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两名老者彼此的依偎中，安易与诗诗望了一阵，心情也渐渐的平复了起来。

于是小姑娘在精神稍稍恢复一些以后，也便发现了一点令她疑惑不已的问题：“安易，之前我们通过那只团子抵达的公园，然后很快也看到了团子，但……怎么现在我还没有看到那只铃铛呢？”

诶，对哦……

安易皱了皱眉，心想确实很奇怪，如果说那铃铛是被两位老人带在身上的，那两人这会儿动作幅度也不算小，早就该听到铃声了才对，不至于让这墓地安静成这样呀。

便很是纳闷。

在安易与诗诗疑惑不解的这段时间里，另一边，李凡与柳青青在墓碑前烧了会儿纸，又放下了些许的贡品，准备离去。

他们放的贡品有些奇怪，常人放一些水果之类的也便罢了，而他们放的……是糖人。

一只特别繁复、向来被当做糖人盘子上终极大奖的翔龙糖人。

安易记得当年他和诗诗小时候，如果在没能摇到大奖的情况下，去刻意拜托糖人师傅做条翔龙出来，那至少得出50块大洋的血本价才有希望。

而单单摇一次糖人盘子，仅只五毛钱。

“为什么他们要放糖人呢？”以往的话，安易用脚想都知道诗诗要为这件事开起玩笑来了，但小姑娘现在只是望着那翔龙糖人沉默了好久，方才轻声的问了一句。

安易想起了何女佣说李凡偶尔会拜托自己买两三支糖人回来品玩的事情：“……也许，是他们的儿子喜欢这个吧。”

诗诗再一次的沉默了，只是挽着安易的手臂又紧了紧。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悲伤。”许久，她轻声说道。

“我也是。”安易也叹了口气。

那一边，李凡与柳青青起了身，看似是打算离开公墓了。

柳青青是哑女，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话并不多，但安易与诗诗毕竟也是相互支持着一路走来的人，自然感觉得到两人相处时那彼此扶持的缱绻感。

也便没有在这时候去影响这李柳二人的想法，他俩只是远远的望着，打算等到世界定格之后，慢慢的去寻找开启下一段记忆的关键物件。

可就在李凡两人撑着伞漫步离去，即将走到公墓外围，安易与诗诗都觉得这段记忆就要结束之时。

忽然。

“叮……”

一阵铃响，忽的在公墓内荡起。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这铃声响得非常微弱，可以说是细若蚊蚋一般，淹没在各种各样的声响中根本就别想听到。

但这公墓里，除开柳青青时不时低低的啜泣声以外，别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寂寥安静得不是一般，瞬间就将这铃声给暴露得一干二净。

别说原地没动的安易与诗诗了，就连走出了老远一截的李凡与柳青青，都在稍稍一愣后循着声响回过头来。

只见在雨中林立的墓碑间，一抹混杂有黑黄白三色的瘦小影子“叮铃叮铃”的穿梭而过。

脱离开其他墓碑的遮掩后，雨幕下，那斑驳的影子终于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

那是只毛色交杂的小土猫。

小小的，瘦瘦的。

也丑丑的。

小猫直奔向两位老人刚刚留下的翔龙糖人，似乎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一样，它步履歪歪斜斜的，显得有些勉强，到了糖人旁边后，甚至顾不得把糖人带到安全后的地方再觅食了，伸出舌头就一下下的舔了起来。

“嗖——”

下一瞬，破空声骤然响起，安易下意识的护着诗诗闪了一下。

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颗石头。

朝着小猫那边过去的。

石头砸到地上，发出“咔哒”一声。

这突兀的声响将还在舔着糖人的猫儿吓了一跳，猫儿飞也似的跳开，后背躬起的瞪向石头扔来的方向。

“呜喵！”

“走开！”

那边，扔出石子的李凡正在缓步走来，他沉声跟小猫低斥出声。

任谁看到自己给死去孩子准备的东西被野猫野狗抢走，大概都是要生气的。

不过这只小猫看样子也是饿极了，虽然李凡已经接近了过来，但它也只是背躬得越来越高，发出的呜呜声越来越频繁，依旧没有打算离开那糖人的意思。

李凡随手又捡起一颗石头，猛地抡起右臂，下一刻看样子便是要将石头再砸过去。

他挥手——

但没挥动。

柳青青站在李凡身后，她低着头，两手用力的拽住了李凡高举的右臂。

“……青青？”

李凡错愕的侧身，两眼疑惑的看着她：“你做什么？”

柳青青抬起头来，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赶它？”

依旧是摇头。

还又拽了李凡一下。

“哈？可是这破猫……唔……”

大抵是拗不过自己的妻子，面对着那双盯着自己的倔强双眼，李凡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手放了下去。

那石头从他手里落到了地上，“咯嗒”的坠落声响起时，不远处的猫儿又猛地跳了一下，晃得它脖子上绑着的小小铃铛一阵乱响。

也就在这时，柳青青缓缓的朝猫儿走了过去。

她走得很轻，像是生怕吓到了那猫儿一样。

那猫儿退了几步。

“咪呜”的乱叫。

声音在颤抖。

它惊恐，它害怕。

但终究还是没跑。

柳青青来到它面前，蹲下身去，一下下的抚摸着小猫的背。

摸着摸着，还挠了挠它的下巴。

“叮铃……”

铃铛清脆的响。

从身上系着的那颗铃铛来看，这猫儿以前应该是被人饲养过，之后不知道是被遗弃了还是自己跑掉了，这才落到眼下的境况，也不是太敌视人。

此刻被柳青青挠了一阵后，慢慢的，小猫竟然还主动在她手掌上蹭了蹭。

安易看到柳青青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那有些佝偻的身子站了起来，回到自己孩子的墓边，在李凡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中，轻轻的将翔龙糖人的龙头掰下来一小块。

再回到现在瑟缩在原地不敢接近过来、大概是怕李凡又朝自己扔出石头的小猫身边，柳青青将那点点糖人喂了过去。

小猫躲了两下，但最后，还是抬起爪子搭载她的手指上，伸着舌头又对着糖人舔了起来。

好一会儿，那点糖被小猫舔的一干二净，它仰起头来，似乎还想要更多，不过柳青青笑着抠了抠小猫额头，俨然是在说不行一般。

那猫儿便低下头去了。

在它背后顺了顺毛，等到小猫自己把被糖粘到的胡须和爪子收拾过一下后，柳青青温柔将这瘦小的生物抱进了怀里。

就这么抱着猫，走回到李凡身边。

李凡神情很是古怪：“……你要养它？”

柳青青点点头。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猫。”

柳青青还是望着他。

李凡也不知道是怎么看懂的那目光中的意味：“是是是，你会负责照顾它，我不用帮任何忙……这些话你都说多少次了，为什么青青你总想要养猫？”

柳青青嘴角一勾，只是笑。

笑得恬静而温和。

李凡叹了口气。

“这次，真的要养？”

柳青青用力点头。

“可这家伙刚才还想吃老二的东西……”

柳青青张开嘴，“嗯嗯啊啊”的支吾了几声——她虽然天生便不能说话，但这样发点声音还是没问题的。

然后李凡就在安易与诗诗愕然的注视下听懂了那不成语调的……声音：“你说它很像老二？哪里像了？爱吃糖？猫不是都爱吃糖的吗？啥？更关键的是他们长得都跟我一样丑？我……”

诗诗整个都呆滞了，一个劲的给安易发送小眼神：安易安易，李爷爷他怎么看出这么复杂的眼神来的呀？

我觉得诗诗你每次给我的小眼神也挺复杂的……

诗诗瞪道：哪里有！我给你的眼神一次最多不超过26个字！

安易：“……”

问题的关键原来在这里吗……

对诗诗习惯性的脑抽攻势，安易只能选择无语。

然后用手刀防御。

——别发你的眼神了，先把这段回忆看完再说。

——呜呜呜，你又打我……

在小姑娘抱着脑袋生气气的同时，李凡那边最后摇了摇头：“我们家那屋子太小了，不好养它吧？哈？你让我们去买栋大房子？为了养猫专门换栋大房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在安易看来，这李凡老爷子是拗不过自己妻子的了。

毕竟他嘴里虽是说着讨厌，但其实对那猫咪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嫌恶来。

会不会就和柳青青说的一样，他也从这猫咪身上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影子？

……谁知道呢。

两名老人为着那猫又耽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雨中手挽着手的往回走去。

“好吧，反正老二也不在了，那些钱留着也没用，既然你想，那我们就回邳镇去买栋房子好了，老林那边应该能帮上忙……”

这时候的李凡，看来还不如后来那般沉默，很喜欢说话，虽然知道自己的妻子无法开口对自己作出回应，但他一个劲的在那儿念叨个不停，这头安易与诗诗听起来，却也别有一番体会。

那是一种温暖，是有人会听你说话，听着你絮絮叨叨，听着你讲述这样那样繁杂无章生活琐事的幸福。

回想起刚刚进入这记忆世界时，李凡独自一人躺在院落的太师椅上安静默然的场景，这般感觉，便是尤为强烈……

“嗯？多的钱捐出去一些，帮帮那些孩子们？唔……也好，说不定咱们这边做了，万一老二他下辈子投胎到哪个贫困的家里，咱们还能最后再帮他一把……啊？老二会有个好出生？哦对对对！他和老大一样，都是好孩子，下辈子是该好好享享福才对，呵呵……哎，青青，明明咱们称呼也换了，为什么老二他还是逃不过这结局呢？”

柳青青只是摇头。

李凡倏地将话锋一转：“……晚饭，我们做红烧肉吃吧？”

点头。

在外人不管怎么听来，都或许会觉得有些罗里吧嗦的念叨声中，李凡与柳青青再一次和安易跟诗诗擦肩而过，向着离开公墓的方向走去。

也就在两位老人于风雨中撑着伞，抱着那只湿漉漉的小流浪猫萧瑟离去的这一刻。

“咔嚓——”

时间，再一次的定格了下来。

安易握住诗诗的手，轻轻舒了口气：“找东西吧。”

“嗯。”

不过点点头以后，诗诗又忍不住望向了那边永远停滞在此时此刻的李凡与柳青青，轻声道：“安易，你说他们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不知道，而且我觉得一个人是幸运还是不幸，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定义才对。”

“唔……也是呢。”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安易揉了揉诗诗的脑袋，浅笑着抱了抱她，“至少，他们跟咱俩一样，都还拥有着彼此，不是么？”

小小的怔了一下后，小姑娘柔柔的将脑袋贴在他胸前：“那你可也得和李爷爷他一样，一辈子陪在柳奶奶身边哦。”

“唔……可我不想养那么丑的猫……”

“哎呀，不准嫌弃小动物了啦！而且我们家小白很可爱的嘛。”

“噢，大黑感觉到了一阵微妙的嫌弃，决定要退出群聊。”

“讨厌，我又没说大黑丑呀……好啦好啦，找东西啦，找东西哟~”

在小姑娘活力十足的跑着去寻找起了深入下一段记忆的关键道具时，安易不经意的偏头望了望天。

时间定格之后。

雨，也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