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气就如同一个青春期女孩子的心情一般，骤晴骤雨，阴晴不定，让人无处猜测。

稀稀疏疏的雨滴如同一颗颗迸溅的音符，不断地嘀嗒在青涩的青石板上，奏鸣出一首首扣人心弦的小调。

“下雨了，妈妈。”从窗口旁俯视着楼下的景象，那骇人的高度让我一时有些眩晕。我连忙撇过了视线，转向了沙发上一个面色上布满了哀愁的绝美女子。

“欸，是呀。”她侧目注视着窗外稀稀疏疏的雨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今天是运动会的第四天，可是却临时下起了毛毛小雨，虽然说这点小雨并不能成为我今天不去学校的理由，但是我却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擅自逃学的。

因为，今天是我的父亲艾海，去世一年的祭奠日。

小梦老师身为我的班主任，自然早早地就知道了我的事情，而且米老师也嘱托过小梦老师不要过多地询问我有关父亲的事情。我很感谢米老师能够如此细心且耐心地照顾我，还帮我和小梦老师请了今天的假期。

“爸爸的墓，”我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坚忍着内心的悲痛，但是此刻有些事情，我却不得不说，“在哪里？”

一时在发呆的她似乎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而是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眸，静静地回忆着什么。

我的心情有些悸动，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再次向她确认道，“爸爸的墓，在哪里？”

这一次，她终于听见了我的声音。但是她却似乎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只是松开了双手，然后有些疲惫地后仰，将身体的后半部分完全交给了沙发，整个人像是丢了魂，有气无力。

她，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艾海已经死去的事实。

“妈妈，我去买祭奠用的花和纸钱，”我已经不想在待在这个沉重的房子里了，想逃开，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的人，到底是谁？

“小一，我和你一起去吧。”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连忙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此刻的她，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不用了，妈妈。我一个人就好了。”我想一个人静静，即使妈妈现在回到了我的身边，可是这个家还是……不完整的，缺少了另一半的家，永远都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是我最最重要的家。

“我，我知道了。”我拒绝了她，她那紧驰的柳眉有些无措的舒展开来，像是一个被孩子讨厌了的母亲而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看上去笨拙得有些可爱。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这个空间。

雨，渐渐变得淋漓了起来。

‘淅沥淅沥’的雨声打在黑色的雨伞上，将伞骨上的坚强敲打得支离破碎。

我不在忍耐，也不在坚强，而是一头扎进了淋漓的大雨里，尽兴地奔跑，奔跑，在奔跑。

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奔向何方，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奔跑，只是心里有一股难以言述的烦躁，想要发泄出来，想要向这个不公的世界宣泄着我那微不足道的怨恨。

……

轰隆隆—一声巨响的闷雷将我惊醒。

这里是，哪里？

黑色的雨伞早已经不知道被我丢在了哪里，而从天空上倾泻下的大雨此刻也变得狂厉了起来，风像是带着对我的嘲讽一般，卷刮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拍击着我的脸颊。

已经，够了，回去吧。

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四周狂风暴雨般的呐喊，我知道，这是我的声音，我的怨恨，我的不满。

但是，此刻，已经结束了。

失去了爸爸之后，妈妈已经成为我唯一的期望了。

我还有妈妈。

我不能够在这样任性下去了，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也想成为妈妈可以依靠的大树。

回去吧，在路上顺便买上几束秋天里最傲的秋菊，在买上一听啤酒，一包大前门（一种很便宜的劣质香烟）和几卷钱纸吧。

还好钱包还好好地在口袋里，不然的话，可就真的糟糕了。就这样，我便买回了所需的东西。

……

当我再次回到了家里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小一！”她看见了浑身湿透了的我，连忙惊呼着跑到了浴室里，拿出了一个宽大的浴巾，披在了我的身上。

“妈妈，抱歉。”我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了门口的玄关处，然后按照了她的意愿，走到了浴室里，清洗了一下身体。

与冰冷的雨水不同，浴室里温热的热水浇淋在我的身体上，带走了秋天的寒意，给我送来了一丝久违的温度。

我仰起了脖子，任由着热水直接铺洒在我的脸上，然后顺着身体的曲线流向了光洁的地板。

我侧过了脑袋，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浴缸……稍微泡一会澡吧。

虽然说准备一缸水的步骤有些麻烦，但是我还是耐着性子，将一缸水放满了。

‘哗-哗’，

当我将整个身体送进了浴缸里时，那些多出来的水便一下子像是瀑布一般，冲出了浴缸。

呼，感觉整个身体里的骨架都像是变得懈怠了起来，整个人都像是放松了一般，真是舒服呢。

……

“小一，”

“.……”

“小一，你还在里面吗？”

“.……”

“小一，如果你在里面的话，就说一句话，好吗？不然的话，妈妈就要进去喽。”

“.……”

‘哗啦--’浴室的玻璃门被拉开了。

“小一！”她惊慌地跑到了我的身旁，连忙抱着我的脑袋，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带着一丝哭腔，道，“小一，你怎么了？小一，你不要丢下我，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唔，”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过鼻息间的呼吸却有些困难。我浑身无力，微弱地摇了摇脑袋。

“小一！太好了。”她察觉到了自己怀里的动静，连忙松开了我的脑袋，带着眼角上晶莹剔透的泪水儿，像是劫后余生般，欣喜地看着我，柔声地喃喃道，“小一没有死掉，没有丢下妈妈一个人。”

“妈妈，”我虚弱地看着眼前这个笨拙的傻女人，小声地说道，“你怎么哭了？”

“呜呜，”她没有说话，只是之前眼角旁强忍的泪水儿再也坚持不住了，像是倾盆大雨般，一瞬间在我的面前发泄了出来。

“妈妈，没事的，妈妈，”我好像是泡澡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在浴缸里睡着了，但是当我醒来后，她便在我的面前又一次地留下了眼泪。

只是这一次，她的泪水儿蕴含着更多的是对陪伴与亲情的欣喜与珍爱。

她是一个强势且自立的女人，即使她还是一个笨拙的傻女人。

很快，她就平静下了自己的情绪。

“妈妈，你没事吧？”看着眼前这个红着眼眶的柔弱女人，我的内心不经产生颤抖着一阵阵心怜的波澜。

“笨蛋儿子！”她撇过了脑袋。只是一瞬间，她便将前一秒那令人心疼的泪水儿掩藏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而这一秒，她又回来了。

“为什么会在浴缸里睡着啊！笨蛋儿子！”她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像是一个严厉的母亲正在训斥自己不听话的儿子。

“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害怕啊！都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可是浴室里却一丁点儿的声音都没有，你，你，你！”她越说越生气，平日里那弹指可破般白皙的脸蛋儿也变得红润了起来。

她，生气了，因为她担心我。

我，笑了，开心地微笑着，看着她因为我而生气的模样。

这一切仿佛都是如此的和谐，幸福。

“妈，我知道错了。”我像是撒娇一般，捏着嗓子，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嘟嚷了一句。

就连我自己，也被自己这撒娇般的娇态给吓到了。

她，亦是如此。

她睁大了美目，静静地看着我，那柔软且坚强的身躯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

“笨蛋儿子！”她羞红了脸，像是一个得到了自己孩子夸奖而欣喜的母亲。她红着脸，逃出了浴室。

看着她像是逃一般的倩影，我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这样的妈妈，也蛮可爱的嘛。

“阿嚏”我措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唔哇，好冷啊，水都快要凉掉了，我要赶快从浴缸里离开了。

在换好了衣服后，我也是来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她早已经收回了之前的失态，面无表情地静静地坐在了沙发上，只是看见我后，才面露温和，浅笑着看着我。

“小一，我们现在走吧。”她站起了身体，像是刻意而为的，将身板挺得很直，看上去精神不少。

“嗯，妈妈。”看着这样的妈妈，我的心里也是缓了下来。

她看着我的脸蛋，快步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紧接着伸出一对莲藕一般的臂膀，轻轻地捧住了我的脸颊，然后用着一对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眸子，柔情地注视着我。

“果然是我和海的儿子。”

她笑着，松开了手，然后转身打开门，之后没有在说一句话了。

我拎着祭奠所需的东西，紧跟在妈妈的身后，然后转身坐上了妈妈那辆白色的不知名的名车。

雨，下得更加狂怒了，噼里啪啦，仿佛要击碎这个虚假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