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日，今年的最后一天，上午九点。

“是，好的。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耶伊拉正在和公会驻利贝尔的总部通话。之前一些小汇报什么的都是和扎西哈分部联系的，这次的事因为非常关键，所以总部那边特别和她直接通讯强调一些废话。

耶伊拉这边除了说一些已经做过十万八千次的汇报外，基本就只有是是是之类的话，我自己听着都烦了。那群龙人老头，别给她徒增压力啊。

“好的，多谢您的关心。还请静候捷报。那就这样了，再见。”终于，她挂断了通讯器，结束了长达半小时的废话循环。

我走过去，把手放到她头上轻轻揉搓。她则是保持着把通讯器扣在桌子上的姿势，任凭我把她的头发揉成团。揉成团也没关系，反正她的发质，只要稍微甩甩头，发型立即就能恢复原状。

“你还要发呆到什么时候？”

“提尔，陪我去街上转转……”

“荣幸之至。”我后退两步，让开一条路。

“……”她甩甩头，在我胸口捶了一下，向舰桥外走去。

因为今天不用出任务也不用值班，她穿的是便装。她那身防具，虽然相比铠甲来说要轻很多，但浑身上下也没少用金属，穿着那身在街上逛一天也是够呛。

走出舱门，来到甲板。对于冬季来说过于奢侈的艳阳晒得我睁不开眼睛。当然，温度还是相当低就是了。

“大好人大人~！你们终于来了~！”

顶着耀眼的日光，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

一个大雪球。

真的……很大。

直径超过两米的雪球，现在正被扛在那丫头的肩上。在她身后，一个更大的雪球正立在城镇大门的边上，散发着惊人的气场。

“你在干什么？”阶梯走下来，换个角度一看，这雪球的大小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这里的小孩子都喜欢这样玩啊~，叫堆雪人~！”

是吗，那你堆出来的绝对是雪人里的巨人。

环顾四周，有不少不知道是路过的还是特意赶来的村人聚集在那里，静静等待着这一伟大的艺术品的完工。在我们的飞艇旁，三个规格正常的雪人边，几个孩子正仰着头，用充满极高敬意的眼神看着雷克希娅。如果能有一个专门记录各种世界之最的无聊组织的话，我想她的这个雪人肯定是可以上榜的。

“行了，这么多人看着你，你先去把你的雪人完成吧。”

“好~！”

轻松转身，一路小跑。要不是移动时带起的强风，所有人都会认为那只是个假道具而已吧。

起跳，轻轻一放！

在掌声中，全世界最大的雪人诞生了！

“雷克希娅姐姐真厉害~！”孩子们冲了上去。

“看，我没吹牛吧~？”她笑眯眯地蹲下身，“你们要的大雪人做好了~！”

“嗯~！”

“我们一定会把这雪人当宝物的~！”

“雷克希娅姐姐真是太厉害了，来当我们的老大吧~！”

“嘿嘿嘿~！”

这么多天下来，她意外地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不，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雷克希娅，走了。”虽然让她留下来继续和孩子们玩也挺不错，但难得的日子，不逛逛镇上太可惜了。

“嗯~！”她站起身，“再见了大家，有空再玩吧~！”

“诶~？这就要走了吗？”

“因为我之前和朋友约好了啊~。约定这种东西，只要约好了就绝对不能反悔~。”

“嗯~！妈妈也说过，约好的事情绝对不能反悔！”

“所以说啊。不过放心~，我现在也和你们约好，明天我们再来这里玩~！”

“好~！”

“装饰大雪人的时候要小心点哦~！”

“嗯~！”

一般来讲，和小孩子对话的时候，人们会特意用比较幼稚的口吻来方便小孩子理解。但现在这个场合，我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违和感。

三人一起，从巨大的雪人身边经过，向城镇中走去。本来打算是三人一猫的，结果伯顿格那家伙又一大早就跑去研究古方了。说什么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还不是一头钻到药罐子堆里去。

也罢，他自己高兴就好。就让我们三人好好享受一下这异国的新年吧。

经过了数天的准备，街上的热闹程度和年味在今天抵达了巅峰。中央大街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平日里辛勤劳作的人们，今天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或和亲人，或和好友，一起走上街头，享受这一年一度的节日时光。白龙卫队好像是尽数出动，充当起了秩序维护者的工作。每个路口都能看见有手拿长杖腰间挂有刀的白衣人的身影。

“真不敢相信，这镇上居然有这么多人。”

“不光是镇上的人，提尔。你忘了乌卡拜昆是扎西尔部的什么了么？”

“灵魂故乡。”

“在白龙神教最兴盛的时候，每逢这个时节，整个扎西哈的信徒都会来到这里。”

“那岂不是更挤不下了？”

“如果资料记载的没错，我们飞艇停留的那一大片空地，就是给普通教徒跪拜用的。更加高阶的教徒可以跪拜在中央大街上。而能够进入祭祀广场的，都只有各地的长老和萨满。”

“是这么重要的节日？”

“他们把新年叫做唤龙节，是为了激励白龙神赶走春天的祭祀节日。春天到来以后还有一个赠龙节，是为了感谢白龙神，比现在这个还要隆重。”

“还真是有种传统宗教的感觉呢。”

“这其中是有一个传说故事的。”

“什么？”

“等会儿再告诉你。因为现在镇子上肯定有一个和那传说有关的活动，实地解说起来比较好。”

“那我就先最好期待了。不过，我感觉现在的这些人，与其说是来朝圣的，更像是来旅游的。”因为话题有点敏感，所以我决定“私下”问问。

“嗯……因为很多类似的制度在扎西哈加入利贝尔后就没有了。当时的利贝尔政府也和现在我们在做的事一样，利用各种手段发动改革。在一波又一波文明的冲击下，白龙神教变成现在的样子。虽然白龙卫队和白龙寺庙在整个扎西哈都还存在，但都已经变成等同于贝尔德警备队和教堂一样的地位了。唯一还在尽可能沿袭传统的……就只有乌卡拜昆。”

“那么如果我们这次‘文明冲击’又成功了呢？”

“白龙神教的地位就会进一步下降吧……不过不用担心，宗教与传统是不会彻底消失的。它们不同于有形态的物质，只要人们的心中还留有它们的火种，它们就会以另一种全新的形式重生。”

“啧。这是你以后某次发言要用的演讲词吗？”

“哈哈哈，说不定吧……不过这些话确实有点道理不是么？就算官方语言都已经变成了利贝尔人从修雷德带来的修雷德语，就算经历了那么多次冲击，挂彩灯，吃卡桑团，跨年夜祭祀，比武大会，这些传统依然都还在。相对的，祭祀广场却变成了人们休憩的公共广场，严肃的朝圣也变成了热闹的庆典。利贝尔议会本来就是受到古修雷德帝国压制了上千年的人们组成的，他们所带来的民主自由思想对这里的——”

“停停停停停停停。耶伊拉老师，我错了，我们聊点别的吧。”

“好吧……”

“不过你刚才那一席话我倒是挺意外的。”

“意外？哪里？”

“有关白龙卫队和白龙神教的事。通过之前他们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在扎西哈的势力很强呢。”

“这一点我最近也一直在想……路上看那些资料的时候，以及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认为我们在这里会遇到相当大的阻力。可越接触这里的实际状况，越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倒不如说，反而对扎西尔部为什么至今还没有被彻底同化而感到奇怪吧。”

“嗯……在技术和生产力的面前，所有的这些封建迷信都不可能支撑太久。乌卡拜昆，或者直接说整个扎西哈，感觉凭这个势头，早在以前就应该融入到公会和利贝尔的系统中了。可为什么一直拖到了今日呢……”

“还是白龙卫队的问题吧。不战胜白龙卫队就什么都免谈。”

“表面上是这么讲……但是你知道的，这种东西一旦成了大势，并不是一两只地方宗教武装就可以制止得了的。真要说什么的话……应该是白龙神教和传统的抑制力？胜者才有发言权，这么一个概念已经被认可了这么多年，无法改变了吧。”

“不用想那么多。总而言之，今晚只要能赢，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嗯。乌卡拜昆是整个扎西哈文化改革最具意义的一部分……只要能控制住这里，整个白龙神教都将失去斗志。”她停下脚步，“吶，提尔。”

“怎么？”

“虽然口口声声说改革，说为了乌卡拜昆着想。但我们其实根本就是入侵者吧……就和那个大萨满说得一样。就算没有我们，他们也会和自然和睦相处，我们的到来只会打破这种和谐……”

“是吗？你真想要这么理解也不是没道理。”

“……”

“但我们会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存条件这也是事实吧。”

“嗯……”

“这段时间我们也看到了，先不说利贝尔那边能获得什么，最起码乌卡拜昆的居民们确实很需要公会，需要更好的生活。仅凭这一点，我们的行动就是有价值的。”

“嗯……”

“更关键的是，如果不是我们改革，而是让别人，让利贝尔的商人们，那结果只会更糟。”

“嗯……”

“不过。”我拉住她的手，“那些都是今晚的事。放心吧，有我在，有雷克希娅在，有斯奇明在，有白毛猴子在，无论那个大萨满要如何刁难我们，都不成问题。再怎么说，我们全都是拥有了古龙之力的人。”

区区凡人，不足挂齿。

“……”

“怎么？”

“以后你偶尔也帮我去演讲演讲好了？”

“哼，算了吧，对除了你以外的人，我可是一个多余的词都懒得说。”

“……亏你能直接说出这种话来。”

事实上，这话如果真要我“说”出来，还是挺有压力的。

“好了，这些话题到此为止，前面聚了不少人的样子，我们去看看吧。”

“嗯。”

结束掉这无声的聊天，继续前进。

刚前进一步，发现了一件事。

“雷克希娅，你怎么一路上都这么安静。”

“奇怪……”她一改少根筋的口吻，说了一个富有深意的词。

“奇怪？”

“啊~，或许是错觉吧~！对了，大好人大人，你说过过年的时候请我吃东西的！”

“当然。扎西哈的传统小吃可不只有卡桑团一种呢，今天我们就好好尝尝吧。”

“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