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好沉。

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沼泽中行走一样，四肢与肌肉根本就不听大脑的使唤，眼前的世界更是模糊不清。

声音早已远去，缓慢而又沉闷的心跳声宛如锤子一样敲打着耳膜。明明光是这样站着都已经十分困难，但是，我们还是挥舞着被强行绑成拳头的双手朝对方冲了过去。

拉近了距离，望着彼此狰狞的笑容，我们就像是要把身体丢出去一样朝着对方的脸部挥下了拳。

砰！

拳头在半空中擦肩而过，交互的拳头狠狠击中了我们的脸。剧烈的冲击直击大脑深处，直接吹散了本就残破不堪的意志。眼前顿时被黑暗笼罩，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在这一瞬间，我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受到。

我可以确定，那时，不管是我还是凯都晕了过去。

我们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撑住这样的直击。然而，只是靠着各自的执念以及“绝对不想输给这家伙”的无聊自尊心，我们硬是靠着这最后一口气取回了即将消散的意志。

铁锈的气味在嘴里蔓延，头脑嗡嗡作响。我们斜过眼，望向对方被拳头打到扭曲的脸，随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们默契的收起拳头，摇摇晃晃的向后退了几步。我吐了口血块，然后擦了擦嘴角流出的血，扬起头一脸挑衅的对凯说道。

【看你的身体已经摇摇晃晃了啊，就这样倒下如何，凯·施恩佩妮。】

面对我的挑拨，凯用牙齿紧了紧绑住拳头的布条，毫不留情的反讽了回来。

【这句话该由我来说才对，渡边真人。你这家伙才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吧？】

说完后，我们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毕竟我们比谁都要清楚，对方的身体情况是多么的糟糕。

然而——

砰！

又一声沉闷的对拳声在舞台上响起。血液飞溅，皮肉绽开，此时，我们早已放弃了防御，或者说现在的我们根本就没有想过防御。挥出的每一拳都狠狠打在了对方的要害，承受的每一次的攻击都让本就脆弱的意志崩溃一次。不需要防御，不需要战术，不需要思考，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要在自己倒下前把眼前这个不爽的家伙放倒。

铁锈的气味弥漫在我们周围，意识与理性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现在唯一驱使着我们行动的，只有人类最原始以及最狂野的本能。

【哈…..哈……】

厚重的喘气撕扯着心肺，但分泌的肾上腺素却让我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容。哪怕嘴巴被打歪，我嘴角的笑意也没有消失。凯也是一样，他丝毫不顾自己身为圣剑的身份，就和在贫民窟打架的小混混一样，浑身充满了狂野与嗜血的气氛。

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

拳拳入肉，招招见血，我们就像是困兽场的野兽，一边露出疯狂的笑容，一边忘我的撕咬着对方。

挥舞着举不起来的手臂，拼命攥紧不听使唤的拳头。

颤抖的手指没有丝毫的知觉，绑在上面的布条早已破破烂烂。不知道是谁的血染红了拳头与脸颊，肿胀的眼睛只能看到朦胧胧的虚像。

速度、力道以及战斗的美观程度都远不如之前，甚至街角混混们的帮会战都要比我们这边好看。然而，就是这样只靠着拳头殴打对方的乏味战斗却点燃了在场所有观众的激情。人们忘我的欢呼着，他们不顾自己的形象与喉咙，全都探出身体，像是邪教徒一样一边嘶吼一边挥舞着手臂。一时间，爆炸般的欢呼声宛如海啸一样在周围响起，甚至头顶悬挂的新月都为之颤抖。

【唔！】

【咕！】

又一次击中对方的要害后，我们发出一声闷响，同时摇晃着身体向后退了好几步。

该，该死…..

我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我抓紧胸口，大口喘着粗气，只感到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样。我拼命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凯那边的情况也是差不多。他捂住自己的伤口，脸色苍白的简直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身体……快到极限了。不，是早就到极限了，只不过现在终于到了崩溃的点。

我看向自己的手，绑住拳头的布条已经只剩下几丝夹在手指缝中的细线，颤抖的双手已经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知觉。

但是——

我咬着牙，再次向前迈开了脚步。

现在，还不是能倒下的时候。

身后可以感到蒂法的视线，她似乎在说什么，不过可惜的是，我已经没有余力去回应那边的声音了。我摇晃着身体，然后一边发出溃不成声的怒吼，一边驱动双腿朝着凯那边飞奔而去。

我拼命祈祷着，自己的身体能够多撑一会，哪怕只是一秒钟也好。

不过——

【什…..么…..】

已经崩坏的身体，并不会因为内心的祈祷而改变什么，

疲惫开始反噬，强行驱使身体的恶果，终于在最糟糕的时间浮现了出来。

【该死…..竟然在这种…..时候……】

我的双腿突然一阵发软，前进的脚步也因此踉跄了好几下。我拼命想要稳住重心，但早已被磨损殆尽的身体根本就不听我的指挥。

然后——

不好！

脑中刚冒出这个想法，我的胸口就立刻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中了。

【咳！！】

那就像是被疾驰的马车撞到一样，我的嘴里立刻咳出一大块鲜血。我直直向后飞了十几米，最后重重摔倒在了四面频幕的废墟前。

断掉的肋骨刺入内脏，我只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肺都拧成了一团。剧烈的疼痛不断撕扯着神经，被血块堵住的喉咙根本就无法呼吸。。

【哈…..哈….哈….这招….怎么样啊…..渡边真人！】

凯收起拳头，接着半跪在地。他单手撑住地面，一边喘着气一边朝我这边喊道。

可，可恶……

我卡住喉咙，接着用力对着自己的胸口一拍。伴随着一股剧痛，堵在我喉咙的血块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呼吸恢复，即将游离的意志也重新回到了身体。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接着撑住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啧，这都能站起来吗？】

【那当然…..了！】

我仰起头，嘴角弯起一个笑容。随后，我全然无视掉自己内脏的损伤，再次驱动双腿，朝着凯那边冲了过去。

【该死….！】

似乎是没想到我还有行动的力气，凯慢了半拍才从地上站起来。虽然他想要反击，不过，正如刚才的我一样，凯的身体也开始了崩坏。在疲劳的反噬下，凯伸出去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

【啧！】

凯狠狠砸了下嘴，当然，我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我攥紧拳头，穿过他愣住的身体，对准他的脸狠狠来上了一拳。

【咕！】

被我直中面部的凯向后飞了好远，他摔倒在地，完全没有了动静。

【怎，怎么样……】

回合制的战斗结束后，我向后仰倒在地，然后一边在内心祈祷一边看向了凯那边。虽然我很希望他能就这样倒下，不过很明显，这一击并不能起到决胜的效果。在沉默了数秒后，随着一阵细微的抽搐，凯撑住地面，然后用几乎是爬的动作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果然吗…..】

我面露苦笑，这样的结果我自然也有预料到。毕竟这样就能KO的话刚才我早就趴下了。

不过，下一招就是最后了。

别说是刚才，就我和凯现在的状况而言，早在几分钟前我们就该晕过去了。现在的我们完全就是靠着自己的执念与最后一口气硬撑着。不过，经过刚才那一击后，我们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最多下一招，我们就会决出胜负。

接下来，就看谁能先击中对方，或是谁能撑住了。

这点凯自然也明白。我们半弯着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向对方，谁都没有行动。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舞台不知道何时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

然后，凯开口说道。

【该做个了断了，渡边真人。】

【是啊，也是时候了。】

我们笑着说道，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直了身体。

皓月当空，漆黑的夜空在头顶展开。满身狼狈的我们握紧拳头，开始将自己所剩余的全部力量与体力凝聚在这最后的一击上。

然后——

【哦哦哦哦哦！】

【啊啊啊啊啊！】

我们忘我的怒吼着，拼尽全力冲向了场中。

接着——

【是我赢了，渡边真人！！】

比我先0.5秒做出动作的凯高声叫喊，然后对着我的脸挥下了拳头。

砰！

伴随着一丝细微的骨裂声，沉闷的声音回响在舞台上空。穿过我慢了一拍打过去的攻击，凯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刻，包括凯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比赛已经结束了。

然而——

【什么！？】

凯惊讶的发现，被狠狠直击的我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晕过去。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异样。

凯看着我不断吐血的嘴，很明显，这种出血量不是他的拳头能造成的。

【渡边真人，你该不会……！】

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凯脸色一青，见状，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哈….哈….结果直到最后，我能想到的办法还是这种老方法啊…..】

我一边笑着，一边从嘴里吐出来了某个东西。

虽然被鲜血浸透，不过从外形还是可以看出，那是一小块碎掉的金属片。

尖锐的棱角上沾着些许的碎肉，在夜色下的映衬下看上去甚是骇人。我咧着嘴，露出的牙齿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宛如要把脑袋撕裂的痛楚从口腔蔓延到全身的所有神经。那股疼痛简直不是人可以忍受的，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疼痛我才能从被拳头直击的昏迷中强行清醒过来。

这是我刚才被凯打飞的时候，从频幕的废墟旁边偶然看到的。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就指定好了这个计策。我偷偷将这块金属片含在了嘴里，故意让凯打中我，最后借助金属片划破口腔的剧痛让我不昏过去，以此来制造一个绝对必杀的机会。虽然是临时起意的想法，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只要稍有不慎，别说是醒来了，一个搞不好我的舌头都可能会被割断。这是完全自残的赌博式袭击，不过也是曾经的我最熟悉的方式。不过还好，在最后的最后，赌运一直很差的真人先生终于赢了。

哈哈…..之后肯定要被蒂法她们狠狠说教的吧。

想到之后的事情，我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现在——

我收起笑容，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凯说道。

【为了实现和那家伙的约定，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做。这就是我的决意，凯·施恩佩妮！】

我握紧拳头，接着高声喊道。

【这场比赛，是我赢了！】

【可，可恶！！】

完全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手的凯彻底慌了神。他以为我会就这样晕倒，所以根本没有想过后面的事情。也正是如此，现在的他简直是破绽百出。再加上在挥过刚才那拳后，凯根本不可能还有什么余力，即使他想躲也不可能躲开。

当你的先手没能成功，那么，后手的人将占据绝对的优势。

在我们都只剩下一击的现在，更是如此。

而这，就是我的目的。

所以——

挥过去的拳头擦过凯形同虚设的防御，直直朝着他的脑门冲去。

这一击，就是最后了！

距离拳头击中凯，还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凯的眼神充满了懊恼与绝望，虽然最后他还妄图做什么来扭转这不利的局面。不过这一次，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了。

还有，5厘米。

心跳的鼓点在耳边躁动，明明没有发动魂之境界，我却感觉时间的流逝突然变得极其缓慢。

还有，2厘米。

胜利即将到来，我已经完全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

晚间的时针指向了5点59分，宣告我胜利的钟声即将与六时的晚钟同时奏响。

1秒，0秒！

终于！我赢——

六点的晚钟响起，厚重的声音撕破了墨尔本大剧场的宁静。

然后，就在这时。

轰！

一股强烈的气浪在我身边扬起，也正是如此，还没等我打中凯，我就直接被吹飞到了一旁。

什，什么情况！是凯做得吗？不……

透过扬起的迷雾，我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凯也被吹飞到了一边，他也和我一样迷茫的看着四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快，我们就意识到了某个异变。

晚钟的余韵在耳边回荡，不知道为何，凯的气息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他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眼中瞬间充满了浓郁的憎恨与黑暗。

眼前的尘埃逐渐散去，然后，一个身穿漆黑兜帽，完全看不到脸的人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而与他一起出现的——

【晚上好，渡边真人以及凯·施恩佩妮。】

还有那只我无比熟悉的，信仰着古老神明的山羊头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