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不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是如此突然，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真和平啊.....】

我坐在雪绒花之街的喷泉长椅上，一边吃着刚买好的炸肉饼，一边无聊的抬起头开着飘舞的雪花，自言自语道。

明明两天前我还在那种地狱中与龙群战斗，但现在我却和普通人一样坐在街道的一旁看着这一如既往的光景。这种感觉就好像发生在霍尔村的事情只是我的一场噩梦罢了。

【哈....如果是噩梦就好了。】

我低下头，拿出一颗子弹，然后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那不是噩梦，是毫无疑问的现实，残留在心中的悲伤以及子弹上还没有散去的铁锈味都在向我诉说着这个事实。

有人说，那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因为我们成功讨伐了数百年间都无人击败的上位眷属里古斯塔，并奇迹一般的将受灾平民人数控制在了个位数。

但是对于我，以及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某些重要东西的人来说，那场战斗根本不是什么奇迹，只是由无数人的生命堆积起来的某种结果罢了。

有人失去了朋友，有人失去了战友，同时，还有人失去了无可取代的家人。

这仅仅是一场龙灾，不是结束，只是漫长噩梦的开始。

而且，噩耗不仅于此。

灾厄的恶魔，阿扎赛尔。

根据回来的雫和莉亚所说，在龙灾发生的一瞬间她们就察觉到了。但是在她们回去的半路上，原本一直隐藏踪迹的阿扎赛尔却挡在了她们的面前。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任何的敌意，只是像拖延时间一样和雫她们周旋，而且还特地放走了齐日娜。并在龙灾结束的瞬间就放过战斗不能的雫和莉亚爽快的离开了。

和之前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这却比他做了什么更要恐怖。阿扎赛尔，那是我们谁都无法理解的存在，是完全未知的绝望和疯狂。在那张山羊头的下方，不知道他又在编写怎么样绝望的舞台剧。

【到底...会变成怎么样啊。】

千年的龙灾，尼德霍格之眼，俄文格斯的诅咒之枪以及阿扎赛尔的现身.....原本就一片漆黑的未来如今却变得更加混沌，没有希望，没有线索，没有指引，只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安与焦躁一直残留在心中。

【嘛，不过难得的休息日，今天的话就不去想那些麻烦的事情了吧。】

这两天我们一直在协助俄文格斯处理龙灾后续的事情。讨伐妄图趁机入侵霍尔村的魔兽，灾民的安顿以及在那场战斗中死去的龙骑士的安葬和悼念.....接连不断的事情如小山一样压在我们的头顶，就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再加上关于杰拉斯线索的中断，所以在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们决定今天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好好的放松一下，以备今后更加艰苦和惨烈的战斗。

蒂法估计还在旅馆睡觉。艾尔虽然由于魔力和生命力的过度消耗而导致她这两天一直处于高烧状态，不过现在她已经活蹦乱跳的去伯爵府与雷克塞顿伯爵进行魔法学术交流了。雫好像说要去几个地方逛下所以一大早就出门了。莉亚的话，恩，想都不用想她肯定在尾行雫，想必现在正因为被雫发现而被吊在某个房檐上吧。

至于我——

【是时候了.....】

三下两下吃掉剩下的炸肉饼并把纸袋丢到旁边的垃圾桶后。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积雪，然后拿起刚买好的葡萄酒，逆着人群朝着某个地方走了过去。

【毕竟，和那个家伙约好了啊。】

由于一年一度的大型祭典——银白祭的将近，街道两侧到处都洋溢着祭典特有的欢快气氛。不管是普通的平民，还是高傲的贵族，又或者是守卫城市的圣骑士和进行短暂休憩的龙骑士，他们都完全沉寂在了祭典的氛围之中。

明明龙灾每天都在附近发生，这里却还在举行祭典....不，正因为是这个时候才更要举行吗？

越是痛苦的时候才越需要这样的存在。忘记悲伤，忘记痛苦，忘记一切，只是尽情享受节日的欢愉。所谓的祭典正是这样的东西。

而且，祭典啊....

脑中不禁回想起过往的回忆。夏日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夹杂着青草芬芳的晚风，古旧的鸟居，以及——

我轻轻摇了摇头，将回忆再次尘封在内心的角落，然后向前迈开了脚步。

走过街道，穿过巷口，我顺着大道一路向南走出了阿尔塞茵城。

落雪堆积在道路上，踩上去就像是踩到棉花上一样。我抬起头，向四周看了下，然后离开大路，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朝着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的雪松林走了进去。

无人知晓，无人前往，就好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眼，就连地图都不曾标注的山林。但是，在这道路的尽头却存在着“某个地方”。

按照之前从某个年老的龙骑士那边得到的情报，我一边扶着两侧的树木，一边朝着目的地走了过去。

树木逐渐变得稀疏起来，道路也愈渐平缓。然后，我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第一眼看到的是天空，灰色的，广阔无限的，飘舞着白色光点的天空。

然后是那座千年的古城，被雪之慕帘笼罩在背后的，古老的雪之都阿尔塞茵。

接着，就是在道路的尽头插着的那把剑。

剑身倒插在一堆石头上，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龄，但是剑刃依然散发着淡淡寒光，落在上面的白雪只是轻轻碰触一下便被切成了两半，足见这把剑的锋利之处。

它就那样静静的待在那里。在这白雪下，就好像是守护着自己前面的这座城市一样，静静的，安详的同时又有些悲伤的待在那里。

这里，是只有龙骑士才知道的地方。

承载着千年的历史，沉睡了无数灵魂，凝聚着代代思念和祈愿的秘密之地。

其名为——“龙骑士之墓”。

没有英雄纪念碑的宏伟，没有鲜花和美酒，更没有来自人们赞美和感谢。这里有的只是一片灰色的天空，漫天的白雪，零散的石块和一把作为墓碑的剑罢了。

但是，这里却是比任何地方都要适合那些英雄沉睡的归宿。

然后，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不，应该说他现在不在这里才意外吧。

我注视着那熟悉的背影，然后拎起酒，朝着率先一步来到这里的客人那里走了过去。

【哟，俄文格斯。】

【欸？真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嘛，我向一个叫卡穆利特的龙骑士打听来着，毕竟——】

我坐在一脸惊讶看着我的俄文格斯旁边，然后拿出葡萄酒，朝着墓碑的位置点了点头，说道。

【我和那边的笨蛋约好要喝一杯了啊。】

那是曾在霍尔村和某个同病相怜的龙骑士立下的，已经无法实现的约定。

【是....吗？亚莲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他最喜欢喝葡萄酒了，明明只是个未成年的臭小鬼，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俄文格斯目光稍微黯淡了下去，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墓碑，然后挂着有些寂寞的笑容低声说道。

【而且，看来我们的想法差不多啊，真人。】

俄文格斯从自己旁边的袋子内侧拿出了三个东西，只见他一边摆在墓碑的面前，一边轻声说道。

【齐日娜，这是你最喜欢的草莓布丁哦。哎呀，我可是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真没想到这个东西竟然卖的这么好...然后很抱歉，上次偷偷吃掉你珍藏布丁的就是我和亚莲，虽然你好像早就知道就是了，毕竟之后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无缘无故的对我们背后狠狠来了一发雷电....你这家伙一直是这样，明明很温柔但是生气起来是真的恐怖啊.....咳咳，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总之这次我不会偷了，所以你就放心的留到最后享用吧...啊，当然要是被再被吃就不是我的错了，肯定是亚莲，请只打他一个人，恩。】

将三份草莓布丁放下去之后，俄文格斯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一把剑，然后轻轻放在墓前，继续说道。

【亚莲你这小子，怎么说呢....哎，是我输了。给，这是我最开始用的单手剑，真不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了，你老是追着我要。但毕竟龙骑士的装备是特殊打制的，不能随便送人。移交手续也麻烦的要死，话说对你来说这东西根本就像小铁棒一样吧？！继续用你那吓死人的大剑不就好了，而且要我说大剑才更帅...咳咳，什么都没有。总之，虽然有些晚了，不过这把剑就交给你了....不过好像真的有些太晚了啊....哈哈....哈.....真的是，太晚了....】

虽然他的嘴角在笑，不过却流露着无法抑制的悲伤和寂寞。俄文格斯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明明只是过了短短两天，但是他的侧脸却憔悴到像过了二十年一样。

【是啊，他们两个真是无可救药的混账笨蛋。明明约好结束后要去喝一杯，结果却擅自一个人先跑了，也为留下来的我们想想啊，真是的。】

我没有安慰他，只是顺着他的话，拿起三个酒杯倒满后，将酒杯分别交给俄文格斯和已经不在这里的两个人，说道。

【不过，你们所留下来的东西，你们想要守护的东西吗，你们梦想终有一天会达到的东西，我们确实替你们好好的守护好了。】

划过喉咙的酒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就像是泪水一样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

【所以——】

我将酒杯放下，然后转过头，对俄文格斯说道。

【这一点都不晚。他们就在这里，不是吗？就像之前约好的一样尽情胡闹吧，四个人一起。】

看不见彼此，不过却又似乎近在身边。在世界最远的距离下，举起各自的酒杯，一边欣赏着白雪，一边看着面前的千年古城，尽情欢闹吧。

【你这家伙果然很厉害啊，真人...】

俄文格斯呆呆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杯，雪花飘在杯面，转瞬间便与酒水融为一体。他“噗嗤”一声，先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很快便换成了大笑。

【是啊，就像你说的那样，一点都不晚。他们确实就在这里，这比任何距离都要遥远，不过却又近到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的距离。】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了酒杯，然后对着空无一物的面前轻轻碰了一下。

【亚莲，齐日娜。】

温柔的声音仿佛要被一切都融化一样，俄文格斯闭上眼，然后笑着说道。

【谢谢你们。然后，再见了。】

连着自己内心的悲伤，俄文格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时，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这宁静的空气中，我好想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就如同幻觉，如云雾一般缥缈，转瞬间就消失在了白雪之后。

【恩，抱歉，然后再见了，俄文格斯哥哥。】

——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

他听到了吗？他听到了吧，因为他现在笑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同时也哭的比任何时候都要伤心。

不过，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踌躇和迷茫，死去的眼神恢复了色彩，他那一度停止的时间随着这句告别再次向前迈开了步伐。

那之后，我们就像是在举行毕业送别会一样，一边骂着，一边哭着，一边笑着，将自己内心的悲伤，绝望，痛苦全都挥洒在空中，只是尽情挥洒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自己。

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对话，不过却不可思议的驱散了弥漫在心中的悲伤和烦闷。

他告诉了我许多自己过去的事情，包括他们三人的回忆，俄文格斯与圣骑士团的过节以及他与魔兽战斗的故事。

我也向他说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比如在那千年遗迹的冒险，地下城的探险和深海魔兽克拉肯的肆虐。

就像是说给对方听，又像是说给已经不在这里的两个人听。

我们并排坐在墓碑前，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等我们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趋向灰暗。

【....差不多该走了吧。】

【恩，也到时间了。】

看着映射着黑色夜空的剑刃，俄文格斯稍微停了一会，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说道。

【我啊，曾经后悔过。要是那一天我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战斗，要是我没有同意他们加入龙骑士团，要是那一天，我没有去那个村子与他们相遇。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呢，会不会在其他的选项下，他们就不会死呢。但是，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我明白，就算选项重复一千次一万次，不管是我还是他们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们不会后悔与我相遇，不会后悔成为龙骑士，不会后悔他们那时的选择。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啊。无可救药的，天下第一笨的，同时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俄文格斯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

【他们两人改变了我，改变了只知道复仇的我。他们教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给了我未来的希望，并让我重新想起了我早已遗忘的，名为“家”的温暖。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我确实又一次有了家人。不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论我隐藏了什么秘密.....都陪在我旁边的，重要的家人。所以——】

俄文格斯拿起放在旁边的枪，然后将它放在剑身旁，就如同立下约定一样，轻轻敲着剑身说道。

【这一次轮到我了，你们一直所期望的没有龙灾，没有悲伤，没有像我们一样的人的，和平而又幸福的未来，我绝对会让它实现。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我会变成怎么样，我都会代替你们守护到最后。】

这是骑士与骑士，家人与家人之间做出的约定。

金属碰撞的声音回响在这宁静的地区，俄文格斯轻轻闭上双眼，然后转过头，一脸正色的对我说道。

【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真人。】

俄文格斯走到我的面前，然后轻轻低下头，略有不甘的说道。

【上次的战斗中，我体会到了自己的渺小以及自身的极限。就算按那个男人说的得到了这把枪，将自己的身体献给诅咒，我也什么都没能做到，甚至还差点迷失了自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如果没有你，别说是实现他们两个的梦想了，想必两天前我就死在里古斯塔的手下了吧。】

【不，那只是.....】

【所以！】

俄文格斯打断我的话，强硬的说道。

【我需要你。不是别人，只能是与传说中唯一能够击败始祖之龙的存在——圣剑签下契约成为圣剑使的你！因为——】

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俄文格斯接连不断的诉说着自己的请求。

不过，下一句却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我的头上。

【我已经知道杰拉斯目前沉睡的地点了。】

......

欸？

欸欸？

欸欸欸？

【欸!????】

于是，就这样。

旧的故事还未完全散去，新的舞台在我的惊叫声中已经拉开了帷幕。

漫天飘雪之中，在龙骑士之墓的注视下，最后的龙啸，依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