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她脱掉棉衣后就直接躺倒了床上，“明明没干什么，却觉得好累……”

军舰上标准的住宿舱，这里可没有双人床这种奢侈的东西。宽度不超过三米的狭小房间中，贴着一面墙纵向放了两张双层架子床。这些床是固定在墙壁上，可以折叠收起的。收起后整个房间就可以当做库房使用。这几天我们都是睡在靠近门这边的床上，我上铺，她下铺。而雷克希娅则睡在在另一张床的下铺上。

“心累吧。”我在床边坐下，“你要是有雷克希娅那么单纯就好了，那丫头现在兴奋地不得了。”

“哈哈哈……毕竟是一整支波波腿呢。”而且是超大的一支。

“没想到这艘船上的随船厨师居然真的会做那东西。”

“波波的肉很难处理，烤好应该需要很长时间吧……不过烤熟后的口感绝对不是一般的肉比得上的。”

“那今天晚饭可有的吃了。”

“那可不，五千多z呢……”

听见她这语气，我不禁笑出了声。确实，波波肉虽然不是很贵，但一整条后腿的量可是相当大的。把身体靠过去，握住她的手。

“怎么，心疼了？”

“还好吧……这些钱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

“不过该心疼的时候还是会心疼。”

“……”她抽回手，翻过身，拒绝回答问题。

“行了，别闹别扭了，说点正事吧。我对你那个二叔不熟，他到底信得过吗？”

“迪兹多尔卡家族也好，叔母的娘家奥加斯家族也罢，统统都是商人世家。你要我用信不信得过来评价他们那还真不好说……”

“商人。他们是人类社会中我最不想打交道的人。”

“不过我能保证，大洋商行是品行端正，很有商道的一家商行。早已名传天下，在商界顶端占有一席之地的他们没有必要因为一些利益而影响了声誉。他们的竞争对手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们，寻找出合适的把柄呢。”

“所以你觉得这事情有戏？”

“何止是有戏。”她坐起身，整了整头发，“我们现在的行动可是公会指派的。大洋商行的大本营和主要客户都集中在中部，吉奥克鲁克内海沿岸。不只是吉欧瓦德里奥运河和梅塔贝塔特港这连接东西的两大枢纽，包括东多尔玛在内的大大小小各个城镇中都有大量他们的客户存在。相比修雷德地区，内海边境区才是他们最主要的活动地带，讨好公会的意义相当之大。”

“原来如此。而且公会显然不可能无偿让他们让步。”

“没错。但是现在公会应该提供不了太多的现金给他们……相对的，这种时候如果少收点报酬，刻意多卖些人情给公会的话，对他们以后的发展肯定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是运气差，而是中了大奖。”

“……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行了。”我站起身，“衣服也放下了，咱们也去餐厅吧。不看着点雷克希娅那丫头，我怕她一会儿会直接冲进厨房里去。”

“嗯。”

一起来到餐厅，能瞬间唤醒人胃中野兽的烤肉浓香扑鼻而来。和想象中的不同，在这种环境中，雷克希娅仍安静地趴在桌子一角。

“哎呦？你还挺安——喂！？”

“雷克希娅酱！？”

铁质的桌面已经被她攥出了一个手形状的凹陷。

“至于这么严重吗！？”

“可是……嘶……”她双目圆睁，瞳孔紧缩，口水不住地往外流着，“大好人大人让我在这里等着……嘶……不要给厨房的人添乱……”

突然就变成某种惩罚了？民间传说中有一种地狱的形势就是如此。那些生前只知道享乐的贵族在死后会被捆绑在椅子上，然后地狱的小鬼会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置各种各样香气宜人的美食。他们虽然饥肠辘辘，但也只能看着，直到永远。

当然，我之前的话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不要把我说的话一句一句都当死命令啊！行了，受不了这香气的话你就先去外面等一会儿吧，肉好了以后我们会去叫你的。”

“明白了……嘶……大好人大人……嘶……那我就……嘶……先去甲板上了……”

“去吧。”

让开一条路，看着她从我们身旁冲出。

“……”

“……”

“看来你以后说话要注意点了，提尔……”

“我尽力……”

有关雷克希娅现在变成“我的东西”这一点我也给耶伊拉提过。她听了以后倒是非常淡定，只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别偷偷让雷克希娅去干一些奇怪的事就行了”。从她们相见的第一天起，雷克希娅就称耶伊拉为“耶伊拉姐”。我感觉，不只是雷克希娅知道有关耶伊拉“真相”的事，耶伊拉应该也知道不少雷克希娅的“秘密”。但她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与她是不同，我身旁的这个她并不知道所有事情，也没有必要知道所有事情。

当然，我也一样。

根据现在我所知道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得出一些有关那丫头的猜测。但我并不打算把这些猜测继续推论下去。因为有很多猜测的尽头，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可怕结论。要说贝尔德一行让我理解了什么，我想最重要的就是难得糊涂这个道理。了解到太多自己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东西时，人就会不知所措，进而失去判断力。我也是，耶伊拉的生父也是，我们都迷失了方向。幸运的是我身边有同伴，而他……则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也因此被所有人当做棋子，并最终成为一枚弃子。

行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把眼光放在当下吧。

“大好人大人~！”

“怎么了？肉还没好。”

“不是，白毛猴子来了~！”

“是吗。那就让他也进来吧，我们刚好也有些事想问他。”

“好~！”

“肉烤好了喵~！快来人帮忙喵~！”

“肉刚好出炉的样子，你也回来吧。”

“——！”

不到十秒。

“烤肉~！”她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咳……突然间干什么啊……这怪力女。”身后拖着那个珍珠色头发的龙骑兵队长。

“晚上好，阿瑞斯队长……”

“哟，晚上好！”不愧是金刚不坏的白毛猴子，被这么折腾还能立即爬起来。

“你好，阿瑞斯·格基芬队长。”我站起身，迎了上去，“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彼此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这种情况姑且还算是初次见面吧。”

“你是……啊！？那条龙！”毕竟早就知道了那“龙”的真身，能一眼猜出来也不奇怪。

“是的。提尔·加布里，耶伊拉的那条龙，同时也是他的丈夫。”我向他伸出手。

“阿瑞斯·格基芬，见过这多次了，职务什么的就不用说了。”他迎上来和我握了握手，还用左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这家伙真不赖啊？龙的时候那么能打，还有这么漂亮的老婆！”

“不不不，我只是运气好罢了。而且论战斗力，我可完全比不上你和你的疾风号啊。”

“那当然，哈哈哈哈！本少爷虽然女人缘不行，但打架绝对没问题！”

“你只是缺少机会罢了，你这条件想找个结婚对象还是很容易的。”

“果然你也这么想吗？那本少爷退役后可就要努力了！”

介绍完毕后，我们在同一张餐桌上就坐。陆陆续续地，没有任务的船员们都来到了餐厅。因为一支波波腿真是太大了，全让雷克希娅吃了很可惜，所以我们准备拿来犒劳一路送我们过来的船员们。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我们看见了斯奇明的身影。她当然也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并径直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格基芬队长，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重逢。”

“金牌猎人！刚才我还想问你人跑哪去了呢。从那之后已经一年多了吧？”

“你们认识？”

“嗯。”因为这餐厅的小餐桌只能坐下四个人，所以斯奇明在我们旁边的桌子坐下，“之前的一次任务中互相照顾了一下。”

“这家伙也特别能打呢！说实话，在碰见她之前本少爷还挺看不起猎人的。”

“我还差得远呢，我只是擅长小规模突袭和一对一的战斗罢了。你面前那位才是公会最大的新星。”

“你说得太过头了，萨卡娜……”

“没有的事耶伊拉！本少爷敢打包票，现在公会里比你厉害的猎人绝对只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让各位久等了喵~！”

烤好的波波腿已经切片装盘，滋滋作响。配上各种配菜和主食，北地独有的佳肴被端到了每一个餐桌上。

“厨房里还有好多喵~！不够的可以再来要喵~！”

“烤肉~！”雷克希娅已经摆出了饿虎扑食的预备式。

“真丰盛啊！”北方的土豪少爷看来也被镇住了，“公会的伙食这么好！？”

“这是耶伊拉请的。”我算是发现了，斯奇明这人特别喜欢拱火。

“哇，没想到你也很豪爽嘛！”

“今天比较特殊而已……”

“行了，发话吧耶伊拉，大家都等着开吃呢。”

“诶……？怎么变成我发话了？”

“你请大家吃的，当然你发话。”

虽然事实是她掏钱我请客。

“……好吧。”她站起身，表情立即变成了另一个人，“各位！这顿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想犒劳一下大家！新年将至，而大家却不能和家人在一起，作为得到大家帮助的其中一人，我只能用这种形式稍微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大家一路上辛勤作业真是辛苦了！之后即将正式展开的探索工作还要拜托大家，让我们一起努力完成这次任务吧！”

“噢~！”雷克希娅带头欢呼，中间还夹杂着掌声。

这些船员都是军人出身，在外过年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耶伊拉这一顺水推舟的激励毫无疑问是很有价值的。不愧是她，脑子转得太快了。

“那么，”她露出偶像派的笑容，“大家开吃吧！”

刀叉碗筷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不要说雷克希娅了，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多脂的波波肉可以说是最适合烧烤的几种肉类之一，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早已经按捺不住食欲了。

发完言的她慢慢坐回椅子上，舒了一口气。然而没等我来得及和她搭话，我就感觉到一股视线。

好吧。

“开吃吧，雷克希娅。不过不要吃太急，这里所有人吃到饱估计也只能吃完半条腿，剩下的都是你的。”

“烤肉~！”她扑了上去。

“噢，势头很凶嘛怪力女！那就和本少爷比比谁吃得多吧！”

这白毛猴子简直自寻死路。

旁边的桌子，斯奇明身边几位是她从修罗道带来的帮手，就和耶伊拉带着我和雷克希娅是一个模式。不过她带的人稍微多一点，算上她自己，足足坐了三桌。至于他们在聊什么我就不去偷听了，我现在不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那边。

我身边的她现在只是握着刀叉，并没有向任何食物发起进攻。

“不快点吃的话就要被对面那俩人抢完了喔。”

“其实我也不是很饿来着……”

“难得的波波腿，而且花的自己的钱，不稍微尝一点不是太可惜了？”

“说的也是呢……”

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完全不动。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

“我说你啊……”

“……”

“听着。你没有向任何人保证过，这件事也不是你可以掌控的。所以就算这事没成，也不是你的责任，没有人会责备你。知道吗？”

“这些事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

“静不下心来？思维总会往那边跑？茶不思饭不想？”

“嗯……”

“知道我为什么不惜变成这样也要维持一个人型么？”

“……”

“把嘴张开。”

“……？”

“转过头来，把嘴张开，快。”

“……”

她把那张郁郁不乐的脸转向我，慢慢张开嘴。

我当场塞了一块烤肉进去。

“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吃下去。静不下心来就找我，想要转移注意力也来找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是你丈夫，我在你身边，而且我是一个人类，听懂了吗？”

“……”

“懂了吗？”

“嗯……！”说完，她也切下一块烤肉，递到我嘴边。

我张开嘴，咬住这世界上最美味的肉，然后抬起头，看向她。

是的，我可以舍弃一切，就是为了你现在这个表情。

幸好对面的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肉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这又腻又蠢的相互喂食。但当我无意间瞥向隔壁的时候，却发现斯奇明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啧，这就是G级猎人的洞察力吗，真是大意不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