的，湛蓝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