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现在能看到了吧。”
“嗯。”
“爷爷的肩膀是不是比你爸的稳？”
“嗯。”
在那段早已淹没在时间长河的遥远童年里，陪伴我最多的人除了爸爸之外，其实还有......爷爷。
只是，随着父亲的身体健康状况日趋严峻，我和爷爷之间的关系也渐渐地冷淡了下去，甚至到最后.....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嗯......你们想找的患者在608床，直走到头右拐第二间就是了。”
“嗯，谢谢。”
许静之与护士之间的短暂对话最终将我从那段久远的过去里拉扯了回来。
朝着护士随口道了一声谢，他也不管站在一旁的我是否介意，反正就这么私自拽住我的手沿着护士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事情之所以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究其根本应该是因为我昨晚没说足狠话拒绝他导致的吧。
今天一大早，当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洗漱的时候，他居然早已经准备好了去医院探视应该准备的一切东西，甚至还包括了一提水果篮子。
“吃完饭我就过去。”
我的那句早安还卡在喉咙里来不及说出口，绑好果篮的他脸上就已经飞掠过一抹浅笑。
“我觉得我们俩的性别应该不一样吧。”
“啊？噢......那个啊。反正你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孙女变成了孙子也不是不可能吧。”
“......”
听着他这句虽不着调却一语中的的调侃，我竟然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满脸尴尬地纠结了好几分钟之后，我最终才略感无奈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去换个衣服。”
.......
♠
事情的经过简单概括起来就是这样，虽然我也知道许静之是出于一片好心，可......一想到等下要见的那两个人，我的心里实在是有点乱地不行。
他的左手提着那筐水果，右手则是扼着我的手腕一刻不停地带着我走在了那条被暖阳所照亮的长长走廊上。
周围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刺鼻消毒水的味道，也许是味道太大的缘故吧，在三三两两坐在走廊椅子上歇息的患者脸上我几乎看不到一丁点笑容。
医院的气氛很压抑，而且越往前走那股压迫感就越让人难受，最后更是近乎于窒息。
两条腿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我最后缓缓停下了原本就不快的步子，稍稍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掌。
“我不去了。”
“为什么？都已经到这了？”
他没有松开那只手，只是转过脸略有些困惑地打量了我一阵。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闻消毒水的味道。”
“马上到了，稍微忍耐一下，走吧。”
“不去。”
他不由分说攥紧了扼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准备把我强拉到那间病房里。
只不过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抗拒，直到最后我甚至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整个人随即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觉得你这两天管的有点多吗？”
我这句直白的拒绝显然是有点伤到他了，他那张原本还算不错的脸色也跟着悄然沉了下去。
本以为他会就此生气离开，没想到他竟然只是略有些歉意地对我耸了耸肩。
“你说的对，我的确......管多了......”
他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神色略有些失落地靠在了墙边的椅子上。
“小时候......小时候......”
男孩靠在深色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嘴角也跟着微微地颤抖着，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用只有我和他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因为重感冒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大概是这件事的缘故吧，我有点太把自己带入角色里了。”
“抱歉了。既然你真的不想见，那咱们回去吧。”
许静之轻叹了一口气，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就起身准备离去。
看着他那副颇感失落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走之前把水果送了吧，拿回家也没人吃。”
低声嘟哝了一声，我并没有去看他，只是转过身向前走了过去......
爷爷的病房和普通的病房并没有什么不同，要说唯一也是最大的区别，那大概是病房门上那张带有他名字的贴纸吧。
我没有进去，只是靠在墙上听着房间里那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对话。
“阿尔兹海默症。”
轻声地呢喃着爷爷所患的这个症疾，关于这个病我其实在来之前也已经做了一点功课。
渐渐忘掉自己以前的记忆，到最后连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甚至是自己都会忘记。
那是一种简直比死还要难受的疾病。
这算是老天爷给的惩罚吗？
可是在知晓这个疾病的时候，我的心里并没有涌现出想象中酣畅淋漓的感觉，相反......心里某个角落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失落与难受。
“在门口等我一会儿吧。”
与许静之交换了一下眼神，神情呆漠的我没有说一个字，仅仅只是歪过脑袋呆呆地审视着从房间里透出来的些许微光。
今天没有人来看望爷爷，他的身边除了一直不离不弃照顾他的奶奶之外，就只剩下手捧着一筐水果的许静之了吧。
“你是瑶瑶吗？”
爷爷的声音比几年前明显老迈了很多，甚至已经连我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嗯，我是瑶瑶，给爷爷您带了一点水果。”
“唉，你爸怎么不跟来？整天就知道忙工作。”
他已经不记得父亲是否离世，已经不记得我的样子，甚至不记得曾经对我和妈妈做过的一切，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着许静之慈祥地笑着。
顺着墙壁缓缓地蹲在了地上，我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把那张略带忧郁的面庞深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爷爷和许静之聊了很久，最后在奶奶的帮忙之下，老人似乎总算是睡了下去。
“瑶瑶......她还恨我们吧。”
奶奶的语气里泛着一丝无言的苦涩，在这句话落下之后的许久，一直不置可否的许静之才缓缓地张开口说了下去。
“她只是有点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唉......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替我们跟她说一声道歉吧。白活了几十年，到现在才明白亲人是有多么重要。”
又是一声长长叹息，再之后就是一阵更加长久的沉默。
坐在地上的我既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挪动一步，只是任凭无神的眸子木讷地望着地上泛起的迷离微光。
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甚至连奶奶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甚清楚。
“瑶瑶。”
只是当那声对我而言本应该憎恶不已的话语在我耳畔响起来的那一刻，我突然变得迟疑了起来，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摆出一张生气的脸，只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奶奶那张老迈龙钟的脸。
几年蹉跎的岁月在她的脸上刻出了更多无法抹去的痕迹，她的脸上的表情再也不是当年的嫌恶，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歉意与怜惜。
“对不起。”
我没有接她的话，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让你们吃了那么多苦，真的很对不起。”
她又跟我道了一句歉，可在我看来，她的道歉却是如此地可笑与苍白.....
“呵呵，对不起？你知道我和妈妈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对不起顶个屁用！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被最亲的人伤害心里有多疼么？”
我用力地咬着发白的唇角，眼里涛涛的怒火缓缓地暗淡了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无力与痛苦。
“对不起。”
“不用你说对不起，没用......”
大概......被人抱住的时候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吧。
躲在宋玉的怀抱里是这样，躲在奶奶的怀抱里...也是如此吧。
很想把这几年的怨恨一股脑全都宣泄出来，可......现在的我除了跟一个白痴一样咬着唇任由着眼泪随着面庞划落而下，我根本就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
蠢死了，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