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珊瑚城？

从上向下看的视角，珊瑚城就在我下方。从布局上来看它确实是珊瑚城。但是这个珊瑚城和我们之前所在的完全不同。街道上没有五颜六色的灯光，没有欢乐的气氛，就连来来往往的人鱼都比现在少。

我……等一下，我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我完全感觉不到我的身体存在，连想要转动一下视角都不行。只能强行看着这么一副画面。

画面逐渐向街上拉近，我可以近距离观察建筑和人鱼们。所有建筑的风格和装饰都千篇一律，甚至好像是出于同一个工匠之手。人鱼们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地向自己的目的地快速前进着。

卫兵们在巡逻，法师们在维护结界，工匠们在认真工作。一切都井然有序，简洁高效。

让我想起了莱汉尼亚。

“你觉得如何？”一个低沉的声音。

“谁？”我问道。

“井然有序，简洁高效的秩序。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都能发挥自己的特长。在这套秩序中，城市如同一台精良的机械，平稳运转着，不断创造着财富。这些财富也不是别人的，正是市民自己的。他们又能丰衣足食，又能体现自己的价值。这样的秩序，这样的统治难道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作为莱汉的一员，作为莱汉尼亚的统治家族中的一员，我无心也无法否定这一点。这就是莱汉尼亚的运作模式，让它成为王国最大生产基地的模式。也是别人无法复制的，我们莱汉所追求并实现的模式。

“这样的统治没什么不好。”所以我就这么回答了。

“那为什么！？”愤怒。

“为什么……？”

“那为什么！？”悲伤。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为什么现在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以前从没有过的笑容呢！？”

画面一转，半个珊瑚城变成了伯顿格统治时候的模样。七彩的霓虹，多变的装饰，人鱼们的欢声笑语，都和以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不但屈从了魔王部下的统治，还忘却了以前的信仰。更有甚者，居然明确表示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确实，有人鱼这么说过。

“我赐予他们生命，教授他们知识，指引他们如何发展壮大。事到如今，他们居然都忘记了我，开始我享受新的生活！？”

“……”这么说来，确实挺可悲的。人鱼们明明都已经恢复了自己的心智，却都安逸于伯顿格的统治。作为原先这里的守护龙，肯定不好受吧。

“你！你不觉得他们应该遭受惩罚吗！？”

果然，那愤怒与悲伤是来自这里。真正逼疯他的不是污染，而是这个。

“既然他们已经拥有了新生活，又喜欢这种生活，为什么还要干涉呢？”

“那是因为你觉得事不关己才会这么说！”

画面一黑，再次亮起来时，已经变成了另一座城市。

是……莱汉尼亚！？

“这是你们的城市。”

“你怎么——”

“如果它也变成这样了呢？”

画面再次一分为二，欢乐版的莱汉尼亚出现了。灯火，鲜花，在街上起舞的人民。工厂早早就结束了工作，太阳还没下山，工人们就和贝尔德的富人们一样聚集在酒吧里开始饮酒作乐。

“莱汉倒台之前根本体验不到这种生活啊~！”一个工人高举酒杯。

“其实每天不工作那么久也可以丰衣足食嘛！”另一个双手都拿着鸡腿。

“还不是因为要靠我们养着整个修雷德！没了那些累赘，我们新共和国日子只会更好！”第三个人畅饮了一口美酒。

“共和国万岁！”

“万岁！”

这……

这是不可能的。脱离了莱汉，脱离了修雷德，莱汉尼亚是不可能繁荣昌盛的。

“我之前也这么想。”守护龙低声说着。

“那是因为伯顿格利用圣殿的魔力制造了结界！现实世界中可没有这种便利的东西！”

“但在你们的世界中也有很多方法获得资源不是么？例如贸易协定，例如龙人。”

“这……”

说实话，这是可以的。凭莱汉尼亚的技术力和生产力，加上便利的铁路和海路运输。即便只发挥一半，莱汉尼亚也可以依靠生产装配的加工费换取足够全城生活和发展的财富。只要不再有整个王国带来的负担，莱汉尼亚根本不需要这么满负荷运转。

我想起了一位叔父大人说过的话。“莱汉尼亚是劳动者和研究者的天堂，也是他们的地狱。”他们在这里可以体现自己的价值，获得相应的报酬，但也会被压榨一生，到彻底枯竭为止。

“他们可以过上这种自由生活的。”

“不行，我们不能脱离修雷德。修雷德不可能让我们独立的，如果这样做了，迎来的只有战争。”

“那都是你们的借口。”

“不是借口！”

“你们和修雷德王族同流合污，高高在上。和他们一起压榨劳动者，还美其名曰保护他们。”

“但我们确实为他们提供了舞台！”

“你们的法律，全都是不平等的。劳动者本应可以获得更多的报酬，结果都被你们收入囊中。”

“莱汉拿到的只有一小部分！而且几乎都用于额外的科研补助和城市建设！大部分都归贝尔德所有！”

“那你们还不是帮凶吗？”

“我们……”

帮凶。

“说了这么多，你们只是不想放弃手上的权力而已。你们的统治和我一样，是失败的。”

“失败的……？”

哼……

不愧是我的内心所投射出的虚拟世界。问出这些话的不是守护龙，是我自己。自从进了珊瑚城，我就产生了疑问。这么多年来我不断责问自己又不断自我搪塞过去的问题现在又出现了。

眼前被分成两部分的莱汉尼亚是多么真实。哪个是人民真正喜欢的，他们在哪里更快乐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但是，我也不是完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给过自己答案，虽然它不是最完美的。

“我们是不同的，守护龙。”

“不同？”

“莱汉尼亚的每一个成员，都是自愿来到那里，自愿继续生活下去的。和人鱼们唯一的居所珊瑚城不同。莱汉尼亚的人们如果厌倦了高压生活，喜欢轻松自在，大可以到其他城市去。凭他们的能力以及莱汉尼亚的介绍信，在修雷德中总会找到一个可以让他们过上又轻松又丰衣足食生活的地方。”

“这能成为你们继续压榨的理由？”

“不能。但谢谢你帮我理清了思路，守护龙。”睁开眼睛，我正紧紧握着**伤口的剑，单膝跪在龙头上，“我更加清醒了。”

“是吗。”

黑色的雨已经停了，风也不再喧嚣。密布的乌云逐渐散开，光芒开始洒向趋于平静的海面上。

“作为统治家族的一员，我对你的遭遇表示遗憾和同情。莱汉不会步你的后尘的，绝对不会。”

“我可以感受到你内心的平静和豁然，勇者。我还感受到了你的坚毅和决心，它们就如同现在冲破乌云的光芒一样，温暖而闪耀。污染和悲愤让我失去理智，现在，我也已经命不久矣。接受水之祝福吧，它会大幅全面提高你的能力，尤其是水之力和如同你内心中闪光一般的治愈力。你将百毒不侵，获得永久水下呼吸术和水下行动术，任何洁净的水都可以像灵药一样治愈你的伤口。带着这份力量和你的决心，去净化下一个圣域吧。”

和土之圣殿时一样，我感觉到力量流入我体内，等级也提升了一大截。

“我会的。但你……还是心有不甘。”

“不甘是必然的。那般全心全意，那般倾注心血，换来了这么一个结局是谁也接受不了的。但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有很多错误，其实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些的。”

“所以你有结论了吗？对于人鱼们的新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我的时代结束了，我无权不满。”

“时代的更替不代表从历史上完全消失，守护龙。我相信，每个人鱼心中都还有你的位置的。你对他们的启蒙与教导，他们一定会铭记在心。你的存在也一定会深深刻在他们的记忆中，我保证。”

“希望如此……”巨龙缓缓闭上眼睛。

他开始下沉。水中的躯体化作细沙溶于大海。当他的头也沉入水中时，我发现自己正神奇地站在水面上。我的双脚就这么直接踩在水上，脚底还能感受到水的波动，但我就是不会沉下去。随后，在守护龙完全消失后，一颗碧蓝色的水球飞到了我面前。

“源水核心。”

空间被紫光撕裂，魔王阿拉希扎突然出现在了球的另一侧。

“阿拉希扎！”我立即做好战斗准备。

“别摆姿势了，我不是来战斗的。现在整个海洋都是你的友军，我可没傻到在这里和你打。”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接人。”她抬起头，“伯顿格，你的理想破灭了呢。”

“毕竟只是理想喵，不过我也全是爽了一把喵。”

伯顿格和我的伙伴们都站在克罗萨斯的手掌上，缓缓靠近海面。

“你可以不走的，伯顿格。抛弃这个魔王，继续统治珊瑚城。人鱼们绝对都愿意的。”

“哼，笑话。你还真是个没文化的勇者。”阿拉希扎露出了她经典的蔑视表情。

“不行喵。守护龙的污染被净化，那座城又变成了圣殿喵。作为魔族，我靠近的话会被神圣能量伤害的喵。”

“那人鱼们要怎么办！？结界呢！？”

“让他们继续自由快乐地生活下去就行了喵。至于结界，只要把这源水核心带回去，魔法长老院的人知道要怎么做喵。”

“那——”

“废话到此为止，我现在非常不爽！”阿拉希扎指着我的鼻子，“好好想想吧，勇者，想想你们这次的所做所为！魔域还剩两个，别以为还能这么轻松夺走！”

说完，她就和伯顿格还有克罗萨斯一起化作紫烟消失了。我们的人则在依莲的法术下飘在我身边。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大人问道。

“先把这个源水核心送去珊瑚城吧。”我把剑插回盾中，背上盾。

“这东西的水之力非常强，我感觉光是靠近它就会死。”提尔皱着眉头。

“你还真是劣等狗啊。”黑猫嘲讽着。

“闭嘴大猫！”

“哼。”

“呐，桑雅，能不能让我先把这个球研究个十天八天的~？”依莲笑嘻嘻地想要靠近球，被我拦住了。

“问题是克罗萨斯现在也走了，我们要怎么去珊瑚城？游过去？”诺查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

“其实很简单。”沐用杖点了点水面，“让水送我们去就行了。”

“水？”

“不用解释太多，依姐，放我们进水里。”

“你们身上的水下行动术和水下呼吸术都失效了来着，不过好像不需要了~。”

水流如同有生命一样，轻轻卷起我们和源水核心，向珊瑚城方向出发。明明没有施加水下呼吸术，却可以呼吸。以如此快的速度前进也完全感受不到阻力。阿拉希扎所谓的整个海洋都是我们的友军看来真的不假。

抵达珊瑚城，穿过依然生效的结界，来到曾经是宫殿现在只剩下一个大洞的城市中心。

我把源水核心交给长老，并告诉他了有关守护龙疯狂的真正原因。

“原来如此……”他叹了口气，“确实，我们也有点太没良心了。我会和其他长老们商议一下这源水核心的用法，然后组织大家在这宫殿的遗址上建造一座守护龙纪念祠，再定期举办祭祀活动，来提醒大家永远不要忘记守护龙大人。”

“能这样做就太好了。还有伯顿格，你们也不要忘了他。”

“当然不会。而且宫殿只是没了上半部分，地下的伯顿格黄金地宫还在呢，里面本来就有记录和展示伯顿格大人功绩的纪念馆，我们继续维护着它就好了。”

“……”不得不说，他这好大喜功骄傲自大的性格还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海洋之旅结束，我们也终于可以换上正常的衣服回到岸上了。一直穿着露出度那么高的泳衣在战斗，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些难为情。

当晚，格兰道尔老先生在冒险者协会给我们准备了大餐。诺查在餐会上对诺卡和诺比大吹特吹自己的英勇表现，不实的部分有点多。

就在此时……

“啊~真香啊~！大好人大人和耶伊拉姐居然背着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个棕色皮肤的黄发少女出现在了协会门口。我们都还没意识到，她的出现，是一切崩坏的开始。

---------------------------------那个女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