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警局出来时已经是清晨八点半，折腾了一夜，所有的人都已经是很疲倦了，尤其是千夏，他的表情呆滞，走路时脚步也一直哆嗦个不停。永野先是带他去吃了点东西，即便人是悲伤的，可食欲终归是无法压抑的，吃饱喝足后，千夏有点犯困，永野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

在千夏的家里安顿好他之后，永野走进了千叶的卧室，他没有来过这里几次，对房间里的布置算不上熟悉，可是屋子里的和千叶身上的一模一样的香味却让他明白，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场所。和永野了解的一样，千叶私下里真的不很淑女，这一点可以从床上的还没有叠的被子看出来，枕头也摆得横七竖八，像是在睡梦中打了几场架。永野慢条斯理地收拾好床铺，然后趴在了整洁的天蓝色床单上，很柔软，让他想起了那个傍晚在办公室里和千叶相处时的情景。

抬起头，永野又看见了同样是很乱的书桌，画板和画笔摆满了桌面，在杂乱中还有两个相框，一个里面放着千叶和老队长的妻子田姐的合影，另一个里面则是他本人和兄妹俩的合影。永野取过第二个相框，抱它在怀里，他感到有些难受，于是床上的他将身体蜷缩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也暗暗下着狠劲，“放心吧，千叶，我一定会让你平安无事的！”凌晨的时候，永野已经从竞成和千夏那里弄明白了劫杀案的来龙去脉。

在床上躺了不知道有多久，期间，永野打了个盹，醒过来后他感觉可能都快十一点半了吧，可是床头的闹钟却告诉他只不过才上午九点半。时间啊，它总是在最不合适的时候变得漫长。永野发了一会儿呆后，借用了一下千夏家的浴室洗了个澡，接着，他又继续借用了千夏的T恤，他不想睡觉了，可也不愿意再呆在屋子里，还剩下不到两小时的时间，既然想做的事情还不能做，那么就只能是好好放松自己了，等会忙起来了也是会够呛的。

出门时头发都还是湿漉漉的，但永野毫不在意，就算有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他也没有去擦拭，完全像是是一副参透人生的样子。他的脚步同样也是随性的，胡乱地走着，感觉毫无目的地可言，然而这只是他自以为是的错觉罢了，永野其实还是有意识地选择了无人的巷道，他担心被人认出来会发生不必要的麻烦。永野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逛过大街小巷了，熟悉的街区出现了许多新的小吃店和料理店，可惜他一点食欲也没有，要不然就进去吃个痛快了。逛得累了，永野想找个地方坐坐，但他不愿意是街角的石凳或者咖啡店的户外餐桌，他打算是去不远处的一个公园，去那里的草地上好好躺一会，已经十点半了，他有一个小时的时候休息。为此，永野在书报亭买了一份报纸，他夹裹着它走进公园，坐下之后便撑开了四开大小的页面，以作掩护。

或许永野不该买报纸，这样他就不会再看到一遍流浪者队输球的新闻了。文章标题中“降级”两个字被加大加粗，血红的颜色异常刺眼，配图中，他的队友们都是沮丧的表情。永野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他将要回到的过去里，还有另一件事是他无法回避的。凌晨的时候，永野最终追上了北原，在被之后好朋友的指责中，他意识到在上一次的“过去24小时”之旅中，他不该在了结了体育场的闹剧后就我行我素地离开，如果当时他听从了北原的劝阻，也就能够全面清楚地知晓比赛的失利除了降级还会造成股东和赞助商的闪电撤资，没有资金的话，那么一切球队的一切都不可能延续，这比降入乙级联赛还要可怕，这意味着球队当即死亡，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

永野失落地坐在草地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路过，直到说话声传了过来。

“喂，你看那边那个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像条狗是吗哈哈”

“你怎么老是没正经的，我的意思是那个人好像是永野啊。”

“流浪者？”

“嗯，不知道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还能为什么，真的要成流浪者了呗。”男孩的语气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你别这么说，有朝一日也是可以从乙级联赛升回来的啊。”

“以前也许可以，但是乙级联赛里有钱的球队可太多了。”

“是吗，可足球并不是光有钱就行的吧。”女孩有较劲的意味。

“我也没说人家只有钱啊，钱可以请来好的球员和教练，多磨合就行了，但是流浪者连钱都没有。”男孩也不甘示弱。

“你……”女孩想要说些什么，但吞吞吐吐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喂，你怎么了？别生气啊，我说的全是实话。”男孩的声音渐渐飘远。

永野还是低头看着草地，他心想，姑娘，你的朋友可一点也没有说错啊，现如今，乙级联赛里至少有六只球队是财力雄厚的，而每年却只有三个升级名额，这是一件就算挤破头也很难顺利的事。况且，讽刺的是，这下就连股东和投资商都抛弃球队了，这成了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永野的心情更加苦闷了，他有些后悔了，如果可以选择，他不想知道这些事情，虽然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他的警觉，但同时也带来了很多的烦恼，令他的行动束手束脚。

“啊，这下该怎么办啊。”永野自言自语着，这时，一直低着脑袋的他看见视线里出现了黑色休闲裤和帆布鞋，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站在了他面前。永野仍旧没有抬头的打算。

“你是永野吗？”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永野看着草地回答到，绿色的草坪又让他想起了足球场。

“不管有没有认错，但你现在肯定是不开心的吧。”听得出来，女孩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也许是因为工作吧，我给你放首歌，希望对你有帮助。”

“谢谢你，费心了。”永野表示了感谢。

歌声这时响了起来，是披头士的《Hey Jude》：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 ……

播放快要结束的时候，永野跟着节奏轻轻地点起了头，他有些陶醉了。接着，他缓缓抬起头，想要问女孩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还特地放歌鼓励他。可是，看到女孩的上半身后就愣住了，她竟然是穿了一件和他一模一样的t恤。

“你的衣服？”永野有些纳闷。

“艺术会的啊，限量版的t恤。”女孩很好看，说话间，还很俏皮地笑了笑。

“你的歌很有用，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女孩笑着，“你和永野真的太像了，不过他怎么会穿着我们协会的t恤呢，哈哈。”

“很可惜，我真的不是，不过我有朋友认识他，我会向他转告你的这首hey jude的。”

之后又闲聊了几句女孩才离开，这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永野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也离开了草地，在树林中找寻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在等待的过程里，他默默告诉自己，只剩两次机会了，自己只能成功，不准失败，这就像是一场足球比赛，如果能够在第八十分钟进球，就绝不要浪费机会拖到第九十分钟，那些潜在的风险与危机是谁也承受不了的。

如此，在这一回以头点地的过程中，永野还是默念着鼓励自己的话。在疼痛中，他睁开双眼，如同上一次一样，他是出现在了体育场外，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并且这次永野长了一个心眼，还蹲在地上的他连看也没看四周就立刻做出了一个躲闪的动作。永野扑向了右手边的草地，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感觉到一个身影就擦着自己的肩膀跑了过去。

“哇，你怎么好像知道身后有人似的？”北原在一旁有点乐不可支。

“哦，是永野啊，我可是你的忠实球迷哦，下午可得加油啊。”陆续出现了一群人，其中一位戴着棒球帽的大叔认出了永野和北原，他和同伴们边跑边说着。

在他们走后，永野抓住了北原的胳膊，“走，跟我来。”

“啊？干嘛啊？”北原被永野带着跑了起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往哪去啊？”

“捉人，他们是在追一个人。快，跑快点，像比赛时一样。”说是这么说，但只有永野这么干了，他很快就把北原甩在了身后。

永野的速度确实很快，他先是赶上了那群追人的人，大家不得不全都注意起了他。

“喂，这不是永野吗？”一个穿着夹克的大叔兴奋地说。

“你是什么眼神，我刚才就看见了。”棒球帽大叔噎了他一句。

“哇，不得了，那你可真是了不起哦。”夹克大叔一脸不屑地竖起了大拇指，同时他还加起了速，很快就领先了棒球帽大叔一个身位。

“阴阳怪气。”棒球帽大叔不甘示弱，跑得也更快了。

但两人乃至所有人全都不是永野的对手，永野只用了连续两个加速就超过了他们，他的想法是，与其靠你们追，还不如我自己来，这样反而更省时间。一行人绕着体育场跑了半圈之后，永野距离大家越来越远，但相对的，他和竞成之间也愈来愈近，可始终是差那么一点。永野对身后的那些人充满了鄙夷之情，他真的完全搞不懂凭那群人的速度最后是怎么捉到竞成的，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为了捉到人，永野一旦发现有路人，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球迷，就以自己流浪者队员的身份求助。许多人都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除了一个穿着宽松运动衣抱着足球的男孩，他很快就认出了永野，并十分乐意提供帮助，事情甚至还没弄清楚，就跟着跑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运动衣男孩在听完永野的简要解释后明白了眼下正在发生的事，“那就交给我吧。”说话间，他将自己的足球摆在了地上，然后双手掐腰站着，做出了贝克汉姆罚任意球前的姿势。

“喂喂，搞什么啊，现在又不是拍电影。”永野暗自想着，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男孩，但对方却很忘我，完全是一幅聚精会神的表情，永野只好摇了摇头，继续加速跑了起来。竞成还没有跑远，仍旧是在视线范围内，但可是他已经窜到马路对面了，永野为此心里暗暗叫苦。就在这时，一个足球进入了他的视野中，动力很足，速度很快，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着竞成的方向飞去。一两秒后，球落地了，但是并没有击中竞成。永野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太失望，毕竟他本来就没投入太多希望。

永野叹了口气，继续跑着，恍惚间，他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飞过，不需要抬头，很快他就看见至少了十几个足球在往马路对面飞去，最终，它们也都落在竞成的周围。竞成的脑袋被两只球砸到，身体因此有些跌跌撞撞，他还是想继续跑，但一不小心，一只脚踩在了球上，于是整个人终于是彻底摔倒了。永野回过头去，发现那群人里居然有北原，自己的好队友得意地笑着，并冲他挥了挥手。

永野后来特意看了一眼手机，十二点零五分，他就是在这个时间点捉到竞成的，后者躺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斜挎包，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你放我走，我还有要紧的事……”竞成断断续续地说。

“你放心，我就是来帮你的。”

“帮我？”竞成一脸不可思议，然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难道你是永野？”

“是的，竞成，我是永野。”

“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总之你记住，待会儿要配合我。”

话刚说完，棒球帽大叔和他们的同伴追了上来，他们聚拢起来，将竞成围在了中间。

“你这个狗娘养的，肇事不用负责的吗？就想着逃逸！”

“你家里怎么教你做人的？！”

“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数落着，此外，还有一些难听的脏话。

“害……害……害得我们跑……跑累死了。”穿着夹克的大叔气喘吁吁。

“哦？”棒球帽大叔冲夹克大叔笑着，“那你不行啊。”

“行不行的……呼呼……不管你的事……”夹克大叔始终是很倔强。

棒球帽大叔没有接话，而是对大家说道，“大伙儿，我们把这个家伙送去派出所吧。”

大家一致认同。

“等一等，等一等。”说话的人正是永野，“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大家。”

“对了，去警局之前我们可还得和你合个影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棒球帽大叔乐呵呵的，完全自说自话了，掏出手机开始招呼同伴们，然后他还对坐在地上的竞成说，“待会儿就得麻烦你帮我们拍照了。”

“合影的事不着急，但我有个不情之请。”永野感到有些为难，但还是承受着众人困惑的目光硬着头皮往下继续说道，“可以暂时把这个人交给我来处理吗？他造成的损失由我来垫付。”

“啊？我怎么有些糊涂啊？永野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啊？”棒球帽大叔问。

“没别的意思，这个人我认识，姓许，名叫竞成，是流浪者青训梯队里一个小球员的叔叔，算是半个认识的人……”谎话的灵感忽然就出现了，永野也立刻抓住了它。

“所以你……”说话的还是棒球帽大叔。

“那个小球员明天有比赛，我不想他分心。”

“怎么说呢，那你这算是包庇啊。”棒球帽大叔面色凝重。

“什么包庇不包庇的，永野也说了，会垫付所有损失的。”夹克大叔借机噎了一下棒球帽大叔，“永野也算是明星球员，还是值得信任的。”

“我又没说他不值得信任……”棒球帽大叔觉得有些委屈。

“那么，这样好了，今天下午先这样，明天我会陪他一起去派出所，你们可以当场录一段视频当作证据，如果我没有做到，你们就可以找媒体曝光我。”永野想要尽快结束这件事，于是一口气做出了极大的妥协和让步。

“啊，要我说嘛，视频的话……”夹克大叔缓缓说道。

“怎么？你该不会真的要录吧？就这么不信任永野吗？他好歹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啊。”棒球帽大叔笑着，他顺利扳回了一城。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又没……”夹克大叔辩解道。

“那不就得了，永野，你是不是赶时间？”

棒球帽大叔通情达理得令永野感到有些意外，他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对了，大家应该也都同意把这个人交给永野处理的吧？”

其余的三四个人这个时候互相看了看，迟疑了一会儿后，脸庞最为干瘦的大叔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除了合影，我们还想要签名球衣啊哈哈。”

“你这不是讹人吗？”

“不不，球衣当然是我们自己掏钱买。”干瘦大叔指了指不远处的球迷商店。

这时，一些球迷跟着北原也来到了附近，一时之间，路边站满了人。

“我这个办法怎么样？”北原笑得很开心。

“怎么都过来了，没什么事了现在。”

“那不行，大家都想要和你合影嘛。”北原揽过永野的肩膀，“你别一脸为难，就当赛前放松了嘛哈哈。”

永野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慨生活中的北原一点也不像在比赛中的那样，和自己心有灵犀，默契十足的那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