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白色。

不知道是因为疲倦还是真得习惯了，我的身体完全感受不到严寒。

现在是第五天，距离事故发生已经四天多了。常规区域将在最迟明天搜索完毕，而猎场中还有大量区域有待搜索。

效率明明还可以更快的，但丝毫不见减弱的风雪和越来越多的怪物群无时无刻不在拖延着我们的脚步。

“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通讯器发出声音，“立即终止当前行动，返回飞艇！目标已经发现，现在起进入全面救援阶段！重复，立即终止当前行动，返回飞艇！”

找到了！？

居然找到了！？

广播结束，我立即切入葛温德林频道。

“伊诺！”

“看来你们那边已经收到消息了。”

“客舱真找到了！？”

“找到了。它落地的时候在地面上撞出了一个大坑，现在在坑里而且已经完全被雪埋没了。”

“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帮忙挖！”

“冷静，那地方的气温是普通人没法靠近的。这边正在调派运输艇，把已经改装完成的十辆北地用战车运过去。由于位置已经确定，这些加装过油箱的战车都可以独立抵达那里。你现在立即和你所在的小队回到飞艇上去，我会让飞艇载你到集合地然后再乘着战车过去。”

“明白，谢了！”

“加油吧，提尔。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一定会的！”

那些战车不是单纯的战斗用，也能临时充当工程车。别说是十一辆了，就算只有五、六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挖出一条通往舱门的道路。不仅如此，战车内的步兵舱还能容下至少四个人，用来救援再适合不过了！

这下有希望了！等着我，耶伊拉！我来了！

返回飞艇，抵达集合点。几十分钟后，载有战车的飞艇终于来了。这段时间里，其他搜救队的人也陆陆续续赶来，一大群人聚集在这里，准备发起最后的冲刺。

作为“应对怪物的专家”，我跟随从队伍中选出的其他九名救援人员一起乘上战车。每辆战车上都带有大量水、食物和急救物资，当舱门打开的那一刻，这些东西一定会排上用场的。

出发，突入暴风圈！轰鸣的机械声和步兵舱里的燥热让我的心更加急躁起来。用了那么多天才找到客舱，乘客生还的希望到底还有多少？找的时候倒是信心满满，一步都不敢停歇。现在真找到了，反而害怕起来了。不，要乐观，这不是已经找到了么？而且勉强处在保守计算的生还时间内，一定没问题的。

“大好人大人~！”

抵达目的地，刚从步兵舱出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并看到一个高速向我袭来的物体！？

噗！

就算是我，被她这么扑一下也是毫无悬念地四脚朝天。幸好身后是松软的雪地，身上还穿着厚实的军大衣……真亏耶伊拉被扑了那么多次还活蹦乱跳的。

“要扑上来可以，能不能不要这么全力冲刺。”

“诶嘿~！”

“……”她都从哪学的这些。

“对了对了，大好人大人！”她从我身上让开，让我可以坐起来，“那个残骸还是我发现的呢！要不是我眼睛尖，战车差点就开走了！”

“是吗？”坐起身，摸摸她的头，“干得好。”

“嘿嘿~。”

“一起去看看挖掘情况吧。”

“嗯~！”

一开始听说撞出了一个大坑，其实我脑中并没有一个太清楚的概念。现在看见这幅景象，我感觉这句话从头到尾都不太对。

这不是撞出了个大坑，而是磨出一个大沟。船体底部已经全都陷在地下了。

客舱在坠落时虽然已经失去了动力，但两侧的平衡翼依然健在。驾驶员竭尽全力没有让客舱直接撞在山体上，而是以一个相对平稳的角度接触地面。如果地上没有这么多积雪的话或许还可以明显看到客舱在地面上滑行留下的巨大痕迹。

正式的挖掘工作现在才刚刚开始。

从客舱的结构来看，从正面挖去甲板上的积雪打开通往甲板的舱门或者从背面稍微挖深一点直接抵达紧急出口都是可行的。现场救援专家们大部分都提议直接挖到紧急出口，因为船舱内的情况现在无法判断，从甲板门到达乘客所在的避难舱还需要一段距离。这段路不知是否还通畅，而且可能会对救援产生影响。紧急出口则不同，有一条宽敞无杂物的逃生通道可以直接抵达避难舱，救援起来十分方便。

问题是……这些战车并不是真正的工程车，机械臂并不够长，想要挖紧急出口的位置估计需要很长时间。

第二批战车应该今晚就可以抵达，其中有一台是加装了专业机械臂的。只要那辆战车来了，紧急出口的挖掘就很轻松了。于是他们最终决定先挖掘甲板部位，看看里面的情况。紧急出口这一侧先把能挖的都挖了，做好所有准备工作。

因为完全看不见太阳，具体时间很难直接判断。但从天色上看，等到我们勉强把甲板靠近门的部分挖出一个通道时，天已经快黑了。

“可恶，拉不动！”

“废话，这门要是能直接拉开，飞艇上天不就就要散架了。”

“也没个把手什么的。”

“这种舱门只能从里面开。敲门试试吧，按照章程，这时候应该有机组成员轮流守在这里的。为的就是给救援人员打开舱门。”

“那就敲！”门边上的工人用铁锨的柄用力撞击敲门，“有人吗！我们来救你们了！”

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

“应该不至于听不到吧？”

又敲了敲，没有反应。

“没办法了，只能强行突入了！”

“把燃油锯拿来！”

“这可是和军用飞艇装甲板一个材料的舱门，一般的锯怎么可能有效！”

“只能把路再挖宽一点，让战车下来用机械破坏武器了。”

机械臂也好，车前的仿制击龙枪也好，任何一个都肯定比燃油锯强。燃油锯虽然是他们所谓的燃油引擎驱动的，转速很快，但锯刃本身的强度却没有太大提升，估计没转几下就要坏了。

“大好人大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要把那个门砸开么？”

“是啊。”等等，有这丫头在为何需要战车？“你能把那个门弄开么？”

“没问题！拆东西我在行！”

好吧，那就试试吧。

“各位！”我走到人群中，“各位，我这还有个方法，可以直接把门破坏掉的。”

“喔？什么方法？”

“雷克希娅，来吧。”

“这么个小姑娘？”

“别小看她，她刚才帮忙挖洞的时候你没看见有多猛么？”

“就是，她还是先遣队的一员，一定很厉害。”

用不到我多说，看来已经有人意识到雷克希娅的不同了。

“好嘞~，那请大家稍微让开一点~！”

“……”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

“那个……再多退一些~。”

“好的。”

又退了几步，基本已经贴在还没挖的积雪上了。

“还是稍微有点不够啊~……干脆都站到我身后去好了~！”

“喂，究竟要干什么，需要这么大排场！？”

“对不起对不起~，很快就好了，给点面子嘛蜀黍们~。”

“……”这些话该不会是邪龙教的吧。

总之，我们都走到了她身后。

“好~~~~~~~。”高举右手，一道白光闪过。

出现在她手中的……并不是我熟悉的剑。

那是一把金色的长枪，枪杆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虽然有鳞片一般的纹路，好像一条笔直的长蛇，晶莹剔透，在风雪中忽隐忽现。尾部是蓝色的，有四根利爪一样的配重。枪刃和枪杆的连接处有有一个纵向的环，环中心镶着一颗巨大的琥珀色的宝石。环两侧有几个好像收束起来的翅膀一样的薄片。

而枪刃，正是她那对双剑其中一把。

凭空变出这么一把枪，让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龙眼老爷爷给我做的新武器~！名字暂且保密~！”

把枪夹在腋下，她向大门冲去，枪头的宝石发出红光。

斜上撩斩。

轰！

强光闪过，同时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发生的嘎吱声。因为冲击太过强大，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做出格挡动作。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

不要说门了，我觉得这面墙都快支撑不住了。刚刚这一击在整面墙上留下了一道宽约两米，长直接到墙壁边缘的巨大……爪痕？没错，不是整齐的切痕，而是那种边缘略带卷曲的，好像是被蛮力强行勾开的痕迹。

话说这门还挺坚固啊？就算中间被削掉，两头依然紧紧贴着门框……

“……”刚才惊呆的人现在都吓傻了。

“好像还没用惯……诶嘿~☆！”

“咳……”总之……我们可以前进了。

微微弯腰，从爪痕进入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因为落地的冲击和刚刚那一击，各种杂物散落一地。

“有人吗？”

没有回应。

“快去避难舱，就在客舱的下层！”

“走，都跟上！”

让工人守在门口，我和雷克希娅跟着三位军人点起火把向避难舱移动。

走下楼梯，穿过一个空无一物的船舱，我们打开了另一道舱门。刚一打开，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腐臭味。

腐臭味！？

“这味道……”

“好像有点糟糕啊……”

“谨慎前进。”

穿过一个走廊，前面的门边好像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杂物。

“看那边！”

“……”

被吃剩一半的……已经腐烂的……

人类的断臂。

“还要继续前进吗？”

“看来事情有点麻烦了，先撤回去，多叫点人再——”

“队、队长！后面！”

一双红色的眼睛正在盯着我们。

个头不大，也就比伽基大一点。挡住我们返回道路的这只怪物弓起身子的时候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高。纯黑的鳞片，看上去好像比钢铁还要坚韧。背上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尖刺正随着它的低吼声颤抖着。与其他走龙下目的鸟龙完全不同的节状尾巴以及它短小而发达的前肢上一小部分好像翼膜一样的组织，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一件事。

它与我脑中任何一种怪物的形象都不相同，是一个新物种。

“射击！”

轻弩的弩箭发射的同时，那谜之怪物也向我们冲来。弩箭轻易地就被弹开了。

“让开！”

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迅速，雷克希娅迎了上去，一脚将那怪物踢飞到走廊的尽头。

“漂亮！”

“根本就没伤到它！这衣服太碍事了！”她一把脱掉军大衣，扔到一边。

“趁它还没爬起来，后退！”

这里的后退，就是之前的前进。太不科学了，这种体型的怪物怎么可能吃到雷克希娅一脚还能安然无恙？

“啊！”

一个人倒下了。

“怎么了！？”

“腿！我的腿不知道被什么刺中了！”

一根似曾相识的尖刺刺穿了他的大腿。

这不就是那只怪物背上的刺么！？

“别浪费时间了，把他扛起来快走！”

那个队长扔掉火把，和另一位士兵扛起他们受伤的战友，再一次开始向前冲。

一路冲到走廊尽头，关上门。门玻璃上干涸的血手印赫然出现在眼前，让人的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门外的怪物并没有放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它笔直地朝这边冲过来。奋力撞击，门当场变了形，玻璃也碎裂了。不同于最外侧的舱门，船舱里的门并不是都那么坚固。这门支撑不了多久。

“可恶，究竟是什么情况！？”

“啊啊啊——！”腿被刺穿的士兵发出哀嚎，身体也开始抽搐，莫非刺上还有毒？

砰！

“坚持住，我们很快就会带你出去找医师的！”

“把门打开……”她轻声低语。

“你疯了吗！？”

砰！

“雷克希娅……？”

她上次这样说话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大好人大人，还有三位大哥，你们藏到旁边去。”

“冷静啊，姑娘！”

砰！

“不，她很冷静。”她能够如此认真，只能说明对手与众不同，“雷克希娅，我会用黏菌破坏门的合叶。合叶受损后门如果遭受撞击就会立即垮掉。而撞击它的那怪物一定会暂时失去平衡，那是最好的攻击机会。”

“明白了，大好人大人。”召唤出长枪，“就算米拉巴尔坎大人不在，老娘也要亲自消灭所有的孽种。”

孽种，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孽种这个概念可是相当深刻的。

砰！

拔出剑，按住机关，绿色的黏菌瞬间变成橙色。示意士兵们躲到一旁后，把剑在合叶上轻轻一抹然后自己也一记翻滚躲到远处。最关键的部位被炸断，本来就已经严重变形的门摇摇欲坠。

咣！

一击猛烈的冲撞，金属门飞出了门框。

零点几秒后，将它变成这幅惨状的黑色怪物被一把长枪当场刺穿头颅并被挑起在闪着金光的凶器上。挂在枪上挣扎几下后，一动不动了。

“雷克希娅，这怪物究竟是……”

“不知道，但如果能联系上米拉巴尔坎大人的话必须立即汇报。”

“那个怪物……”这个队长看上去很冷静，但也早已满头是汗，“是很糟糕的怪物么？”

“我和雷克希娅是一个特别组织的成员，”这时候就瞎吹一波吧，“总之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啊，或多或少能猜到了。我可是参加过东多尔玛防卫战的，知道公会的精英们都有多厉害。这次也是听说遇难者中有一个G级猎人才主动请缨的。”这位队长站起身，重新点燃火把，“无论如何，先把伤员送出去吧。然后再——”

他不说话了。

如果你长期处于某种环境中，你的感官就会对这环境中的某种状态麻痹。突如其来的危险更会让你感官高度集中，屏蔽掉不必要的信息，好让你得以逃生。

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忘记了进入这里时闻到的腐臭味。

刚才我们一路冲过走廊，来到的这个位置应该是飞艇正常运行时乘客所坐的舱室之一。

现在，这里布满了被肢解啃噬的尸体。

“神啊……”那位队长拿出通讯器，“呼叫临时指挥部，请求支援，这里有伤员。”

“伤员？有多少伤员？”

“一名。”

“太好了，其他乘客都没事吧？”

“不。乘客们……好像都死光了。”

“什么！？”

“情况非常复杂！让其他武装人员和医师都下来，快！”

“好的，这就去办！”他关闭通讯器，靠在墙上，“加布里先生，你和雷克希娅小姐继续前进吧，直走不远就是避难舱了。就算再出现那种怪物你们也两个肯定没问题吧？”

“那你们呢？这里还称不上安全。”

“增援马上就到了，没事的。而且，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究竟还有没有幸存者。”

“明白了。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就立即通知我们。”

“了解。”

“走，雷克希娅。”

我返回走廊，捡起刚刚被扔在地上的火把，带着雷克希娅向客舱最深处走去。

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

一会儿到了避难舱的舱门前，我是否还有勇气打开那扇门呢？我觉得应该没有。

穿过满是尸体的船舱，尸体都已经被啃得乱七八糟而且腐烂发臭。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定飞艇坠落当天晚上他们就已经被袭击了。来到最深处，在我们面前的是——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再也站不住了。

什么勇气不勇气的，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

沾满鲜血的逃生舱大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而我的世界现在就和它一样，变得空无一物了。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