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曹峰像这样一起在湖边走夜路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初中毕业的暑假），如果不是处于如今这般境地之下，相信我一定会很享受这样的夜行吧。

和曹峰初次相遇是在初中的时候，也是在那之后，我才发现他是我的邻居，说来也巧，明明家住得这么近，我却从来没有在回家或者出门的路上看到过他。

初见时我并不是很喜欢他，反倒有些反感像他这样的人，先是说话尽是粗鄙之语，而且总是很大声；其次是他天生就有狐臭，出了汗之后体味很重，让人不想接近他；最后是他做事总是过于高调，而且总是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有一次放学回家，一般我们下午放学正好也是上班族下班的时间，所以要坐车的人很多，路上的车也很多。而他似乎仅仅是为了找乐子，找了一块很大的石头，高度大约比三块砖叠起来还要高，他静候驶来的公交车在站牌旁停稳，趁着所有人排队上车的时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石头卡在了车的轮胎下面。不过，让我不解的是，这辆车正好是他要坐的车，自然也是我要坐的，为什么他要卡自己要坐的车的轮胎呢？我不知道原因，但是，看到司机启动接近一分钟车子还不能前进的惨状，以及司机从后视镜中露出的疑惑不解的神情，他和我们这些知晓实情的伙伴们都在极力憋着笑容。直到司机倒档往后退了很多，公交车才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继续向前，这时我们再也忍不住了，个个笑得人仰马翻。

还未熟知他时，他就是这样轻浮并且讨人厌烦的一个人，再加上他又长得五大三粗，经常和班上其他痞气很足的学生混在一起，他那种匪气可谓是尽显无遗。

而像我这样极度厌恶过于吵闹的人，最后会和他成为好朋友，也只能说是机缘巧合了，但或许又在某种程度上是命中注定也说不准。

可能绝大多数人在学生时代都有这样的体验，放学回家时人总会越走越少，最后会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走的归家之路。而在这条路上，无论前一秒脸上做出了多么夸张的表情，下一秒总会归于平静。正是受着将要来临的平静的影响吧，只有我和他的归家路上，他常常向我露出比平常更真实的样子，他会与我谈论他对班上那些人的真实想法，以及他做出那些出格事的真实原因，甚至他明确地提出了与我交友的想法，要知道，在这个自来熟的社会里，这种声明甚至比濒危动物还要稀少。

所以，我渐渐发现他纯真、豪爽、重情义的那一面，再加上我在高中时接触了更多的人后发现，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像我这样，以虚伪的真实待人和他那样以真实的虚伪待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所有的人不过是在这个表象的世界有一个所谓的形象罢了。我明知这是一个表象的世界，却还要将其当作最终的真实，那我不就是在自欺欺人吗？于是我立刻接受了他的所有在我眼里幼稚、愚蠢至极的行为，而且即使升上了高中也与他保持着很好的联络。而升上高中后，他明显比以前沉稳多了。

如今，我们无声地走在漆黑的、寂静的、恐怖的湖边马路，本该轻抚在脸颊上的湖风失约了，本该聊的闲天失约了，本该绽放在脸上的笑容也失约了，有的只有不请自来的沉默与无奈，还有山边那轮漂亮极了的圆月。

我们的右手边种着一排大约一人半高的棕榈树，而左边则是一排巨大的五梧桐树，繁茂的梧桐叶子覆盖了整个马路的上空，将所有妄图射向地面的光统统挡在了外面，甚至包括藏在枝叶中的路灯所散发出的黄光。

这一条路，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是极少有人涉足的，即使是傍晚散步的人，也会选择架空在湖面上的依傍着湖边的行人专用的木板路。而因为这条路又有载重的限制，连汽车也因害怕危险很少从这里经过。在这样一条名存实亡的马路上，默默忍受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去寻找什么死亡，这样不合常理的事叫我怎样去接受！

快要走到岔路口了，我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

“那个......”

“嘘！”我刚刚出声，曹峰就迅速地闪到了旁边一颗两三人的梧桐树后，并一把把我拉到了他的身后，示意我仔细看那个岔路口。我朝他所知的方向看去，在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我眯着眼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个人脸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楚，难不成，他是！！

我差点惊叫出来。

“就是他，就是他把我打伤的。”我把声音压到最低说。曹峰点了点头，看似正在思考对策。

“我们要不从下面绕过去吧，正好他背对着湖那边。”我指着马路对面下到湖边木板路的阶梯。曹峰犹豫了几秒，点头同意了。

于是，我们一起俯下身子，趁着四周很黑，悄悄地溜到了马路对面，走下阶梯到了木板路上。这时我知道，平常在月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如今像是一块明镜，死气沉沉地倒映着山边的那轮圆月。而且就算隔得这么近，也完全闻不到湖水本该有的那种独特的气味。

我们在木板路上走时更加小心了，若是稍微加快或者加重步伐，木板和脚底所发出的声音必定会暴露我们的位置。但即使我们如此小心，每踏一步，木板都会发出吱吱呀呀的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我开始有点儿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现在我们只能祈祷发出的声音还没大到能让岸上的人听到的程度。

我们一点一点地靠近岔路口，每一步迈得也越来越慢、越来越轻，在月光下，我俩的影子跟着我俩一起坐着慢动作，就像皮影戏里的小人一般显得滑稽可笑。

终于，我们顺利到达了岔路口，而就这几分钟的时间，仿佛就榨干了我几辈子的精力。

我们相互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一同把身体趴在靠近马路的墙面上，踮起脚尖观察上面的情况。这个岔路口是Y型路口，从其中一条路上根本看不到其他两条路的情况。而从我们现在的位置观察，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正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在慢慢靠近，这似乎就是把我打伤的那个中年人站在这个路口不动的原因。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中年人男人的面前，幸好路灯没有照到我们这边，我们面前的地面上草长得也很茂盛，还有一颗柳树与路牌作掩护，我们才得以继续头盔他们的一举一动。

走近的那个男人的脸渐渐清晰，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比中年人小上一圈，脸瘦的像猴子一样，留着寸头，左耳上的头发还被推出了三条杠，眼神看上去凶神恶煞的，耳朵上打了耳洞，戴了耳钉，看样子绝非善类。

“你怎么会也在这里？”是那个中年人的声音。

我看了看身旁的曹峰，想问问他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但他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眼睛睁得巨大，但眼神黯淡，整个脸拉长了近一半，五官都扭曲变形了。我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心一下子凉了一半。

“哼，何队长，没想到在这里都能碰到你。”

“快，你小子快点给我去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中年人的声音都在颤抖。

“哼！看来你还没搞清楚情况啊。”猴子脸冷笑一声，歪着头，嘴角扬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同时他的右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枪，并指向了中年人。

“你...”

“我真的有点期待呢，如果队长你死了，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谁在那里！”那猴子脸正阴阳怪调地说着，我身旁的曹峰不知怎么了，突然跑走了，发出的声音撕裂了寂静的空气，我们藏身的位置也暴露无遗。

“我去，到底是怎么了！”我心里暗骂，跟着曹峰一起跑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追啊！”背后传来猴子脸大吼的声音。

就像镜子破碎一般，这寂静的夜夜彻底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