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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千年樱(下)

  

晚风轻拂,鼻尖飘来芳草与鲜花的清香。等双眼逐渐熟悉黑暗,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花园。虫声低鸣,花叶摇曳,数不清的奇珍异草在夜色的映照下仿佛在散发着微微的光芒。不过,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在花园中心的那个庞然大物。它的高度堪比城墙,散发着陈旧年代感的粗壮枝干如同怪物的爪牙一样延伸到四周。然而,明明已到开花的季节,它的枝干上却连一个花苞都看不到。在被色彩装点的花之国度中,这颗宛如枯死一般的光秃树木显得格外突兀。它就像是垂暮将死的老者,只是静静的矗立在那。阴沉,冰冷,毫无生气,宛如失去了灵魂。

我想谁都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颗枯木,却是与卡文王国拥有相同历史的古樱。

“千年樱”。

在卡文王国建国之初被初代国王栽下,生长了两千年之久的古木。他见证了王国的繁荣低落,也看遍了历史的变迁与行进轨迹。它就如同王国的守望者一样,盛开着终年不落的樱花,在王城的中央守护着这个与他一起成长的国家。

但是,在约8年前的某个雨天,这颗千年樱却凋零了。

伴随着滂沱大雨,无数的樱花随风散落,并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就像是在哭泣,就像是在哀悼,就像是在告别。自那以后,原本终年盛开的千年古樱便再也没有盛开过那宛如樱之海洋的满树繁樱。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而且这样很不妙的吧?私闯王城什么的,要是被发现就......】

千凝将视线从枯死的樱花树上移开,她紧张的看着四周,并拉了拉我的衣袖,一幅很不安的样子。

【没关系啦,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我随便安慰了一下她,虽然千凝好像还想说出什么,不过还没等她说出口,我便伸出手阻止了她。

【总之先别管那么多,你先闭上眼吧。】

【?】

千凝歪着脑袋,完全不懂我在说什么。不过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她还是一脸担心的闭上了眼。

那么——

我将视线转向面前的樱花树,然后颠了颠刚才包中拿出来的药瓶。

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返老还童药的作用机理是回溯作用对象的时光,所以不仅仅是对人,对物品也有用。但是,对这颗樱花树能不能起作用就不知道了。毕竟为了让千年樱重新开花,王国可是试遍了近乎所有的办法,结果还是现在这幅样子。

但是——

我将药倒入树根处,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就算如此,我也祈祷着。

只是一瞬间也好,哪怕那个瞬间连须臾的片刻都不到,但是,请让奇迹发生吧。

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国家。

只是,为了此时站在我身后的这个普通少女。

透明的药液闪烁着微微荧光落在土地,很快就没了踪影。一秒,两秒,三秒.....时间缓缓推移,但是眼前的古木依却依旧处于枯死的模样。

......果然不行吗?

我重重叹了口气,看来就算是紫蝶的魔药也无法让奇迹降临。于是我失望的转过头,准备放弃。

不过,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腰间的刀鞘似乎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银色之光。然后——

【恩?】

头顶,传来了某种东西飘落的触感。

我缓缓抬起头,然后,我看到了。

【......】

那是,连背后的浩瀚星河都为之逊色的樱之海洋。

稚嫩的樱花宛如梦境一样缥缈而又虚幻,仿佛伸出手就会消失一样。此时,五月的晚风恰到好处的吹过,千本落樱如同雨点般从空中散落,并随风消失在了遥远的彼方。黝黑粗壮的枝干上,散发着朦胧光芒的樱花点缀着头顶深邃的夜空。随风飘来的香味幽雅而又清新,宛如置身于梦境中一般。夜樱垂挂枝头,星河浩瀚如海,在横跨万米夜空的银河之下,千年的古樱显得如此神圣而又美丽。

这就是王国的瑰宝,千年樱真正的模样。

我屏住呼吸,伸出手,接住飘落下来的樱花,然后对着身后等待着的少女轻声说道。

【可以了,千凝。】

千凝缓缓睁开眼,当她看到眼前重新绽放的千年樱后,她不禁长大了嘴巴,就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

【这颗千年樱,据说有8年之久没有重新绽放过了。】

我走到千凝的旁边,与她一起凝视着这片樱花落雪般的梦幻之景,然后开口说道。

【王国试过了所有的方法,甚至不惜动用禁忌的魔法与道具,但都毫无作用。所有人都认为它已经彻底枯死,没有人会认为这颗千年樱会再次绽放。但是——】

我伸出手,看着之前被我接住的那片花瓣,然后看向了千凝。

【现在,虽然只有须臾的瞬间,但是原本不可能盛开的千年樱确实绽放了。】

“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我这样的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不是这样的。

那只是逃避的借口,是对自己的催眠。

因为——

【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这颗不被所有人相信能重新绽放的千年樱,现在不也绽开了满树繁樱吗?我虽然不清楚你心中的想法,也不懂你的过去。但是,只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是曾经与你有着相同想法的我才可以知道的。】

在与某个少女相遇之前的我的身影与此时的千凝重合在了一起,就如同是当初那个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一样,我看着千凝说道。

【如果连你本人都对自己失去信心,不去相信,不去改变,不去追求,只是催眠,逃避,欺骗自己,那么,你心中的千年樱.,又怎么可能绽开呢?】

听完我的话,千凝的表情产生了一丝触动。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等待着她的回答。只见千凝默默走到千年樱的面前,然后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粗壮的枝干。许久,她才开口说道。

【没想到,这颗樱花真的可以再次绽放。】

我静静的看着在樱花树下的千凝,她抬起头,然后伸出手,接住了飘落下来的落樱,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是惭愧,我本来以为自己比起过去有所进步,但果然还是不行啊......恩,真人先生,就和你说的一样。如果连我自己都不去相信,不去改变,那么又怎么可能实现与他的约定,并获得与他站在一起的资格呢......】

阴霾与懦弱渐渐从千凝的脸上褪去,注视着再次盛开的千年古木的少女的侧颜充满了某种决心。

【真人先生。】

【怎么了。】

千凝将握住花瓣的手抱在胸前,然后用力点了下头。

【我会参加剑舞赛的。】

我默默看着千凝的表情,她现在的样子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宛如夜空般深邃的漆黑双瞳中闪烁的光芒正在诉说着她内心的决意。

看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了。哎呀,能看到这样的表情也不枉我做这些不擅长的事情了。

我笑着挠了挠脑袋,然后打趣道。

【你不是早就说要参加剑舞赛了吗?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

【!说,说的也是呢!】

千凝的表情稍显慌乱。樱色的晚风吹过我们的身边,额前的发梢微微扬起,在樱色的落雨之中,我们看着彼此,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时间缓缓流逝,魔法的药剂不知觉间已经失效,枝头绽放的樱花也开始凋零。

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看着逐渐凋零的樱花,准备趁着还没被骑士发现赶紧溜出去。毕竟正如千凝前面说的那样,私闯王城可不是什么好笑的罪名。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咦?】

在花园的某个阴影处,我突然看到一个人影。

【!!】

我顺便做出反应,一边将手放在刀鞘,一边把千凝护在身后。

什么时候?!

樱花静静落在我的周围,但是我却连大气都没有出一下。因为,为了不被巡逻发现,我一直都让探测魔法“白鹰之眼”处于发动状态。但是,直到刚才为止,我却一点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气息与魔力。

【千凝,不要离开我身边。】

【(点头)】

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异状,千凝缩在我的身后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我眯起眼,一边小心的移动脚步,一边看向了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大概30岁左右的男人,宛如老人一样的苍白头发整齐的打理在头上。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眉宇之间透露着一股不凡之气,然而表情与双瞳却宛如石块一样冰冷。从他穿着的红白相间长袍分析,男人应该不是巡逻的骑士,从这里也看不清他有没有带武器,不过,在这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且完全躲开了我的探测魔法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最重要的是.....

(这是什么.....)

虽然说不上缘由,不过我却可以从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祥感。那就如同是凝视深渊一般,无形的恐惧瞬间便缠绕住我的全身。

我紧张的咽了口吐沫,直觉告诉我,现在绝对不能与男人战斗。然而,就在我准备趁还没被男人发现之前用魂之境界溜走的时候,他却突然哭了出来。

不祥之气就如同幻觉一样消失的一干二净。冰冷的钢铁假面在凋零的落樱下逐渐松动,两行泪珠从那双黯淡的双眼中缓缓流了下来。男人抬起头,并伸出手接着飘落的万千樱花,他的表情就如同是看到什么怀念而又悲伤的东西一样,无尽的悲伤背后又夹杂着某种柔和的感情。

男人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楞在原地,我看着在樱花之雨中无声哭泣的男人,因为那个侧影实在是太过于悲伤与寂寞,所以我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

【.....那个。】

【啊....抱歉。】

男人很快就做出了回应。很意外,与他最开始所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与恐惧感不同,此时转过头看着我们的男人显得十分柔和。他露出一丝笑容,一边伸手抹净眼角的泪水,一边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千年樱。

【因为这幅景色实在是太过于美丽,本来我只是想在这边静静的观赏,但最后还是没忍住.....让你们见到失态的样子了。啊,请问,是你让她再次开花的吗?】

【姑且算吧.....虽然只有短暂的瞬间就是了。】

刚才的那股感觉是我的错觉吗?

虽然男人现在的友善态度稍稍打消了我内心的顾虑,但我还没有完全放下警戒,毕竟就算刚才是我的错觉,但光凭能出现在王城这一点就说明这个人可不是什么路过的和善大叔。就算不是骑士,估计也是身居高位的贵族官僚。不过他没有对我们展露出来敌意也是事实,所以我姑且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吗,只有瞬间啊。】

男人并没有介意我明显带着戒备的视线,他长叹一声,再次将视线转向已经凋零的七七八八的千年樱。

【不过,就算是这短短的瞬间,能再次看到这颗樱花树再次绽开的样子,也是神的奇迹吧。】

他在笑。

不过,那个笑容却不是在看眼前的樱花树,而是在那背后的某种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什么东西。

【......】

我没有出声打扰男人属于自己的片刻宁静。也不只是因为想见证这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的夜樱之景的结尾,还是被沉寂在落樱之中的男人的侧颜所吸引,我和千凝并没有趁机逃走。只是与他一起,默默着这场相别八年之久的樱之雨的结束。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直到最后一片花瓣从树枝飘落。与此同时,远处也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糟糕,果然不该在这里待太久!

回过神后,我看着远处逐渐接近的灯火,不禁为自己之前的奇怪举动感到后悔。根据我所观测到的魔力反应来看,周围已经开始戒备了,城墙与各个出口的警备更是比最开始要高了十倍。虽说那边可以用魂之境界突破,不过注意到这边异样的骑士们已经来到很近的地方了。如果被夹击的话,就算是我也没有带着千凝逃出去的自信。

千凝似乎也明白了我们的处境,她哭丧着脸低下头,然后开始疯狂的道歉。

【抱,抱歉,真人先生!真的非常抱歉!都是为了不中用的我你才私闯王城的!最后变成这个样子真的....真的是非常抱歉!不过放心好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我也做好了相应的觉悟。】

【你冷静一点。】

我敲了敲千凝的脑袋,让她冷静下来。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我也明白情况的严峻,看这样子,与骑士团的战斗是无法避免的。只能希望雫之后能靠她的公爵权利把我们从监狱中赎出来了。话说私闯王城这样的死罪公爵的权利能不能用啊?

不过就在我陷入两难之境的时候,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哈哈,没关系,这里就交给我吧,你们两位。恩....我想想....对,就当做是让我看到千年樱重新绽放的谢礼好了。别看我这样,我在这里姑且还算是有点面子的人。】

【是,是吗。】

虽然我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个男人,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了,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将赌注都压在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身上。

【那就麻烦你了!如果有缘能再次相见的话,再让我表达下自己的谢意吧!】

听到我的话后,男人稍微停顿一会,接着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啊,我也很期待下次与你的见面。虽然——】

时间紧迫,不等男人说完,我抱住还在对我道歉的千凝,飞快的逃离了千年樱处。也正是因此,我没能听见男人最后的话语。

那是和之前不同,比这夜晚的冷风还要冰冷数百倍的声音。

【那个时间,很快就要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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