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收拾好了么？”

“好了。”他转过身。

重新在他浑身上下扫视了一圈，好了，没问题。

去年的家族聚会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年一定不能出差错。

下楼，会场已经布置好了。这次没有那么大的舞台，整个室内餐厅几乎都空着，乐队被安排到了两侧。没错，今年它变成了舞厅。

舞会并不是贵族的特权。商贾富豪，平民百姓，就连东多尔玛的猎人们都会举行舞会，只不过各自拥有不同风格的舞蹈。对于迪兹多尔卡这种即将打入贵族圈子的富商家族来说，当然会选择当下流行于贵族之间的交际舞。

舞厅外，和去年一样，一张圆桌和几张方桌整齐地摆放在那里。圆桌旁，坐着一位……极其雍容华贵的女性。细腻顺滑的黑色丝质礼服衬出她完美的身材。头饰，耳环，项链，手镯，戒指，让她浑身上下闪烁着各式珠宝的多彩光辉。虽及万千奢华于一身，却丝毫不显俗气。在她本人气质的压制下，这一身尽显拜金主义，好像暴发户一样的行头得以“返璞归真”，变得尊贵、高雅，与她略卷的金色马尾还有宝石一般的金瞳融为一体，就好像她天生就戴着这些东西一样。身边还站着一位穿着体面仆人和两位看起来像是护卫的壮汉，都是生面孔。会坐到这个位置，我却没见过，还能拥有如此闪耀气场的女性，我的猜测中只有一人。

“希尔……那个莫非就是……”

“没错，她就是叔母大人了。”

我突然理解了一个俗语。叫做宝剑配英雄。

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她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身边的仆人。仆人双手接过文件，深鞠一躬，和两位护卫一起退到树下的阴影中。随后她站起身，迈着协调而优雅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吓得我赶紧行了一个礼。

“初次见面，你就是米夏·修吧？”她向我伸出手，“莉莉莎艾姆·迪兹多尔卡，厄加里·迪兹多尔卡的妻子，大洋商行的现任当家。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商人见面，以握手表示诚意。这是他们的礼数。之前叔父大人也准备和我握手，后来改成了贵族男性的鞠躬礼。然而叔母大人却仍然选择握手。

当然，我不会责怪她，这其中是有原因的。贵族女性除了极少数情况，绝对不会单独出现在重大场合。所以贵族女性如果要向另一个贵族女性行礼，一般都是向其男伴，一般是长辈或者丈夫，行礼。她们通过这种方式“顺道”表达敬意。同级的女性和女性之间是没有什么非常正式的行礼动作的，打招呼的话无非就只能点头微笑罢了。

显然，这种方式太不郑重，无论是对场合还是对身份。就算她是长辈，这个商界豪门出身的女强人也深知我是一个阿尔巴托。

她还特意报出了大洋商行的名号，强调自己的身份。

既然家族地位和政治地位无法协调，叔母大人又不打算放低姿态像叔父大人那样向我行礼，我刚刚也已经作为家族后辈行过一次礼了。最后的答案当然就只剩下一个了。

我其实并不介意。但我也不打算这么贬低自己的家族。

我伸出手，只前进半步。

我们相距只有不到半步的手在空中保持相互接近的态势“悬停”了半秒。

最终，她主动迎上半步，握住我的手。

好香，淡淡的清香，绝对是顶级香水。

握手结束，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啊。”果然，她刚才是在测试我，“迪兹多尔卡的未来真是一片光明。”

“过奖了。”

“哟、哟，莉莉莎！”二叔赶来，“今晚天气不错啊！”

“来得正好，我刚和厄斯莫的这位新儿媳打过招呼。”

“行了行了，先过来。”他一把握住叔母大人的手腕。

这种粗鲁的方式，凭我之前对这位叔母大人的印象，我觉得她应该会甩开那只手然后勃然大怒。

“什么事这么急？”然而她却非常平静，“我还准备和修小姐多聊几句呢。”

“很急的事啊！就是……那个啥……对了！舞步！舞步我又忘了，在宴会开始之前再教我一下！”

“哈……”她叹了口气，“唯独你这个借口我是真的没理由拒绝。那么修小姐，我们宴会开始后再见了。”

“再见，叔母大人。”行礼，送别。

“不用加大人，叫我叔母就行了。你称呼厄加里那个胖子不也是直接叫二叔的么？”

“明白了，叔母……”那个胖子……

二叔用他一如继往的爽朗方式挥挥手，结果被叔母一把拽走了。

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真的是需要一段传奇的爱情故事啊……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米夏。”

“不，如果换个场合我已经输了……”握手和鞠躬不同，你的紧张和不安会以汗水的形式通过你的手心传达给你的对手，她刚刚隔着手套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幸亏你在身边，我才能安心一点。”

“别这么说，我在旁边看着都心惊肉跳了。”

我是终于明白去年他们为何那么评价这个叔母了。

“话说回来，希尔……刚才二叔提到的舞步……你没问题吗？”

“说实话……”他推推眼镜，“没什么自信。”

理直气壮。

“用不用再练练？”

“动作已经熟悉了，可到了正式场合还是不太有自信。”

“放轻松……只是在家族聚会上跳舞而已……”

“我会尽力的……”

十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到齐了。父亲大人，二叔，叔母，布斯哥，安姐，姨母大人和希尔的三弟米斯。因为是舞会，所以宾客们也各自带来了自己的舞伴，使得参加这次聚会的人数增加不少。

“人都到齐了吧？”父亲大人这次直接站在自己的座位处发言，“好，在晚宴开始前，我先说一句。”他清清嗓子，“开吃。”

真的和去年保证的一样，直接开吃……

当然，吃并不是这次晚宴的主题。不过现在还不是起舞的时候。

“老规矩，一个一个敬酒就免了吧，来，举杯！”我和希尔喝的是一种几乎不含酒精的甜米酒，希尔的三弟喝的是果汁，“有什么祝福的话都放到酒里吧，干杯！”

“干杯！”

全体一饮而尽。

桌上的菜肴由精致的小型料理和甜品为主。种类极其丰富的饮品则放在长桌上和去年一样供宾客自行拿取。

稍微吃了点东西，聊了些琐事以后，叔母最先拖着二叔去了舞厅。

在叔母之后，宾客们也不断向舞厅进发。

“父亲大人不去舞厅吗？”

“不了，我还要和玛谢莎一起去哄那个小祖宗。”

“米斯弟弟又不高兴了吗……”

“常有的事。而且我也没舞伴啊？”

“舞伴不是问题，如果父亲大人需要舞伴的话我愿意陪您。”

“算了吧。”他看了看希尔，“我可不想同时让两个儿子不高兴。”

“……”

希尔没说话。

“快去吧，音乐要开始了。”

一起行礼，我们向舞厅走去。临走时我瞥了一眼安姐。没想到就这轻轻一瞥也被她注意到了，并回以淡淡的微笑。我只好也对她笑笑。

到达舞厅，看见二叔在向我们挥手。原来是专门给我们留了一个位置。站定，调整距离。不一会儿，音乐响起。

希尔起步就慢了半拍。

我算是可以认定了，他对各种运动都不是很擅长。

这种舞蹈本来是需要男性来引导女性的。一支舞下来，就可以通过舞技或多或少地了解到舞伴的风度。希尔的风度嘛……咳……他确实是个很努力的人。

“不要紧张……动作太僵硬了……”

“我在尽力……”

“你尽力过头了……放松一点……！”

“……”

放弃复杂动作吧，那些把我的身体平衡完全交给他的姿势要是失败了，我可直接就摔到地上了。事情真要变成那样可就太丢脸了，说不定还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放松……跟着我的步伐来。”

“嗯。”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

“也别把注意力全放到我的步伐上啊……”

“……”

他为了配合我，总比我慢一点。结果我为了等他做出动作，也放慢了节奏。越来越乱。

“音乐，跟着音乐！”

“嗯……”

做了几分钟基础动作，我们总算是能协调一点了。我也终于有闲工夫来看看旁边那对舞者了。

二叔那……圆滚滚的身躯显然不太适合这种舞蹈。但动作很标准，而且力量十分到位。至于叔母，舞技很完美。一个又一个华丽的旋转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步伐，舞姿时刻都是那么优雅。她那双镶钻的舞鞋可是高跟的，这是要有多好的平衡性，经过多少练习才能达到的境界啊。

反观这边……希尔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

“对不起……”

“没关系的。”停下舞步，为了安抚他，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毕竟你这是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跳舞。”

“你也是第一次吧。”

“是第一次没错……”只不过因为他这么紧张，我都没机会紧张了，“总之先休息一下吧。”

“嗯。”

离开舞池。父亲大人看见我们回来了，鼓掌欢迎。

“您就不要在挖苦我了，父亲大人。”

“不错了，真的不错了！我当年第一次跳的时候把你母亲的脚趾都踩肿了。米夏，你没被踩吧？”

“被踩了一次……”

“哈哈哈哈，原谅他吧。希尔从小就不擅长运动。”

“这一点我也发现了……”

“让我先好好总结一下自己失败的地方，米夏。给我几分钟。”

“不用这么紧张的……给。”我递给他一个毛巾，“先把头上和手上的汗擦一擦。”

“谢谢。”他接过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盯着舞厅那边，似乎想要从别的舞者的舞步中寻找出自己的不足。

“父亲大人，姨母大人和米斯弟弟呢？”

“那边，方桌那边。”

顺着父亲大人的目光寻去，找到了那男孩的身影，在长桌那里。他似乎对一个仆人的戏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这样也好，总比让他继续闹来得好。

嗯？笛声？不对，从刚刚回来以后就有笛声吧？因为和乐队那边的音调完全一致，再加上注意力都在父亲大人和希尔身上所以没注意。是的，有笛声从方桌阵的最远端传来。

是仆人们。

虽然舞厅是完全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进入。然而仆人们自己也明白，没有婀娜的身材，没有华丽的舞姿，没有绚烂的礼服，是根本无权踏入那个世界的。就算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他们也没有可以立于其中的自信。去了只会自惭形秽，自取其辱。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想起舞。虽然是用他们自己的，杂乱无章的舞步。而为他们伴奏的是……

安姐！？

坐在轮椅上的她，在仆人欢快的身姿中，拿着一根横笛，同样欢快地吹奏着。布斯哥则坐在一旁的方桌边，一面用手指打着拍子一面静静守护着她。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她依然察觉到了我的视线，露出调皮的表情对我挤了挤眼睛。

这应该……不是偶然。而一个人的感官也不可能敏锐到这种程度。所以这两次眼神相对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一直在关注着我。

她为什么这么关注我？因为可怜我？她这个人十分善良，总喜欢和仆人们打成一片，在洛克拉克的车间被奉为女神。或许她是知道了一些我的身世，所以才这样的？

还没等我多想，就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出发吧米夏，是时候雪耻了。”

“你不要说得这么壮烈好不好……”

“我一定要把舞步练好，这也是对我的试炼。”

“……”

然而，他今天直到最后都没有通过这场试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