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个陌生人，也挺好……吗？

说着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却又谈何容易。他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渣滓，也不是那种可以心安理得伤害别人的冷漠之人。很少体会到别人温柔的他，对那些会温柔对待自己的人真的无比珍惜。

他很珍惜那些温柔对他的人，也很珍惜别人带给自己的温暖感觉，所以他才会踌躇不前，犹豫不决。所以他才会感觉到痛苦，心里压抑的像是有块大石头，就连脸上那抹虚假的笑容都显得苍白无力。

人总是贪婪的，我们有太多太多不想割舍的东西，也有太多太多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是上天是公平的，得到了什么，必定要失去其他的什么。

他不想失去，却又想要得到，于是他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于是他失去了很多很多，可是得到的除了痛苦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其他。也许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对他贪婪的惩罚，只不过这种惩罚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残酷。

把身体蜷缩成一团，他躲在天台上那个熟悉的角落里，努力让自己的身体逃避着阳光的照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毕竟现在已是冬季，所以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跑到天台上吹冷风，更不会有人愿意躲在阴冷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是，比起喧闹的教室，他更喜欢寂静无声的天台。他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可以让他躲避别人视线，安心疗伤的秘密基地。只有在这里，他沉重的心情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虽然，很冷。

他搓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头顶那片似乎触手可及的晴朗天空。天空不算蔚蓝，虽然阳光明媚，可是天上却有似云似雾的物体阻隔，很难让人感觉到天空的悠远晴朗。

冬天的天空，从来都没有人陪他一起看过。那个冰冷的女孩，陪着他看过春末夏初的天空。那个时候，天空很蓝，空气中处处都弥漫花草的清香。在她的陪伴下，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美丽色彩。

那个温柔的女孩，陪着他看过夏末秋初的天空。那个时候，天空依旧蔚蓝如洗，眼前飘落的，都是粉色小花的温柔和甜美。在她的陪伴下，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柔美的东西。

她们陪着他，看过春夏，看过夏秋，却没有人陪着他看过冬天的萧条，那种万籁俱寂到万念俱灰的萧条。

不过，这样也好。

他觉得，这样也好。

她们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希望她们的眼中，看到的都是五彩缤纷的美好景色。他不希望她们和自己一起感受这种刺骨的冰冷，他不希望看到她们故作坚强的样子。

虽然，他好想，好想她们能在这种时候，这种他最难以承受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温柔的抱住这个一直都在逞强的他，在他耳边轻笑着说:“没关系，我一直都在。”

他真的，从来都不坚强，从来都不。

如果没有冰冷如雪的她，他就会一直沉寂在阴暗中难以自拔。

如果没有温柔善良的她，他就会一直躲在高高筑起的围墙之中等待腐朽。

她们给了他前进的勇气，给了他振作的力量，可却因为他的贪得无厌，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摧毁了。

毁的一干二净，毁的面目全非。

………………

她是在午休的时候才知道他回了学校的。

她不知道这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为什么在告诉她的时候吞吞吐吐，也许是因为嘴角的伤口吧。虽然她很想和这个眼神飘忽不定的男生说句谢谢，可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时，她再也无法去考虑其他的东西。

要赶紧去看看他。

她这么想着，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他的班级。其实她并不擅长运动，只是跑了短短的几步路，她的呼吸就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不过她却笑得很开心，像个傻瓜一样。

他回来了，就意味着他已经准备振作起来了，她没有理由不高兴。

可惜，她却没有在教室里发现他的身影。于是，她又马不停蹄的朝着天台跑去。她知道，如果不在教室里的话，他唯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天台。

她觉得自己很了解他，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当看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已经被人推开的时候，她慢慢的放缓了脚步，像是害怕打扰到那个享受宁静的身影一般。

虽然，她也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在享受。

他的神情，从来都不是享受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一种无能为力的落魄。

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扰他。

所以她只能暂时躲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个沉默不语的少年。

她在看他，而他在看天。冰冷的寒风吹乱了他额前微长的刘海，露出了一双不符合他年纪的满是沧桑之感的瞳孔。有人说，逆境会让人更快的成熟，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摸爬滚打。受过嘲笑，受过讥讽，受过欺辱。然后，也感受过温暖，感受过阳光，感受过幸福。

好的坏的，他都尝试过。虽然经历的事情不多，却几乎让他把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通通品尝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成熟的人了，曾经，他无比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可以为别人撑起一片蓝天的成熟男人。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成熟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从青涩到成熟，要经过多少次的风吹雨打，风吹日晒。要经过多少次严寒和酷暑，雨雪和霜露。就算经历过了这些，也不一定就能够品尝到甘甜，毕竟有很多果实，即使外表成熟光鲜，可内在却已经腐烂发臭了。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他好想回到从前，重新变成那个趴在小卖部门前的破旧长凳上，拿着一根辣条津津有味的看着那台黑白电视的孩子。

那个可以蹲在沙地上，一个人自娱自乐的玩上一天的傻小子。

那个整天幻想着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男子汉的天真稚子。

虽然，那个时候从来都是他在自娱自乐，不过最起码，不会跟现在一样，消沉落魄。也不会跟现在一样，扭曲病态。

………………

他一直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就那样静静的仰着头，看着那片并不能带给别人温暖之感的天空。旁边，放着一个还没有打开过的便当盒。那是商店里面买的便当，以前的他从来都不会到外面买快餐，可是今天，他真的没有自己做饭的心情。

她也能理解他。伤口愈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他回到了学校，可这并不代表伤口已经无关紧要。

痛的时候，依然会让他感到撕心裂肺。

在他痛苦的时候，她不好好陪在他身边可不行呢。

所以，她不再沉默的看着他，也不再刻意放缓自己的脚步。有些破旧的黑色小棉靴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啪嗒声。

声音不算很大，却足以让身处宁静之中的他听清楚。

“……，小朗，你回来了啊。”

她温柔的笑了起来，看着这个眼睛中闪烁着惊讶，了然，还有疼惜的清秀少年，露出了两颗晶莹如玉的小白牙。

有些枯黄的秀发在冬天的寒风中轻舞摇曳，只是她的笑容，却让这刮面冷风变得温柔了不少。

他微微的张开了嘴巴，喉结轻轻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很快，他又放弃了。

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张原本满是落寞的清秀脸庞上，慢慢的浮现出了一抹无比温和的笑意。

很温和的笑容，和他们刚见面的那个时候一样，可她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直刺骨髓，冷的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好冷，好冷，仿佛整颗心脏都掉到了冰窖里一般。

“嗯。”

他没有开口，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模糊的声音。等他重新把脸转到她这边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复杂感情。

有的，只是仿佛在面对陌生人似的疏远和冷漠。

那个曾经带给她温暖和温柔的温和笑容，此时却如同一把用万年寒冰铸成的尖刀，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