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片段·男孩

那是不能称作屋顶的残缺不堪。

形态各异的木条，被毫无规律的堆叠在一起，构成了看似屋顶，实则不然的残破遗迹。

阳光从木条的缝隙之中射入，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投射出如同藓菌般病态的光斑。

在阳光所形成的光柱周围，漂浮着的尘埃，似幽灵般环绕着。

也只有光照到的地方，才能让这些肉眼察觉不到的尘埃显形。

这样的光芒，让这恶劣的环境更显得不堪入目。

然而，这一道道的光柱，在男孩的眼中，却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那是代表果断，可以制裁一切的圣洁光枪。

然而，这不过是男孩眼中的幻象，那仅仅只是支撑着他坚持下去的光辉而已，并不存在于任何地方，除了他的想象。

在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眼里，那都只是普通的光照与尘埃。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废旧的抹布，用阴影笼罩一切。那些飘浮着的，那比起云朵这种洁白的东西，更像是工厂烟囱中飘浮出的黑灰色的云状物，没有形状又近于形状，在空中构筑出一具具死尸般的哀伤意象。

男孩脑中的光辉，让他免受眼前这幕死象的折磨。

亦或者说，他的大脑，为了保护他，给了他这道虚假的光辉，让他从现实中逃离，以逃避，来寻求苟活的生机。

这现实中的廉价阳光，在男孩眼中成为圣洁。

这是谁都可以轻易看到的阳光，却也是谁都触碰不到的希望。

这里是不能称作体育馆的废墟。

体育馆的残垣断壁，仿若交错着的犬牙，交互着叉向天空，来自大地的獠牙只是空威吓，完全沾不到天际。

在这残砖断瓦的环境之中，并看不到除了男孩以外的任何人。

「为什么不动了？」

然而，这苍老的声音，就这么凭空出现了，没有出现的方向，也没有声音的来源，似乎是来自周围的每个角落，又仿佛是直接在脑海中生成的一般。这是以自身的存在感压倒一切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力量与威严，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遵从。

「为什么不动了？」

而听到了这句话的男孩，就像是接收到了命令的机器，得到了主人吩咐的仆人，作为一个连一点自由都看不到的，甚至比奴隶还要低等的存在，乖乖的，毫不抗拒的动了起来。

那，确实是，只能用，在动来形容。

因为，除了用「在动」来形容以外，没有更贴切的形容方法了。

在什么时候，事物会被用在动来形容？那是当他们已经被认定为，不能再动，没有能力再动的时候，才会被这么形容。

身上，甚至连一点点遮羞的布片都没有的男孩，全身**的倒在地上，以正面着地的姿势，倒在地上，手脚，病态的抽搐着，毫无规律的乱颤。在这种时候，应该产生的感情究竟是怜悯还是疯狂？

心中早已没了答案。

这幕景象让人歇斯底里。

而男孩，固执的，艰难的，以下巴顶着地面，看着前方，看着除了废墟以外，什么都没有前方。

他正在为了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光辉而在坚持着。

「为什么，不动了？」

只为了执行命令而存在的男孩，是远不及西藏农奴的将熄烛火，而这烛火，正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曳着，想要多发出一点火光。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仅仅只是为了对这句无理的要求作出回应。

男孩，这将要毁灭的傀儡，已经可以看到他散架的落幕终景。

「站起来。」

那股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如同没有看到男孩的状况一样，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做出了命令，不带一丝怜悯，不带一分感情，甚至连让水面荡起涟漪的波动都没有。

男孩的身体，一阵哆嗦之后，机械般的抖动起来，仅仅只是为了去执行「站起来」这个命令而去调动四肢。

他残破的双脚、小腿、大腿上，满是受伤之后，再次长出来的，暗红色的肉，与原本的皮肤间隔相邻，让人作呕的菌状图案。

这已经是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却又依然会被人类认定为人体的枯朽身躯，用没有一寸像是人类的碎片，勉强拼凑起来的人类。

这样的双脚，支撑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让这个作为男孩而被人们认知的身体，站了起来。

保持站立的姿势，那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甚至，不让人认为他曾经站起来过。

那是初生羊羔尝试着站起的笨拙，却又远比这生命的光景来得残酷。

他的双脚背叛了他，他的手在以疼痛向他的身体施虐，他的头毫无保护的撞上了地上的碎砖，暗红色的体液流了出来，却已经无法再去染红那早已吸满了血液的砖石。

他一动不动。

「站起来。」

这声音，失去了人性一般，重复着。

「站起来。」

男孩的身体，着魔般的，猛烈的抽动的着，身体畸形的扭动，让人已经无法再去相信，这个男孩确实是同作为人类的生物。

他再一次，站了起来。黑红色的血流过了男孩的眼，压下了他的眼皮，最终盖上，让他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黑色的一片硬皮。

比上次保持站着的时间还要短，男孩再一次，以断线木偶的姿态，在地上散作了一堆，人体四肢与躯干的拼凑物。

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识。

即便如此。

「站起来。」

这个命令，这股声音，已经夺取了他身体的自由。

他是被训练着的怪物。

他是**控着的玩物。

他是不曾见过荆棘的刺鸟。

他只是什么都没有的提线木偶。

在这不能称作体育馆的废墟之中，这个不能称作男孩的病态生物，被强迫着进行了不能称作训练的惨痛折磨。

这是不能称作回忆的时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