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宛如末日一般绝望的景象。

阳光被吞噬，黑暗降临大地。只是一瞬间，原本充满平和的日常就被染上了一层漆黑的死亡之色。

人们无法相信，不，是“不想去”相信。超出理解范畴的现实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认知，在邪龙的庇护下沉淀了千年的虚假和平让他们无法接受眼前正在发生的惨剧。甚至直到龙群踏入城内，还有人抱着“这是银白祭的演出吧”这样苍白可笑的美好愿望。

然后，这样的人也死去了。

被龙抓在空中，哭喊着，哀求着，最后像玩偶一样被撕成碎片。鲜血与肉末如雪般在空中飘舞，美丽而又绝望。直到惨叫的余韵划过耳畔，人们才终于认识到了现实。

他们会死。

然后——

恐慌，发生了。

【啊啊啊啊！！】

就像是炸弹一样，尖叫声，哭喊声，悲鸣声，咒骂声全都在同一瞬间爆炸开来。人们推揉着，践踏着，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在此时，所有的人都忘记了一切，毫无尊严，毫无理性，宛如野兽一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断逃跑，挣扎，甚至不惜将他人推入死亡的深渊。儿童在哭喊，但是却无人理睬。大人在咒骂，但是下一秒他们就被推倒在地，然后淹没在人群的浪涛中。

不过，这并不是最绝望的。

无法呼吸，无法移动，只是站在这里注视着哪层黑暗背后的“某个存在”，我的全身就忍不住的在颤抖。

【那个难道是....！】

被寒冰覆盖的庞大身躯遮住了半边的天空，就算相隔如此之远也可以感受到那双眼背后蕴含的黑暗与渴望。挥舞的双翼携带着冰雪的碎屑，正如它的名号一般，将沿途所经的一切都化作了死亡的冻土。

吞噬了无数生命，摧毁了无数幸福，将恐惧与死亡降临在这片大地上的魔龙，其名为——

【冰霜的魔龙....杰拉斯！】

【吼！！！】

震耳欲聋的龙啸在空中回绕，只是单纯的一声吼叫，其蕴含的魔力就似乎要将空气震成碎屑。

这就是.....我们要战胜的存在吗？

龙群在我头顶掠过，滚滚浓烟在城镇的四周扬起，只是一秒钟银白祭就化作了地狱的焦土。我抬起头，注视着那头朝尼德霍格之眼所在之地，也就是伯爵府飞过来的冰霜魔龙，然后紧紧握住了双手。

无法战胜。

脑中瞬间便冒出这样的想法。

快逃吧。

身体本能的在向后畏惧。

不过——

怎么....可能逃啊！

身后，是他与她托付给我们的城镇。

身后，是他想要保护的稀疏平凡的日常。

那么，在那个夜晚，在那把剑下做出约定的我，又怎么能够转身逃跑呢！

动起来。

忘掉恐惧是不可能，那么，就将恐惧作为驱动身体前进的力量。

动起来。

只要向前走一步就好，只要走出那一步！

与人群逃跑的位置相反，我向着龙所在的地方，也是终结一切的未来踏出了那一步。

转过身，拨开人群，我拼命的朝着刚才的地方跑去。然后，在希尔塔斯神殿附近的街道，我看到了留在那里与龙战斗的蒂法与俄文格斯的身影。

【蒂法！】

【真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抬起枪，将一只朝我这边飞过来的龙击落后，然后跑到俄文格斯与蒂法的旁边，对一脸混乱看着我的蒂法说道。

【这种时候就别管这些了！俄文格斯，龙会出现的原因你知道些什么吗？】

【.....阿尔塞茵的绝对安全是在尼德霍格之眼的庇护下才得以成立的。只要那只眼还在，龙族就不可能靠近。换句话说——】

【尼德霍格之眼被人偷走了吗.....】

可恶，果然是这样！

先不管对方是怎么进入只有伯爵家族才能够前往的龙眼之穴的，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懊悔都没有用。现在当务之急是挡住龙群的袭击，并保证人群的安全与避难。

【龙骑士的支援大概多久能到？】

我一边装上子弹对着周围的龙射击，一边朝俄文格斯确认道。

【很不巧，现在是银白祭期间，大多数队员都在休假。虽然我刚才向最近的分队发布了紧急召集令，但最快也要三十分钟才能来到。】

【三十分钟吗.....】

老实说，太久了。这样下去的话，在龙骑士的支援到来前这个城市就完蛋了。

只能在这里挡住它们了吗？

哈....这句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禁笑了出来。

无法使用尼德霍格之刺的龙骑士，半吊子的圣剑与冒险者，就靠我们三人，要对抗包括杰拉斯在内的数千只龙族，这可真是笑不出来的笑话。

不过——

远处能看到熟悉的魔法阵在空中闪耀。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那些笨蛋正拼尽全力阻挡着龙群的进攻。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们也在尽自己的一切去保护这个城市。

那么，我又怎么能够在这里停下来呢？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握住拿着枪的手，在心中做好了觉悟。

【那么，我们上吧，俄文格——】

【不过，幸好你来了，真人。】

意外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高扬的战役瞬间便冷却下来。

俄文格斯转过身，他抬起头，注视着头顶飞舞的龙群，然后用极其轻柔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失的语气说道。

【这样，我也能放心的把蒂法交给你。】

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心中却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你究竟在说什么？】

【你明白的吧，真人。】

俄文格斯依然没有看向我这边，他拿起尼德霍格之刺，然后将其指向逐渐逼近的龙族大军，对我说道。

【为了能让避难顺利的进行，需要有谁留在这里挡住龙族的进军。这是一份注定以死作为结局的工作，哪怕是奇迹发生都不会改变的未来。但是，真人，你不能留在这里。你还有着等待你回去的人，你还有着只有你才能保护的东西。所以——】

他转过身，对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就像是下定了某项决心，就像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就像是.....向对我们告别一样的轻柔微笑。

【这里.....就交给我吧。】

那一瞬间，我没有反应过来。而等我察觉到的时候，我与蒂法已经被俄文格斯轻轻推到了后方。

【我，真的是一个幸运的人。】

他闭上眼，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后满足的笑了出来。

【在我毫无价值的人生最后，我遇见了重要的家人，遇见了喜欢的人，遇见了.....最糟糕也是最棒的朋友。虽然最后的最后还有些小小的遗憾，不过已经足够了.....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结局，是我原本就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幻想。所以，真的已经足够了。】

他在诉说。

他在微笑。

他在悲伤。

他在....告别。

明明只是数米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够碰到他的距离，但是现在却宛如天渊一般遥远。我伸出去的手就像是被什么挡住一样，怎么样都无法触及到他所在的另一边。

【俄文格斯....你这家伙不是和我约好要活下去然后一起见证阿尔塞茵的未来吗！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去钓鱼了吗....在那个一切都结束的和平午后，在那个你们一直期待的未来...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为什么你又....】

【我曾经，没能守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而且还是两次，我两次都只能无力的看着自己的家人从我身边离去。】

他没有回答我的抱怨，只是用略带悲伤的笑容向我们传达最后的话语。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看到自己重要的东西从身边消失了。抱歉，真人，我又骗了你们。但是，这一次还是希望你们能稍微原谅一下我吧，毕竟——】

无数的瓦砾从天空落下，然后就像是坟墓一样遮盖住了他的身影。

【这是我最后的谎言了。】

他转过身，紫红色的光芒逐渐吞噬了他的身体。而我却只能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从我眼前消失，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他的决意。

这是他的结局。

这也是，他所留给我的话语。

最后，名为俄文格斯的这个奇妙男人所留给我的表情，是一张无比灿烂的笑容。

以及——

【能与你们相遇，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话语。

【真人！】

【不要回头！】

我转过身，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去看那横档在我们中间的废墟，只是大步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就像是他在卡利亚之森对我说过的一样，将悲伤与痛苦压抑在心中，然后背负起他所留下的灵魂与精神，继续向前迈进。

哪怕，视线被泪水遮住。

哪怕，心脏痛苦的要裂成两半。

哪怕，我现在就想回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战斗到最后。

我也不会回头。

相信他，相信他能够活下来，相信他所做出的决定，相信等我们讨伐掉城内的龙族，将居民疏导结束，回到那里的时候，他还会和往常一样笑着迎接我。

我紧紧握住蒂法的手，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决意，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力回握住我的手。

然后，三十分钟后。

增员来到，城内的清扫与居民的避难也已完成。而等我与蒂法带着增员的龙骑士再次回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是——

某个龙骑士被杰拉斯咬断身体，在空中无力向下坠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