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23-1

唔……

哇！？

一个翻身，差点从“床”上掉下去，幸好及时用手撑住地面。

不过……既然我手已经碰见地面了，其实我已经算作掉到地上了？

调整姿势，重新仰面躺在长椅上，望着在天空盘旋的海鸟。海浪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五月正午的暖阳照在身上。除了迪师父的理论课，这世上没有比这两种东西更催眠的了。在设备改进上能提出那么多创新思路的人为什么讲起理论课来就这么无聊呢？这个问题或许比我刚才是不是掉到地上那个哲学问题还难解答。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现在是我们这个调查团难得的休闲时光。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呢？说来也奇怪，你们有没有这种体验，就是刚睡起来的时候明明睡意还很浓的，但稍微思考一两分钟事情后想要继续睡时又发现自己已经非常清醒了？墨尔说这是因为“起床”这一概念不是指睁开眼睛后的一瞬间，而是睁眼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的身体就和机械一样，刚刚从休眠模式再启动，需要一段时间来“暖机”。仔细想想好像也对？

坐起身，伸个懒腰，整理一下金色的头发，把绑头绳重新绑上去做成一个马尾。帽子帽子……啊，在地上。哇！？怎么帽檐还被人踩了一脚！？叹一口气，事到如今肯定已经找不到这是谁干的了，自认倒霉吧。拍拍工作帽上的灰，戴上，把辫子从帽子后面的洞里抽出来，站起身望向这艘兀林号的甲板，上面堆着的是我们即将在遗迹调查工作中用到的器械。

大老殿第四遗迹调查团第二先遣队，我现在就是其中的一名……学徒加打杂的……

但说是学徒，可以不是一般的学徒！

迪师父说我的目标如果只是一个一般工匠，其实已经可以出师了。凭我现在掌握的知识，去随便哪个二三线城镇的工房干上一年绝对就可以混出点名堂来。但我才不愿意把一生都交代在那种地方呢。在大陆各地游走，接触各种古代遗物，这么有趣的生活哪里找去？打杂就打杂吧。

“哟！三儿啊！”一个豪爽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又在这儿偷懒呢啊~。”

回过头，一个棕色短发古铜色皮肤的人类女性正咧着嘴笑着。没扣扣子敞开的工作服下面，用龙人语写着的“爱与工程”四个字的背心被胸部撑到变了形。这背心……

“雪姐……能不能——啊！能不能别揪我辫子！？”

“哈哈哈，三儿你的头发这么好，让人忍不住去摸啊~。”

“你这叫摸吗……”有一次差点把我直接拽倒了，“还有，我刚才说了一半被你打断了！”重新调整一下帽子，“能不能别叫我三儿！”

“诶~？不是挺好的嘛，这小名，又顺口又可爱，大家都在叫。”她露出爽朗的笑容，揉了揉我的帽子。

“啊！我刚把帽子扶正的！”双手抓住帽檐，我极力反抗。

“哈哈哈哈！对了，三儿啊，给你说点正事。”

“正事？什么？”

“有关于你这个帽子啊。”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刚刚雪姐我路过的时候一不小心踩了一脚来着，抱歉！”说完，撒腿就跑。

“原来是你！”我大喊着追上去，“还有！你身上那件背心是我的吧！？”

“我的衣服刚才洒上汤了，先借用一下~！别担心，很合身~！就是胸口有点紧啊~！”

“给我站住！”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根本追不上，她就这样笑着消失在甲板的另一侧。

雪莉·维林，别看她和我在身高身材上的相似度到了如果无视某部位的话可以随意换穿彼此衣服的程度，其实还是比我大五岁的人类。和她丈夫一样是这艘船的专职水手。那晒得棕里带黑的皮肤以及爽朗的性格总让人会误解她是南国人。其实他们夫妇都是吉欧瓦德里奥人，都是从小就在船上跟着父母往返于包括东多尔玛在内的内海各大港口城市。我们调查团虽然有各种各样技术领域的精英，但论海上航行的经验还真比不上他们还有船长大爷。

这一趟来吉欧瓦德里奥附近，他们也算是顺便重返了一趟故乡，迪师父昨天还特地给他们放了一天假呢。

在这里一边吹海风一边晒太阳也挺不错，但有人像刚才雪姐那样经过看见我在偷懒可就不好了。不对，这可不是偷懒。现在本来就是休息时间啊，为什么因为我是学徒，就把我正当利用自己休息时间的权利夺去了呢，有种你们也别喝酒啊，真是的。

总之，为了不被人说这说那，我决定换个地方。船舱顶层不错，视野也开阔，就这么决定了，出发。

刚从甲板正面的大门进入船舱，就看见雪姐的丈夫，艾德大哥匆匆从楼下的仓库走上来。

“艾德大哥！”

“是你啊，三儿。”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了……算了，艾德大哥的话这么叫肯定是没恶意的。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是迪师父的三号弟子，大老殿给我的编号开头结尾都是三，和三有不解之缘……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外号。这个外号本身是个中性词，没有什么贬低的意思。但听上去总有一种被当成小孩子的感觉，所以我不喜欢。

“怎么了，艾德大哥，有急事？”

“见到雪莉了没？”

“雪姐？刚刚和她在甲板上碰见，跑到右侧去了。”

“那家伙，每次要分拣零件的时候就不见了。”

原来偷懒的人是你啊，雪姐！

“分拣零件？之前不是做完了吗？”

“是分完了。但‘眼镜’今天早上加工潜水设备的时候发现有几个螺丝不匹配，所以就让我们再去检查一遍。”

“眼镜”也是外号，是我们团的人类技师，对精密机械方面很在行。

“居然能出现这种疏漏……？那批螺丝是谁分拣的？”

“雪莉。”

“……”这样啊，“需要帮忙吗？”

“不用，因为只是检验，一上午已经弄完了八成了。剩下的部分本来准备吃完午饭再搞的，结果吃完饭她就不见了。”

“很有她的风格呢……”

“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负责。况且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之一，都这个年纪了，那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啊。”说完，他继续迈开步子，“我去找她了，如果你见到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让她知道我在找她那可就更找不到了。”

“嗯。”

成熟啊……从我看来，雪姐已经相当成熟了。虽说经常会突然像这样耍起脾气，但平时的为人处世要比我成熟太多了。所以大家才把我当小孩子？

上楼，餐厅门口，一名**着上身的男性龙人正从餐厅出来。波克·龙爪，药剂师兼厨师。他完全不是那种肌肉发达的壮汉，倒不如说还挺瘦弱的，但他就是喜欢这样好像炫耀肌肉一样亮出上半身。

“噢，三儿啊。”

“你就不能好好把衣服穿上吗？”

“你先说说，我最近是不是变得稍微壮一点了！”说完，他摆出了一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姿势，“如何！”

“完全不行，连吉米都比不上。”吉米是艾德大哥手下的一个水手，和我同岁。

“他可是干了那么多年体力活了，我怎么可能比得上他！？”

“那你去和艾德大哥或者熊叔比咯？”

“那不是更比不上了！？”

“所以说，你明明就是个文职，而且是锻炼不出肌肉的体质，还非要练出肌肉呢？”

“因为我想要啊！”说着他又摆出姿势，“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从他身边过去。

“果然是营养还不够吗。看来我的蛋白饮料还需要再提高点浓度才行！”

餐厅对面就是他的研究室，专门进行药物研究调合，偶尔还会还做一些奇怪的饮料出来。

“对了，提到饮料，上次那个混合蔬菜汁我自己试着做了一下。”

“哦？”他恢复一般的站姿，“味道如何？”

“还是太淡。”

“我一直觉得你的味觉有问题，三儿……”

“是吗？”

“给你说，三儿，听我一句劝。”他拍拍我的肩膀，“你以后千万不要下厨。这是一个虽然是兼职但仍然是厨师的人的衷心建议。”

“……”

再上楼，嗯？舰桥的门开着？瞟了一眼，船长大爷和熊叔正在讨论什么事情。他们两个本职都是猎人，特别强壮，而且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有一种很恐怖的气场让人一靠近就不敢大声说话。例如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但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是看起来凶。熊叔还教过我用弓箭来着。

雪姐总是调侃我说，什么时候我敢在这种情况下正视他们两个大声说话，我就是大人了。不然我现在去试试？算了……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呢……还是不打扰了……嗯……

我可不是不敢！我只是不想打扰他们而已！

继续上楼，上面就是顶层！

还没踏上楼梯，就能感到略带咸味的海风迎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投下阳光的天窗象征着我们这段旅程必将获得的辉煌成就。或许这就是所谓良好的预感？

踏着金色的楼梯，我来到船舱顶部。

栏杆旁，正站着一个人。

迪师父……

龙人到了一定年龄后身体就会开始缩小，最后变得只有不到一米高。这个年龄到底是多少是个未知数，让现在的我看来还是相当遥远的事。毕竟我们是十分长寿的种族，活个几百岁没什么问题。

身材矮小，背影却时刻高大的老龙人工匠站在船舱顶部最前端的栏杆旁，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内海。

“是你啊，过来吧。”

迪师父叫人从不叫名字。但奇怪的就是就算他同时在和一大群人说话，也能不通过叫名字来让你知道他这句话是对你说的，真是不可思议。

“迪师父，有什么事吗？”走到他身边，我问道。

“看。”他抬起头，“看着前面。”

“前面……？”我顺着迪师父的目光望去，只有海平线和海鸟。

“看到了吗？”

“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这片海，你看到了吗？”

“啊，海啊，看到了。很宽阔呢。”

“你觉得相比于她，我们算什么？”

“相比？您是说体积吗？那肯定是微不足道了。”

“我们的祖先可不是这么想的。”他用手杖敲了一下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和我一起见识过了这么多古龙人的科技，你觉得我和他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区别……区别太大了吧，根本不是一个水准的文明。”

“技术的高低吗。”他侧过脸，用一只眼睛看着我，“那你觉得，如果我们的文明继续发展，技术继续进步，有一天会重建往日的辉煌吗？”

嗯？这个问题……

“那……应该会吧？就算我们之间的差距再大，这个可能性也还是存在的。再说了，我们探索遗迹不就是为了探明古代科技的奥秘，对其再利用吗？”

“哈哈哈。”迪师父摇摇头，“再利用。”

“我们不是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奋斗了这么多年了？不对吗……？”

“很对。”他转过身，向楼梯走去，“很对。”

“……”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然而，还没等我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船身就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浪！？刚才没看见有什么大浪从旁边过来啊！？

下一刻，我们就全飞了起来。

粗数十米的水柱冲天而起，强大的冲击力把我们船像玩具一样打上了天，当场断成两截。刚刚还平静的大海突然以那个水柱为中心卷起骇人的漩涡，如同深渊的巨口在我们下方缓缓张开。

“迪师父！”我一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想去拉住他，但已经太迟了，“迪师父！”

他闭着眼睛，向着深渊坠去。

“迪师父————！”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断成两截的船落入漩涡中，被汹涌的回转浪涛分解剥离。即便是作为工匠对腕力稍有自信的我也完全无法抵挡这股力量，在一番无用的抵抗后，我也被巨口所吞噬。

挣扎，挣扎，挣扎。无论挥臂还是蹬腿，我都无法以自己的意志让身体在这螺旋之力中移动一丝一毫。我需要呼吸，我的身体需要氧气，但强行挤入肺中的只有腥咸的海水。

救命！再这样下去，我必死无疑！但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

船的残骸，四散的设备，看不清样貌的人影。所有这一切，都和我一样，只能无助地被大海的力量所吞没，深深坠入漆黑的深渊。

啊……我的一生……到此为止了吗……

……

……

……

……

……

……

“咳……”

头好晕……

睁开眼睛……

奇怪的空间，奇怪的床……

还有一个奇怪的球体飘在我面前……

这里是哪……我发生了什么……？

我……

……是谁？

Episode 23-1 END

--------------------------------上来就突然全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