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

今天是下半学年开始上课的第一天。换句话说，距离那个交流会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从一个月前开始，阿拉希扎就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晚上也不回宿舍。本以为她开学后会好歹上课混混出勤，然而一天的课已经结束了，依然没见到她的身影。

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清闲了，可以再次把注意力投到学习上。最基础的课程已经结束，下半学年的主要教学内容是各个学科的进阶内容。进一步提升整体知识水平的同时，也会帮助学生们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

“让你久等了，桑娅。”来到图书馆门口。

“没事，我们也是刚下课。”约好和我一起自习的贵族小姐正在图书馆门口等我。

这里是我们相识时第一个去的地方，也是我们相识后最常去的地方。刚刚结束的假期里，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在这里自习。预习也好，复习也好，研究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好。

在常用的座位上放下书包，并排坐下，拿出书。平静又充满知性的时光开始了。要是那个魔女也能这么安静就好了。

“今天你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吗，依莲？”

“没有。怎么了？”

“那个……咳。”她清了一下嗓子，“我前几天偷偷看了一下你的试卷。”

“啊……”

这个试卷当然就是指年中考试的试卷了。在学术上以以理学院尖端科研人员为目标的桑娅，年中考试以总分接近满分的成绩位列年纪第一，这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而我……考前被特别叮嘱过，不要太高分。所以我就故意答错了很多看上去很难的题，让自己的分数不那么突出。

“考前复习的时候很多题我不是都给你强调过了么？你怎么还答错了？”

“对不起。”

“啊，我不是要责怪你。”发现自己的语气像极了教师，桑娅立即纠正，“我只是从公布成绩那天就觉得凭你的能力不应该考出这种分数，所以一直很好奇。去看了你的卷子后，更觉得很多题你根本不应该错。”

“太紧张没发挥好。”总之先把最常见的理由拿出来吧，“考试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又是克尔梅特小姐影响了你的休息才让你发挥失常的。”

“没有的事。”

“真没有？”

“没有。我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她在那次收到那封信以后就收敛多了。”相对来说，“考试分数真的是我自己没发挥好。桑娅你明明都帮我考前特别复习过了，总感觉很对不起你……”

“没有的事，这怎么能怪你呢？紧张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好惭愧的。下次好好考就行了。”

“嗯。所以我要加紧努力才行。”

然后，空气就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没有吧？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应该是没冒犯到她才对。

嗯？仔细一看，桑娅今天怎么拿了很多上学年的书？而且……还都是我成绩比较差的科目。

“依莲。”她开口了，声音很轻。

“怎么了？”

“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累？没有啊。比和阿拉希扎在一起的时候轻松多了，而且还能一起学习——”

“我不是说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内心。”她看着我。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我相当疑惑。

“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这样毕恭毕敬。就算我禁止你说敬语了，依然能感受到你这种态度。”

“那是当然的。毕竟你——”

“毕竟我是莱汉？是拜伦？”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

“什么？”

今天的她有点不正常。或许是受到了什么别的刺激？此时此刻的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以至于把双手都放在我的腿上，整个身体靠过来，让我几乎能感受到她的鼻息。

“尊敬吧。”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你学习成绩优异，才貌双全，为人仗义又有爱心。而且对我一直关爱有加……对于这样的你，就算你不是莱汉的贵族，我也会非常尊敬的。不，尊敬一词好像不太准确，应该说是憧憬。”

“憧憬……？”

“嗯。”

这是真心话。和我这个从小都不知道父母在哪里，像一只野兽一样被驯养长大的杀人机器相比，她是一个耀眼的存在。

“我刚才有点激动了，依莲，对——”她突然苦笑一声，“哈，没想到我自己也是，很自然就想说这个词呢。”

“对不起？这个词怎么了？”

“咱们出去找个能聊天的地方吧，这里毕竟是自习室。能稍微陪我聊会儿么？”

“当然可以。”

看这个样子今天也是学不进去了。去听听桑娅的烦恼也好。

收拾东西，离开自习室。我们前往了生活区，找了一间凉快又安静的小餐厅，一人要了一杯冰咖啡。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监视克尔梅特小姐。”

“嗯，我知道。”

“在监视她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你们之间的互动。”

“我们的互动？”

基本就是她找茬我反抗吧。大部分无理要求我还是会反抗的，除非她把那件事搬出来。

“你们之间非常自然，完全没有什么隔阂。”

“是这样么？我经常被她弄得非常烦来着。”

“那么当你烦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会直接警告她。虽然不是很有用。”

“那么，如果换做我去那么骚扰你，你会直接对我说出来么？”

“……不会。”原来如此，“但这不代表没有隔阂之类的吧？那只是因为那个人特立独行而且脸皮厚，不狠狠警告回去她根本不知轻重的。”

“可你是奉了家族的命令去服侍她的吧？相对于我，她更应该是你毕恭毕敬的对象吧？为什么还会给她一个这种评价，为什么你会选择反抗她？”

“这……”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对你的态度转变，还有你对她的态度转变，难道你还没发现么？”

“发现了……可这又代表着什么呢？我们只是变得……要好起来了……？”

“你自己说这话都没自信吧。”

“是……”

阿拉希扎，她有一种特别的魔力。说是包容，她明明小肚鸡肠。说是豪爽，她明明斤斤计较。不，事实上，她对绝大多数事物和人都持以蔑视的态度，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学校的教师，别的同学，没有一个能和她稍微要好一点的。就连蒙迪教授，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助手”。

唯独对我。她唯独对我有着不同的待遇。虽然经常用各种手段骚扰我，欺辱我，但实际上都只停留在恶作剧的水准，实际上都是很考虑我的感受的。买东西的时候经常会加上我的份，最爱的气泡果汁也允许我随便喝。就连很多炼金术的奥秘，都乐于和我分享。

这已经不是朋友关系了，我们之间的很多行为早就不是朋友的范畴了。

“看来你已经有点头绪了。”桑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那家伙，该不会……”该不会！？对，她曾经用过那么一个词！“把我当成宠物了吧！？”

“噗——！咳咳……咳……！”

“桑娅！？”

“没事……咳……真是失态。”她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不对吗？”

“用这个词太过夸张了。但她对你确实有一种宠爱的感觉。”

“宠爱……？那不还是主仆之间的？”

“不是。就是那种……”她淡褐色的脸颊好像有点发红，“常见于男女之间的……偶尔也会出现在女孩和女孩之间的……那个……”

“……”

“……”

啊？

“我在说什么啊！我今天绝对有点不正常，把今天我说过的话都忘了吧！明天再见！”说完，她就跑掉了。

这……我其实也挺在意的。去找蒙迪教授问问吧。

……

……

“她对你说这些话了？”蒙迪教授听完我的叙述，一副想笑的表情。

“嗯。”我则很迷茫。

“啊哈哈哈，没办法啊，毕竟她对这方面挺敏感的。”

“什么意思？”

“因为她就是那种人啊。”

“那种……哪种？”

“偶尔出现在女孩和女孩之间的那个啊~。”

“什么！？”

难以置信！既然如此你之前给我的那个资料里为什么不写！？

“别这么激动嘛，难道你才发现？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了么？”

“那我怎么猜得到！？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是啊~。”她笑得如此坦然。

“咦？”

什么！？

“给她灌输男女交往很肮脏，女孩和女孩也是可以的这种观念的人其实就是个我啊~。”

“要让莱汉家的人知道你对他们的大小姐做了什么你不会死无全尸吗？”

“应该……不会吧？不过话说回来，她为什么非要今天突然给你说这些呢……噢！说不定是我的暗示起效果了！”

“结果又是你搞的鬼吗！？”

我身边都是什么人啊！我不求你们能帮上忙，拜托不要再捣乱了啊……

带着混乱的头脑，我返回宿舍。

然而越到这种时候，命运就越不会让你停下来喘口气。

打开门，我被木桶的海洋淹没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