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天幕下，人马王一声怒吼，化为有形的声波向着克蓝希朵袭来，唐宁疾飞的身躯被声浪冲击，竟宛如遇到了凶猛的风暴，无论再怎么奋力拍击羽翼，都无法继续前进半米。

“唔！”

克蓝希朵也被声浪所冲击，差点跌下鹰背，还好她及时抓住了唐宁背上的羽毛，勉强支撑住了身躯。

好恐怖的力量。

见下方有几颗古树被这声浪冲击轰然倒下，克蓝希朵暗自心惊，她知道人马王洛弗卡勒的实力很强大，但却没想过会强大到这种地步。

若是放任他带领兽潮冲击凡人村镇，恐怕后果将会很严重。

咬了咬牙，少女顶着呼啸的声浪与狂风仰起头，冲着人马王洛弗卡勒的方向大声喊道：“洛弗卡勒阁下！！！”

“吾，第五十六代湖之守护者，有话要和您说！”

“为了星陨森的和平，请暂熄您的怒火！”

声音在呼呼的风中显得很微弱，但依旧准确清晰地传入了人马王洛弗卡勒的耳中。

“恩？”

后者微微皱眉，缓缓停了下来，随即一挥手，顿时，被他所指挥的兽潮也驻足停留在了原地。森林里剧烈的撼动逐渐平息了，再没有一棵古树倒下，只是此时的星陨森，被兽潮扫过的地方已经一片狼藉，让克蓝希朵有点不忍去看。

人马王洛弗卡勒朝着克蓝希朵飞来，停在她面前不远处，用威严的声音说道：“说出你的来意，湖之守护者阁下！”

声音浩荡，一下子传遍了整个森林。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唐宁背上的克蓝希朵身上，不止是人马王洛弗卡勒在注视着少女，兽潮中千千万万的精怪与珍兽也是：领导三大圣兽的白狼王、天马王与狮鹫王；古老元素生命的首领水妖女王、火灵大长老与风元素领主；存在了数百乃至上千年的强大魔兽多里德斯、石巨人厄卡以及神鹰贝利斯……它们都有着不逊于凡人的智慧，也认得鹰背上的少女便是这一代的湖之守护者，甚至它们还曾经和这位年轻的湖之守护者打过交道。所以，当人马王洛弗卡勒命令止步时，它们才毫不犹豫地勒令族人停下了脚步。

这些森林的子民，圣兽的眷属，正在等待湖之守护者的解释，想知道，她会用什么样的办法，平息自己的怒火。

被千千万万双眼眸注视，这比在梅尔塞特城议会被两百人议员注视更令人紧张。克蓝希朵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抬起头，倔强地与人马王洛弗卡勒对视，不愿表现出胆怯的姿态。

人马王眼眸中掠过了一丝赞许。

克蓝希朵思考斟酌着语句，同时打量着眼前骄傲的将军。

过去，人马王洛弗卡勒一直隐居在圣山之中，不轻易露面，所以，过往的数代湖之守护者都没能与他接触，克蓝希朵今日也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半人马一族的传奇英雄。

相比起兽潮中那些庞大的魔兽，洛弗卡勒显得很渺小，但也只是相对那些魔兽，和克蓝希朵一比，他的身躯十分高大，足有近十米，古铜色的肌肤使他看上去宛若一座小山一般雄伟。和其他半人马一样，洛弗卡勒的上半身是类人的姿态，下半身却是生有四蹄的野兽姿态，这导致半人马一族不被认为是类人种族的一员，而是被学者们划分到了蛮荒种族——即所谓蛮族之中，和昔日的霜巨人、如今的巨魔等种族为伍。

虽说是蛮族，但半人马一族并非真的蛮荒狂暴没有文明，这个好战的种族曾经建立过自己的国家，只是如今不存在了而已。不仅国家覆灭，他们的文字与典籍也随之遗失，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自己的文明。人马王洛弗卡勒是唯一记得人马王朝辉煌的半人马，他浑身上下都拥有属于那个王朝的烙印——手中的古朴青铜长枪，来自于王朝的半人马神匠之手；头上的双翼吞云头盔是半人马一族将领的象征，红缨宛如旗帜随风飘扬；人形态的上半身所穿戴的青铜铠甲遍布伤痕，破旧不堪，那是他掩护族人逃离王都独自断后所留下的，距今已有千年，依旧未消；至于兽形态的下半身，烙印更加深刻，因为他只有前足是完好的，至于后足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青铜色的车轮，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驾驭着双轮战车的将士一样，给人以磅礴的威压。

克蓝希朵听上一代湖之守护者说过，人马王洛弗卡勒原本不是这样的，他的后足一开始也和其他半人马一样正常，只是后来，他得到了一枚强大的原始符文，那枚符文在给了力量的同时，也会潜移默化地侵蚀他的身躯，让他向半生命的姿态转变。尽管知道这很危险，但为了替人马王朝征战，洛弗卡勒还是选择了烙印那枚符文。就这样，他凭借那枚符文立下了显赫的战功，成为了半人马一族的英雄，但自身也因为符文的侵蚀，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很难再说他是一个纯粹的半人马，尽管如此，半人马一族还是尊敬着他，而他也还是千年如一日地忠于自己的种族，忠于那个已经消逝的人马王朝。

这是一个高尚伟大的生命，他好战、狂野、愤怒、焦躁，但他却能克制自己，长达千年，只为了族群的延续。

克蓝希朵要和这样一个人对话，并努力平息他的愤怒。正如洛弗卡勒有他的坚持一样，克蓝希朵也有自己的坚持，那就是森林的和平与平衡。

“洛弗卡勒阁下，”少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说道：“我想知道，您为何要掀起狂暴的兽潮，破坏星陨森的和平？我想您应该没有忘记，自己曾与圣兽大人签署的盟约……”

“我当然没有忘记，但盟约已经被破坏了！”

人马王洛弗卡勒声如雷震，轰然响彻：“被那些卑鄙愚蠢的凡人！”

“我的族人被屠杀，他们的血液自森林里流淌到了我的怒火之中，所以我要为他们讨还公道，仅此而已！”

“至于兽潮，我无意掀起兽潮，然而它们自愿跟随我，因为它们也对凡人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

洛弗卡勒指向下方的兽潮：“湖之守护者阁下啊，你自己去询问它们吧，在过去，它们有多少同族死在了凡人的手中？有多少被逼迫着不得不离开自己原本的土地？那些该死的罪人，甚至并非为了利益来侵犯它们，而是单纯地为了示威，为了宣誓自己对森林的权力！”

“然而，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力！？”

“谁可以给！！！”

洛弗卡勒双目圆瞪发出怒吼，显然他的愤怒已难以压抑：“你们凡人在星陨森建立起文明不过千年，吾等在此扎根悠久的岁月，究竟谁才是森林的主人，不言而喻！！！”

“森林百族，无论如何，都有着自己的默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轻易打破森林的平静！”

“然而，如今，那些愚蠢的外来者却因为自己的贪婪而想要破坏和平，那么，吾等只能回答——”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人马王举起青铜长枪咆哮，底下的兽潮仿佛被他的话语触动，也或许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愤怒，纷纷发出了响应的怒吼，千千万万的怒吼声汇聚在一起，冲击着苍穹，让头顶的飞鸟惊惶而逃，黑压压的天幕就此散去，但显露出来的不是清澈的天空，而是昏黄的暮光。

天将黑了。

“唳！”

唐宁被兽潮爆发的怒吼吓到，发出凄厉的啼叫，克蓝希朵亦脸色惨白。

果然是因为这个。

少女咬牙，大声喊道：“洛弗卡勒阁下，还有森林的子民们，请冷静下来！”

“过去几天，一直屠杀你们族人的，并非星陨氏族，而是从冥界归来的梦魇，是打破了生死界限的亡者，他们怀着对生者的怨恨决意复仇。你们这样贸然对凡人文明宣战，冲击凡人的城池，只会掉入他们的阴谋之中，牵连到无辜的人！”

“‘苍白的恶鬼’维内特，六百年前他曾挑动了你们的怒火，六百年后他故技重施，请你们千万不要上当！”

“关于这件事，我以湖之守护者的名义起誓，绝对会将维内特消灭，给你们一个交代——”

“不、湖之守护者阁下！”洛弗卡勒没等她说完，便冷冷地摇了摇头：“这个交代，你给不了。”

“为什么？”克蓝希朵愣住了：“明明这是维内特的阴谋，为什么你们不想惩罚真正的主使者，而要牵连无辜的人呢？”

“谁是无辜的人，湖之守护者阁下！”

洛弗卡勒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在虚空中激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没有人是无辜的。”

人马王死死地盯着克蓝希朵，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在这件事当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因为，他们都有罪！”

“没有无辜者……”

克蓝希朵呆住，喃喃地低语着这一句话，忽然心底生出了巨大的恐怖。

她有种预感，某个残酷的真相将被揭开，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似乎都将因为这个真相，失去意义。

说到底，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

太过年轻，太过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