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严格说起来，这充其量也就是小孩子之间的胡打胡闹罢了，完全不能算是什么恶性事件。

再说了，我们也是受害者，是陈力那群家伙冲进学校来找事的，所以我并不认为学校里的领导会对我们有多么严厉的惩罚。

确实也没有太多太重的处罚，只是我们这一群人每个都受到了一次警告而已。这种处罚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不会进入档案，也不会给履历上留下什么污点。

我认为这应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我却没有想到，对我来说，这种结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好。

受伤后的第二天，关于我们的处分已经下发到了每个人的家长手里。姥姥姥爷也是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便从家里赶到了医院。

看着这两个白发苍苍的慈祥老人，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可是当他们跟我说了几句话之后，我的脸色，却变得无比惊愕。

“朗子，我把你的事跟你妈妈说了，你伤的这么严重，肯定不能瞒着你妈是吧。虽然那孩子在你心里不算是一个好妈妈，但你们毕竟是亲母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听姥姥一句话，别太记恨你妈，她，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姥姥边说边抹着眼泪，不知道是为了躺在床上遍体鳞伤的我，还是为了那个在我眼里无比陌生的女人。

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沉默。沉默的看着头顶那片惨白的天花板，沉默的听着姥姥满是悲伤的抽泣。

也许姥姥说的对，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遇到了那个不负责任的人渣，爱上了那个不负责任的人渣，然后被骗光了所有的东西，留给她的，只有两个嗷嗷待哺的累赘。

不，也许，她眼里的累赘，从来都只有我一个而已。

不要太记恨她……吗？

我苦涩的笑了一下。记恨她又能怎样？不记恨她又能如何？她会在乎我是怎么想的吗？肯定是不会的吧，如果她在乎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在乎的话，就不会把我丢下这十多年。

十多年啊，她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她知道我过的有多么辛苦，多么艰难吗？

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放学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回家里，而我只能满眼羡慕的看着他们，然后背着那个破旧的书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回家。

当别的小朋友都笑话我，说我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的时候，我是有多想告诉他们我有爸妈，可是我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因为我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连反驳的借口都找不到。

是啊，我是个野孩子，连父母都不要的家伙，不是野孩子是什么？

所以我不去反驳，什么都不说，任由他们奚落嘲笑。

也许，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摸爬滚打。受了委屈，没人会安慰我。受了伤，也只能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我不需要什么父爱母爱，也不需要什么亲情友情，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一样活到了现在。

记恨她吗？

也许吧。

如果她不喜欢我的话，干嘛要把我生下来？如果她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也许我就不会感受到那些痛苦。然而，我又不想恨她，因为她不配。

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我不觉得自己亏欠了她什么，她赐予了我生命，只不过在我看来，这完全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绝对不会选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生下我，只是让我感受痛苦而已。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对她心存感激呢？

母亲？

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词汇罢了，我没有从她那里得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她给我的，只有这一条烂命。

一条，让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痛苦的烂命。

“姥姥，你在说些什么呢，她是我妈妈，我怎么会记恨她呢。”

我厌恶那个女人，但是，我却感激面前这两个为我担惊受怕的老人。我的亲人，只有他们两个，只有那个老旧的房子，才是我的家。

所以我不会违背他们的意思，哪怕，我心里再不同意。

“好孩子，好孩子……”

姥姥抱着我，不停的拍打着我的后背。我听到她在哭，可是，我却无法安慰她。因为我害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得冷漠。

我不想让这两个老人继续为我担心，所以即使是装，我也要做出一副淡然温和的笑容。

………………

第二天，那个女人来了。

浓妆艳抹，不符合年龄的苍老脸庞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粉底，甚至完全看不出她原本的样子。

虽然她本来是什么模样，我也没有多少印象就是了。

没有什么感人至深的相见场景，也没有什么涕泗横流的抱头痛哭。我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耀眼的光芒照在我的脸上，却无法带给我一丝温暖，有的，只有那寒彻心扉的冰冷。

隐蔽的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当我重新回过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满了温和的笑容。

“辛苦你了，妈……”

这个简单的称呼，却让我感觉到了由衷的违和感，也让我不自在的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很快我就压下了心里的不快，脸上的笑意更甚。

“听说你打架了？”

她没有看我，一眼都没有。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因为我长的很像那个人渣。

也许，看到我的样子，就会让她回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吧。

还真是一个矫情的女人。

“有人找我麻烦。”

看到她那双麻木无神的双眼，我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虽然脸上的笑容依旧，不过嘴角的弧度已经出现了些许的冰冷。

“为什么他们不找别人的麻烦？”

她冷漠的反问让我嘴角的笑容越加冰冷。这个女人，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看我笑话的？

赶紧给我滚回去啊。

“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好欺负？话说这种问题你问我也不合适，去问那些打我的混蛋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什么时候能出院？”

“最多两天。”

“那行，两天之后，我来带你。”

“带我？去哪里？”

直到此时，她才慢慢的把眼睛转到我这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又再次低下了脑袋。

“去我现在住的地方。你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会给姥姥姥爷添麻烦的。他们年纪不小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哼……哈哈哈……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的话，我肯定会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女人在特么说些什么？给姥姥姥爷添麻烦？谁啊？我吗？居然被一个把孩子扔给父母十几年的女人说这种话，她就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吗？

还是说，这个可恶的女人，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扔到狗身上去了？

不过，也好。

我确实已经麻烦那两个老人很多了，既然她愿意接我过去，我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我也不是没有看别人的脸色生活过。

“行啊，我没什么意见。”

“那我就两天之后过来接你。”

“好啊。”

见她准备离开，我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真的，和她说话让我感到强烈的反胃，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关心过我一下，甚至没有问我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她年轻的时候像个傻瓜似的被人给骗了，怎么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反而是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嘛，也许正是因为她从不反思，所以才会被人骗吧。

活该。

我冷冷的笑了一下，看到她已经离开之后，掀起被子就从病床上爬了起来。

其实我受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虽然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稍微治疗一下就可以下地了。

至于为什么要告诉她两天之后再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想和那几个家伙好好的道个别罢了。

我没有多少真正的朋友，所以在离开之前，我想和那几个真正的朋友好好的告别。

………………

“张扬，身体怎么样了？”

张扬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即使我现在身体各处依然疼得不行，不过也不是没法活动。步履蹒跚的来到张扬跟前，我随手拉过一张凳子，看着面前这个被包裹成了一个粽子的家伙咧嘴一笑。

“没什么，只不过是一些小伤罢了，马上就可以恢复的……话说阿朗啊，你小子怎么好的这么快？都可以自己走路了。”

“有点事想跟你说，所以跑过来一趟咯。”

“啥事啊还值得你这个伤员亲自过来？”

“我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

“走？上哪去？”

“去x城。”

“怎么了就突然要走？你伤的这么严重？”

“不是不是，你别激动啊张扬，我没事。就是我妈，刚才来告诉我，要我搬去她住的地方。”

“那我们，以后是不是很难再见到了？”

“也许吧。”

“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

“这么快……我知道了，后天晚上，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嗯，把明哥他们都叫上。”

“不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