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吗？】

那个时候，她是这样对我说的。

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微微收回了准备握住我的手，平常开朗的语气第一次有了些许阴霾。

她抬起头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期待中带着不安，欣喜中带着踌躇，矛盾的心理与对自我的否定让她在此时产生了些许畏惧。

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那能让她下定决心，握住我伸过去的手的话语。

那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啊啊，对，那个时候我——

【不是“我真的可以吗”？】

我轻轻拉起她的手，然后将其放在我的胸口，接着我看着她的双瞳认真的传递着内心的感情。

【是“只有你才可以”。】

她笑了。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她的嘴角扬起了比我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幸福的笑容。

不过，就算如此，她说出的话语依旧透露着内心的担忧。

【但是.....像我这样普通的骑士真的能够与圣剑立下契约吗？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古老的约束下，圣剑只能与“异邦者”签下契约....我真的没关系的....就算不能和你立下圣剑的契约，我也——】

她在担心。而这也是她心生踌躇的原因。

圣剑。这个世界上最神圣，最强大，甚至担负了拯救世界命运的救世之剑。而在圣剑家族施恩佩妮家，自三千年起便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约定。那就是圣剑只能与由神从异界选定的“异邦者”签下契约。没人知道原因，也没人知道理由，就算翻遍书籍也找不到其中的缘由。但是，这个约定却宛如奇迹一般传承到了今天。

不过，那种古老的束缚对我来说根本就只是一张废纸。

我伸出手，打断了她的话。然后我像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并说道。

【我的契约者（伴侣）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这是命运的指引，是十二神引导的邂逅。我在遇见你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家族，身世，古老的约定...这些都无所谓。因为，让我献出忠诚，让我献出生命，让我献出余生，让我献出爱情，与我立下契约，陪我走到生命最后一秒的契约者（爱人），只能是你，琳。】

【你你你你你在说些什么啊.....】

她的脸瞬间变成了红色，慌乱的话语也没有了骑士的矜持与威严。那是只会在我面前露出的表情，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我所深爱着的少女罢了。

多么可爱，多么令人怜爱，在她的面前，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无光。

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通透的红色蔓延到了耳根，长长的金发垂到胸前并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色彩。她摆弄着自己的指尖，然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进行了几次微微的深呼吸后，她轻轻伸出手，用比蚊虫还要细小的声音轻声说道。

【那，那么....就...拜托...你了....凯....】

【啊，我发誓，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哪怕世界在下一秒就会迎来终结我也不会松开握住你的手。】

【.....恩。】

她抬起头，泪光在眼眶中闪烁，通红的脸庞上挂着宛如太阳一般灿烂而又幸福的笑容，

【契约....成立。】

我握住那双手。随着鲜血的滴下，银白的魔法阵在我们脚下绽开，就像是为我们祝福一样。嘴唇与嘴唇相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存在，我与自己最重要的人，立下了契约。

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困，快乐与否，直至死亡将你我分离，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就像是婚礼的誓词一样的，属于圣剑与契约者的约定。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我充满诅咒的人生中最幸福的瞬间了。

那是宛如梦境一般的时光。虽然有些不安定的声音，不过只要与她在一起，只要看着她的脸，只要握住她的手，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闪闪发光。

啊啊，那时候，我是多么，多么的幸福。

幸福到，就像是不曾存在的幻境一样。

回忆结束，短暂的休憩也迎来了最后一秒。

干涸的双眼早已没有任何的泪水，死去的心灵也被漆黑的憎恨淹没。只有手中的剑依旧散发着仿佛是在嘲讽现在的我一样的银白之光。

我抬起头，阳光透过墙壁的裂缝照在屋顶的蛛网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我合上照片，将它小心的收回怀中，然后站了起来。

【琳，再等一会，只要再等一会就好了。】

我打开房门，没去看身后断掉头颅的尸体，然后戴上兜帽走了出去。

【马上，我就会让一切结束。】

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早点察觉到才对，毕竟我们每天都在一起。不管是她偶尔露出的疲惫侧脸，还是不经意的叹气与忧伤，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但是，我还是大意了。我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身为她的契约者，更是身为她恋人的我，明明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但是，在听到“我没事，只是太累了，过段时间就好了，不要担心”这样的话后，我却相信了她这蹩脚的说辞而松开了那双微微发抖的手。当时由于忙于处理其他事情，我天真而又乐观的认为她确实只是太累了，而没有去看到隐藏在那张虚弱笑容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感情。

但是，我很快就为自己的乐观付出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惨重代价。

一直被我忽视的细小碎片，一点点，一点点的累积。最后终于变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

那是和无数次的日常一样，没有任何不同的午后。

但是——

我永远都忘不了。被火焰吞噬的村庄，哀嚎然后死去的人，以及浑身沾满鲜血，宛如恶鬼一般挥舞着散发着不详光芒的剑的琳，与刚刚被她刺穿胸膛的小孩。

【啊，那是经常与琳一起玩的孩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无视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欺骗自己一样在逃避现实。

因为，怎么可能。琳最喜欢那些孩子了，她不是每天都在与他们一起玩吗？在门前的树下，摆上刚做好的点心，然后围坐在一起读故事给他们听。所以这是梦，这是梦，这肯定是噩梦！

但是，那个恶魔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事实。

那个一脸悲伤，浑身浴血，脸上沾满泪水，不过却露出发狂笑容的人，确实是我深爱着的契约者。

山羊头的恶魔在我耳边用宛如唱歌一样的声音向我说出了所有的事实。

琳一直都在苦恼，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那笑容的背后，她一直一直，独自一人数十次数百次数千次数万次不断地苦恼着。

她真的能够与圣剑立下契约吗？。

她是否拥有陪在自己恋人身边的资格？

只是一名普通人的自己，真的可以在这里吗？

她苦恼着，痛苦着，自卑着。然后，终于被恶魔抓住了内心的软弱，向绝对不可以碰触的存在伸出了手。

为了获得站在我身边的资格。

为了能得到世界的认同。

为了，能拥有配得上圣剑的力量。

是她的错吗？

不，这所有的一切——

全都是，我的错。

【救.....救我，凯。】

这是，我听到琳的最后一句话。

被恶魔蛊惑，被魔剑夺去心智，然后亲手杀死自己最喜欢的人们。对琳来说，那是比死还要痛苦一万倍的事情。

那么，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由于我的疏忽与天真而忽视琳痛苦的我，究竟能为她做到什么呢？

她哭泣着，狂笑着，挣扎着，痛苦着。鲜血划过空中，琳举起魔剑，就像是坏掉的人偶一样朝我冲了过来。

然后，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剑已经贯穿了琳的胸口。

温热的鲜血顺着剑柄滴到地面，泪水和血交织在一起。在最后的最后，恢复了理性的她靠在我的怀里，一边哭着，一边笑了出来。

可以感觉到，我怀中的存在正一点点消失。她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却发不出声音，然后，她伸出手，就像是那时一样，想要触摸我的脸，不过，在我准备握住那双手的时候，琳的手就那样无力的垂了下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手孤独的呆滞在空中。

无论我再怎么呼唤，她都无法睁开双眼。

无论我再怎么哭泣，她都无法再对我露出笑容。

象征着我们回忆与羁绊的刻印逐渐化作点点光粒消散在了空中。我祈求着，无数次无数次的祈求着，但是，那垂下的双手再也没有回握住我的手。

过去的回忆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世界安静的可怕，只有泪水化作的滂沱大雨无声的降落在我们的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看到她内心的不安，如果我能再多关心她一点，如果，我那时没有松开她的手！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是不是，我们所抵达的终点也会有所不同。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一度松开的手再也无法握住。我所爱的那个女孩，我曾经发誓哪怕世界毁灭都会一直陪伴她的女孩，由于我自身的愚蠢和天真，在那一天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埋葬了琳与那个村子的人，然后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阻碍，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复仇之旅。

忘掉一切，只是像恶鬼一样，不断追寻着那个恶魔与魔剑的下落。

那即是对琳的追悼，同时也是对我自己的折磨。每一天每一夜，没有一丝的休憩，只是不断的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

然后，现在。

我拿出那张从突然龙化袭击自己的人身上找到的纸条，然后将它抛向空中，接着说道。

【这一次，一定会.....】

去新月祭吧，渴望复仇的可悲之人。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对，“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里。

——阿扎赛尔

银光闪过，纸条变成两半，并消失在了荒野的尽头。

【......结束这一切。】

我收起圣剑，然后向着这场旅行的终点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