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没有夸大其词。他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是如此疯狂的神色。李姐觉得，她是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的，毕竟，他和叶雪在房间里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无论是叶雪，还是叶雪肚子里那个正在逐渐长大的孩子，都是他最不容别人伤害的存在。他太在乎这两个人了，这两个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不，不仅是对他来说，对李姐而言，叶雪和那个孩子也同样是非常重要。正因为非常重要，所以李姐无法真正的做出选择。

她不知道应该选择谁，按照李姐个人的想法，她当然希望叶雪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但是，叶雪会是这种想法吗？肯定是，不会的吧。

所以，李姐无法选择。

所以，李姐选择了把他，把这个可以说是所有一切痛苦的根源，找了过来。

找过来，代替她，代替叶雪，做出这个最难以抉择的决定。

由他来决定，该留下谁，舍弃谁。

“如果，如果现在的情况，是必须舍弃掉叶雪和孩子的其中一个，你会如何选择？”

李姐用嘶哑的声音艰难的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让本已濒临疯狂的他瞬间冷静下来的话。可是，这种冷静也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间，片刻的冷静之后，席卷而来的却是比之前更为剧烈的歇斯底里。

她，她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不断的询问自己，不断的询问自己答案。或许，他已经隐约明白了李姐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拒绝那个已经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个，他无法接受的答案。

“你知道什么？你想说什么？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他对着她，对着这个满脸痛苦之色的女人低声嘶吼起来。没有失去理智的大吼大叫，因为，他不想打扰到已经睡下的叶雪。

他也，不想让自己挣扎的扭曲模样被更多的人看到。

所以，他慢慢的松开了那只紧掐在李姐脖子上的手，也放过了这个已经快要窒息而死的女人。

“咳咳咳……”

似乎是他失去理智的时候忽略了手上的轻重，当他把手放下之后，李姐立刻捂住了脖子，半蹲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只是他并没有太过在意李姐脸上的痛苦，现在的他，除了李姐之前那句让他心乱如麻的话之外，再也无法思考其他任何的东西。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雪姐，到底怎么了？不是说她的手术非常成功，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哼……”

李姐冷哼了一声，脖子上残留的窒息感让她对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充满了畏惧和愤怒。她本来是打算反击的，然而，在看到那双充满了冷漠和暴虐的血红瞳孔之后，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可能会惹怒他的念头。

他是个疯子，而疯子，则是最不按常理出牌的。

“手术，当然是成功了。”

“那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在消遣我？”

“我就是再无聊，也不会消遣你这样的疯子。心脏手术是成功了，拜其所赐，小雪现在的身体可是元气大伤，虚弱到了极点。你觉得，被医生告诫要修养三年的小雪，能挺得过几个月之后的生产吗？”

“可是……可是雪姐，雪姐她并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几个月之后的分娩，更不知道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痛苦的抉择。”

“所以，你希望，让我来告诉她？”

“你觉得，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开口？她还能听谁的话？虽然对你来说很残酷，不过能说服她放弃这个孩子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救她，救下叶雪！！！”

“不，我不，我不相信，肯定有其他的方法，肯定有其他的方法对不对？一定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雪姐和孩子都不离开的方法，对不对？！”

“夏朗，你别发疯了，如果有其他的方法，你觉得还需要你吗？你觉得我还会寻求你的答案吗？你觉得我还需要跟你说这些吗？！”

他沉默了，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大脑之中一片空白，短短的一天之中，他体会到了与爱人重逢的狂喜，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幸福，在这种快乐与幸福的余韵还未开始消褪的时候，他却又体会到了最为痛苦，最为崩溃的绝望。

心脏，如同坐在了过山车上一般，忽而冲入云霄，忽而坠入深渊。大起大落之间，他的冷静，他的沉稳，他的理智，全部都像是易碎的玻璃般，碎成了粉末。

在这里站着的，只是一具仅存的躯壳。

如同，行尸走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举起那双剧烈颤抖的手，死死地捂住了脸庞。嘴中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大笑，如泣如诉的大笑，瘆人至极。一行没有温度的泪水，从他那失去了光彩的瞳孔中缓缓滑落，苦涩的犹如那杯沁入骨髓的黑咖啡。

李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那道踉跄而行的瘦弱身影。

她没有多说什么，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虽然他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失魂落魄，但李姐相信，他会做出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

他，一定会做出让大家都可以接受的决定。

不知何时，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已经被厚厚的乌云遮蔽，犹如厚重黑幕的夜色让她感觉到了几欲窒息的压抑感。

回去吧。

毕竟，已经有了结果。

虽然这种结果，会让所有人都痛到窒息。

………………

天边刚刚发白，她就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其实非常嗜睡，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她就极度的渴望睡眠。所以，她这段时间是很少会起来的如此之早，今天之所以一反常态，只是因为那个对她而言最为重要的家伙，不在她的身边。

所以她感觉到了慌乱，感觉到了害怕。她害怕昨天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产生的无聊幻想。她害怕自己只是在做梦，等到清醒过来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依旧没有等到他。而他，依旧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

于是，她慌慌张张的跑下了楼梯，像是失去了珍贵之物一般失魂落魄。

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修长身影之后，她才不由自主的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满眼温柔的看着那个占据了她一半生命的男孩。

以前，她生命中的全部，都是这个清秀温柔的男孩。而现在，她已经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给这个家伙了。

她的腹中，还有一个与自己血肉相融的小家伙，一个属于她，也属于他的小家伙。

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嘴角的弧度变得更为明显，也更为耀眼。一向冰冷的她，只有在抚摸着这个小生命的时候，才会变得如此温柔。在没有他陪伴的日子里，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才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她爱他，也爱这个孩子。她无法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无法想象，没有他们陪在身边的日子。

“雪姐，你怎么起的这么早？你现在可千万不能累着，要好好休息啊。”

发现了她依靠着墙壁的身影，他立刻从厨房里跑出来，一脸温柔的牵起了她那只冰冷的小手。

“手怎么这么冷？你等我一下啊，我去给你拿外套。”

“不，不用，我的手一直都是这么冷的。”

他当然知道，他很清楚她的手一直都冷冰冰的。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如此紧张。

她的身体，完全没有恢复的样子。

这样脆弱的身体，怎么可能再承受住一次巨大的伤害呢？

所以，只能放弃了，不是吗？只要雪姐没有事，只要雪姐恢复了健康，那么他们还会再有下一个孩子。

对，他们还年轻，他们还可以再拥有孩子。所以，没必要太纠结吧，只要雪姐没事，一切，就都还好。

一切，都不会太糟糕。

“呐雪姐，今天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嗯，今天我想出去转转。”

“好，等吃过饭，咱们就出去。听李姐说附近有一个比较安静的花园，里面的花开的很好，咱们今天就去那里好吗？”

“嗯，没问题……小朗？”

“怎么啦雪姐？”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劲？”

“唉？怎么会，我哪里会有什么心事。可能是还有些不太适应这边的环境吧，有些水土不服而已，没什么的，过段时间，熟悉了就会好的。”

“嗯，是这样吗？”

“对啊对啊，我怎么可能会骗雪姐呢？如果有事的话，我绝对会跟你说的。”

“嗯，那就好……对了小朗，你做了什么啊，好香。”

“只是简单的肉粥而已，稍等一下啊雪姐，马上就可以吃了。在此之前，我先带你去洗漱一下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来的……”

“不行，我可不放心你自己来，因为……”

他突然对她展颜一笑，微微眯起的眼睛中，那抹难以忍受的痛苦被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因为雪姐对我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人啊，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重要的多，所以，所以只有雪姐，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