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强的光。到早上了吗？

想抖抖翅膀伸展一下，却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和身体根本不允许那样。覆满坚硬鳞片的翅膀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柔软而强健的双臂。右边的那一个上面，有一个红色的毛球在蠕动，想要从因飞艇转向而直射入房里的强烈晨光中逃离，躲回棉被中。整个身体右侧传来无比熟悉而陌生的触感和温度，不断告诉着我一个事实。

我，提尔·加布里，现在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从太阳高度上来看，距离到达我们的目的地还需要一段时间。这班飞艇抵达贝尔德飞艇坪的预定时间是早上九点多，现在太阳才刚刚出来。不过安全起见，还是去看看窗外景色是否已经变成了修雷德山脉为好。顺便倒杯水。

轻轻把右臂从毛球下面抽出来，轻轻坐起身——

两条手臂立即缠住我的腰，把我拉回了仰卧的姿势。

“时间还早吧……”她好像一条蛇一样爬到我胸口。

“我知道还早，我只是想去倒杯水。”

“那给我也来一杯吧……”她从我身上滑下去，“这房间是挺燥热的。”

其实燥热的不光是这房间，还有我们。现在回想一下，就算是过了半年多，昨晚也有点太激烈了吧？说实话，变回人类身体以后很多事情确实还需要几天时间来调整。但还有些事情……怎么说呢？不愧是我已经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体了。

下床，从水壶里倒出两杯凉开水，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她左手抓着被子挡住自己的上半身，右手伸过来接过水杯，将里面清凉的水一饮而尽。

“还要么？”

她摇摇头，把杯子递还给我，钻回被子里。

我喝完我杯子里的水，把两个杯子放回原位，也回到被子里。

刚躺下，她就又贴了上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了？”顺应她的要求，我再次把她搂到怀里。

“一直都是我主动的吧？从一开始就是。”她露出我好久都没见过的，妖媚的表情。

“确实。”无法否认，“这么长时间都看着你和外人被动交流，都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流方式了。”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她侧过身，面对我。

“对不起。”但我并不敢面对她。

“你以为道歉就有用了吗？还是这么毫无诚意的道歉？”

“当然没用。”

“知道就好。”脸颊传来轻柔的触感，“你要用你的一生来偿还才行。”

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对内对外根本就是两个人。

两个人。

其实根本不止两个人吧。

她破碎的记忆，她所经历的种种不公，她内心的痛苦……还有她未知的身世。

龙母修因加蕾娜。

这个名字一直留在我心中，纠缠着我。与这个名字相关的那一大堆我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也纠缠着我。我之前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从与她初遇的那一刻起就下定了决心，无论这个精灵一样的神秘女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我都要和她一同面对。反正我的人生已经注定悲惨，既然如此，为何不让自己和这么一个美人一起卷入一场华丽的冒险呢？当初的我只是个刚刚脱离少年年龄，脑袋里仍还有“英雄梦”的毛头小子。短短几年的社会生活，让我理解了很多，也让我重新定义了很多次那个决心的含义。

而现在，对我决心的考验真正到来的时刻，我却完全没有自信。

这股不自信不是来自外因。如果真的只是面对什么艰难险阻，危机迫害，我都不会畏缩。哪怕会因此丧命我也心甘情愿。但现在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外力，而是她，和我自己。

她对我是怎么看的？我对她是怎么看的？我是她的什么？她是我的什么？

当我得知她其实并不是她的时候，当我从那些破碎片段中了解到她在那段时间对我的感情后，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这坚固堡垒的根基，非但没有变得更加稳固，反而开始摇摇欲坠。稍微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一切崩塌，化作一片废墟。

作为一个男人，心爱的女人和你同床共枕，在你身边尽情地对你撒娇，是不可能不高兴，不兴奋的。然而我……总觉得胸口堵着什么东西。这让我的反应变得不自然，就连抚摸她秀发的手偶尔也会颤抖。现在这段时间，我可以用刚刚回到人类的身体还有点不适应以及心里太过激动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她也没有多作怀疑，再各个方面都用这种偏向主动的方式来引导我。可之后呢？我无法否认，她的智商和情商都在我之上，任何事我都不可能瞒得过她。

到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提尔，你又发呆了。”

看，又靠近了一步。

“我在想到了贝尔德以后的事。”

“是啊……其实我也在想。米拉巴尔坎让我们去贝尔德，究竟是为什么？”

“鬼才知道那邪龙在打什么算盘。而且现在我们之间也无法联络了。”

“今天也联系不上吗……？”

“嗯。不过真的需要我们的时候那邪龙一定会用各种方法把消息传到的，不用担心。”

可能真的是因为我变成了人类身体，失去了作为“子嗣”和那邪龙的联系。至于刚变成人的时候为什么还能收到消息，我也不清楚。说不定现在也并不是无法联络，而是那邪龙太忙懒得理我罢了。

“说的也是呢……那么……”她把脸贴在我肩上，丝毫不在意某对柔软的东西在我身上被压扁，“就让我们好好享受一下这个迟来的假期吧~。”

“遵命。”我的小公主。

不过让她在贝尔德乱跑真得没问题么？她当初为了避开耳目，专门被迪兹多尔卡家接到了东多尔玛。现在难道就可以和我一起大摇大摆地在贝尔德乱逛？

昨天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说不用担心。现在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那个小白脸手下的以及葛温德琳家的一部分人。虽然不排除情报外泄的可能，但只要是在修雷德国内，就是安全的。从她的口气中，我能听出她极力想要表达修因雷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阶贵族这一点。看来她并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一些有关修因雷德的内幕，最起码……我还记得为什么没有人敢来招惹这全族只剩下一个人的家族。

飞艇快到了。起床，穿衣，洗漱，稍微吃了一点面包垫垫肚子。

贝尔德有两个飞艇坪，一个军用，一个民用。两个都是建在城外的，而且距离城区都有比较长的一段距离。作为新修雷德帝国的帝都，这种规划确实让频繁利用飞艇出行的贵族和大商人们感到不便。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况且，贝尔德也不是修雷德的商业中心。其商业发达程度在修雷德直属城市中仅排第三。如果再算上诸如墨吉利斯城或者梅塔贝塔特这些附属城，那就排到第十名以后了。

拿好行李，来到走廊，准备下飞艇。虽然能源和技术的革新让飞艇票价越来越低，但同乘我们这趟飞艇的人也就十几个而已，下飞艇的时候丝毫感受不到拥挤。毕竟全都是包厢。要问我们花了多少钱？哈，一分没花。因为这飞艇是属于雄鸡航空的，换句话说就是和修罗道拥有同一个老板。耶伊拉作为一个“杰出员工”，亮出证件以后就直接被请到了绿色通道里。我当然也就顺便沾光了。

至于我们来了以后吃住的问题——

小号声响起。

循着声音望去……

两排身着黑色战甲的士兵整齐划一，隔着出口外的通路相向而立。在队列的尽头，一辆黑色的印有刺破盾牌的剑的家纹的黑色马车正停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位好像在哪见过的老管家。

她在我身边叹了口气。

“这确实是等我们出了飞艇坪后自然就能看到接我们的人啊。”而且是夹道欢迎。

“我记得我提醒过她不要搞这么隆重来着……”她捂着额头。

“说不定这种排场对贝尔德人来说根本就一点都不隆重？”

周围的人对这场面一点都不稀奇，纷纷从士兵身后留出的空间走出去。不过那两条小路对于一个交通枢纽来说还是稍微有些窄，已经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拥堵。

为了尽快结束这场闹剧，我们加快步伐冲向马车。

“等候多时了，加布里小姐。”老管家向她微微鞠躬。

“你好，管家先生。这是我丈夫，提尔·加布里。”

“幸会。”他也微微向我鞠躬。

我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只能对他笑笑。

“那个……管家先生。我记得我告诉过娜维塔不要做任何排场，直接派一辆马车来就行了啊……”

“阁下知道大小姐的脾气的，能只派一支二十人的骑兵小队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好吧……那我们就快出发吧，不要再在这里挡路了。”

“明白。”老管家打开车门，微微鞠躬，示意我们上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