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世界不再需要自己了，自己会是什么感觉？

又会做些什么？

倒在床上，诗诗一边rua着团在自己肚子上睡觉的小白，一边望着自己手里手机屏幕上的一张照片，脸上的表情，略显茫然。

照片上，是正在主席台上弹着钢琴的诗诗的侧脸。

四年前的第一次初三，9月10日，教师节。

学校组织了一场表演，内容是学生对老师的献礼。

实际上就是一群学生上去唱歌跳舞，其他学生在下面加油啦，然后大家分掉2只牛角包和优酸乳饮料的快餐以后，学生跟老师都一起愉快的放半天假。

本应是这样。

但是……

“演砸了呢……”

诗诗幽幽的叹了口气。

作为练习时长好几年半，而且在小学时就拿过全国银奖的钢琴练习生，虽然从初二开始就没有再继续深造了，但诗诗在那天的教师节表演中也被班主任指定了演奏任务。

钢琴独奏。

不难，或者说很简单，毕竟自从学琴开始，诗诗就经常因为李若娴炫耀自家小孩的关系进行演奏。

放平常心，当做自己就只是在进行一次练习就好。

但那天有点不够平常。

表演是在操场的升旗台上进行，那初中的升旗台足有一米五的高度，人站在上面会显得非常高大，国旗班都是从旗台两侧的小楼梯上去的。

站得高，看得远，视野就开阔。

而诗诗在演奏开始前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自己班同学排排坐的方阵。

就看到了安易。

这家伙，手里还拿着超大袋装的上好佳薯片吃得很开心。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

旁边居然还坐了个班上的女生跟他一起在分食薯片……

诗诗心头有点儿闷。

更闷的是，大概是觉得光吃薯片没意思，那女生还拿出了手机来，插着耳机又递了一边给安易。

看上去是没能推脱掉，安易有些不情愿的接过那边耳机戴上。

看着那女生笑嘻嘻的和安易分享着她喜欢的音乐的模样，心里就觉得有些怪怪的。

本来你两边耳朵都该听我演奏的才对，可是现在……

也就在如此的小幽怨中，主持人说完了演奏开始的话，诗诗却没能回过神来，愣了半晌后，方才意识到了此刻异样的寂静，慌乱的回过神来，一开始弹奏出的音符却也与自己的内心一样，有些轻飘飘不着地的游离感。

当然，这点小迷乱并不会影响到诗诗太多，一开始小小的失神后，她很快也就进入到了状态，流畅的将后续的曲目演奏了出来。

至于结果……算得上成功吧，毕竟演奏完的时候，自己记得底下同学们的反响还是挺不错的。

但是被骂了……

放下手机，诗诗屈起右臂挡在额头上，阴影下的双眼，能够让人感觉到种倔强的情绪。

那是在诗诗结束演奏后不久，从后台离开的时候，教导主任找了过来，神情不悦。

“孙雯诗，你是不是没有准备过就上来了？一开始你发什么呆呢在？这是教师节的表演！你要是对老师们有怨气请你直接说出来，不要在这种场合玩小聪明！”

想起那时的指责，就觉得很委屈。

自家父母都当过老师，自己对老师的感觉都不错，为什么……非要那么说自己呢？

明明自己从未有过那种想法……

至于接下来又被骂了些什么，记得就不太清楚了。

但从那一次开始，感觉自己的眼中，世界就变了。

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过往记忆中，很多原本能够忽略掉的恶意，一下子就全都涌上来了……

之后的两周，自己情绪都不太好，想法也一直很负面。

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对，自己想要变回去，但……并没有任何效果。

越来越沮丧，越来越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什么意义。

自己认真学习的时候同龄人都在玩耍，可是结果呢？

他们不会被骂，可以继续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而自己明明努力过了，却又一直被苛求要变得更好，不然就是松懈了，就是堕落了……

真的好累……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这么努力的？

好像是很小的时候，看到妈妈会因为自己学到了东西而高兴，于是就坚持了下来。

但是早两年，妈妈已经说了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拼命，也没有再让自己每天都要去练琴，自己又是为的什么呢……

心里，忽的出现了一个男生的笑脸。

安易……

对了，自己想要追上他，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但是……

自己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一直努力的学习，要把成绩保持得比他好，要能辅导他，因为在他过来找自己问问题的时候会很开心，可是……

自由的时间越来越少，离他，好像也越来越远了……

像是那个初三的暑假，自己是在辅导班里度过的，每天只有晚上能和安易见面，而且还不能一起玩太久，因为第二天早上自己又要上课。

所以，为什么，必须，如此努力呢……

懵懂又稚嫩的青春期，对自己的心情也理不明白，怅然若失的情绪里，茫然的走过了那个难捱的9月。

十月国庆长假，跟安易一起疯玩了7天。

甚至中间没回家，二号那天，爸爸妈妈惯例的整起了黄金周旅游，但自己没跟去。

自己就把花卷跟寿司都带到了安易家，然后天天跟他玩耍，游戏呀、散步呀，一起挤在床上看电影呀，晚上累了以后，就在他的床上倒头便睡。

顺便抢他的枕头跟被子。

以前自己睡姿一向不好，第二天醒来，常常是乱七八糟的把腿搭到了安易他身上，调整回去以后，又睡不着了。

因为身边是他。

身下是他的床。

身上盖着他的被子。

周围，包裹着自己的，都是他的味道……

从小一起长大，和安易太熟悉了，那时侯不太明白嗅着他气息时内心的悸动是怎么回事，只想跟他待在一起。

同时，又觉得跟他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办法嘛，毕竟自己跟他的生命，从刚刚出生那会儿，就已经连在一起了呀……

想到这里，诗诗用力的抱住小白，一个人在床上团成一团的滚来滚去，不小心撞到墙壁了，叫了声“哎哟”，这才停下动作，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

很多东西，不管好的坏的，一旦染上，就戒不掉了。

跟安易在一起玩了一周，心情很好。

一直好到7号那天回家。

因为没有带上自己，老爸老妈直接延长了假期，那天晚上一个人在家里睡，有花卷和寿司陪着，倒是没觉得寂寞，但是……

第二天，犯了低血压，起床摁掉闹钟以后，就那么直挺挺的坐在床头又睡了过去。

结果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8点多早自习的时间了。

匆匆忙忙的洗漱好，叼起面包车去上学，虽然心头有些紧张，但想着到了学校又可以见到安易，自己还是很开心。

一路开心又焦急的赶到了校门口。

碰巧遇到了不知道是迟到、还是不需要守时上班的教导主任。

被发现了。

然后。

又被骂了。

具体的内容记不清了，但记得，被骂的很惨。

也没能进去学校。

因为他说了一句，“既然你喜欢迟到，那你今天就别上课了，滚回去”。

确实是自己有错，不该迟到的。

但是就那么被吼走，心里，真的，很难过……

也没见到安易。

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并没有回家，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锦江的堤岸边上。

秋老虎的时间，烈日就在头顶上晒着，迷迷糊糊的，感觉都出现幻觉了。

低头看着那湖面。

其实自己并不聪明啊，呆呆傻傻的，小时候的记忆里也总是闯祸，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了一个不能有丝毫松懈的好学生的呢？

如果，跳下去，心里会不会，能好受一点？

死掉的话，是不是就不用这样了？

是不是……就可以轻松起来了？

不知道在桥头傻站了多久，一直到太阳被乌云遮住了，凉意让自己打了个哆嗦，终于才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赶紧回了家。

记忆里，那是自己第一次有过想死的念头。

但产生这种想法以后，思绪，就再也收不住了……

浑浑噩噩的撑过了那一天，晚上安易过来找到了自己。

真的好开心呀。

但他问起自己为什么没去上课时，又说不出口。

现在想起来，也许……应该告诉他的。

挠了挠小白的下巴，想着之前安易为自己做的事情，诗诗又蓦地笑了起来。

那样的话，大概他会带着自己去找那个教导主任理论，或者，干脆抄起折凳，把那个欲求不满的更年期大妈暴揍一顿吧？

太坏了诗诗，居然有这么报复社会的想法，你真是无可救药啦……

不过，毕竟没说嘛。

安易自然也没有那么做。

至于自己么。

第二天，再醒来，再洗漱，再叼着面包车出发，然后……

并没能，再走到学校门口。

此时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心情了。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

毕竟自己也不再是那时满心的寂寞与孤独，感觉就好像被抛到了大气层外，一个人孤伶伶在宇宙空间里飘着，在天上遥遥的望着地面，看着其他人幸福快乐的生活着，而自己只能在黑暗里默默啃噬伤口的诗诗了。

现在已经知道，就算被扔出地球去，安易也会陪在身边，和自己一起在外太空流浪，所以那种寂寞早已经离开自己很久很久了。

但那时还不知道。

虽然晚上跟安易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在去学校的路上，就蓦地想起了之前教师节那天，看到安易跟班上那个女生一起听歌的场景。

不敢去学校。

怕被骂，怕对不起那些期待，怕看到其他人的眼睛，更怕……又看到安易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自己做错了事，出现了失误，以后，大概学校里不会有需要自己再去弹钢琴的时候了。

要是、如果、假如说，安易他也不需要自己了的话……

如此假设，即便现在想起来，诗诗也不禁觉得脊背一凉。

而在记忆里，那时的自己，心里冰冷得，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更踏不出脚步。

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勇敢的人，一直都在被其他人带着走，小时候是父母，大了点，是想要跟上安易的步伐，而当时……

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勉强的走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学校门口时，都是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了，学校里有大家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的声音。

隔着铁门往里面看了看，没有看到安易。

莫名其妙的，就哭了出来。

就这样流着泪进去学校的话，自己会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呢？操场上，三个年级好几千人看过来，看着自己，孤伶伶一个人，跟小丑一样……

腿一下子就软了。

然后便跑回了家。

原本跟安易约好了第二天上课的约定，也就这样被自己爽到了不知道哪里去。

很愧疚，觉得安易会生气，大概他不会来了吧？

但到了晚上，安易还是过来看自己了。

也感觉得到，他在担心自己。

啊，自己，到底，有什么价值，让他，担心的……

心里有感动，但更多的是恐惧。

自己值得他这么温柔的对待吗？

如果哪天安易厌倦了，不来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担惊受怕的又一天过去，老爸老妈回来了，见到自己这样，说了一通，但自己只觉得要疯了，大声的和他们吵了一架，跑出家的时候才发现喉咙都哑了。

就这样在外面饿着肚子游荡了一整天。

要去哪里呢？

能去哪里呢？

哪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不知道……

浑浑噩噩的等到了黄昏，看着太阳落山，忽然想起来：安易会不会过来看自己了？

要回去，希望他还没走……

半路上遇到出来找了自己一天的妈妈，被她抱着哭了一顿。

然后又给送去了医院。

再次回家的时候，看着老妈手里那张诊断单，心头的感觉，很不真实。

原来，自己这样，就是，抑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