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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果一柄剑有生命

镜墨燕鸿荒 温八无 4591 2019-08-04 08:15

  

“真是一团乱麻的局面。”

叶落然读完斥候带回来的情报,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有些事情他想不明白,需要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檀香红烛的弱火里琢磨琢磨。书房的窗户微掩,后院里有风吹进来,烛火摇摆不定,一只飞蛾围绕着烛火转了几圈,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到这温暖并光明的热情中去。

飞鸿会为什么会去阻截乌鲁特呢?远在元大都的逐鹿帮与新近刚在应天府崛起的飞鸿会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即便左丘飞鸿背后是以中书左丞相、韩国公李善长为首的势力集团,可李善长堂堂大明丞相,又怎么会与乌鲁特那种败军之犬一般见识?再者说,以飞鸿会参与此次阻截的人物来看,朱颜、青山、紫衣三人便足以完成行动,即使考虑到乌鲁特实力不俗,那么再加上近日来风头正劲的白日依山尽也足以保证万无一失了。左丘飞鸿为何要远离应天府,远离李善长,在现在这个时局混乱的当口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流鹊山呢?

另外,车厢里另外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乌鲁特为何到临死前还在保护他?

这一切,都说不通啊。

叶落然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目光无意中落到桌上的另一份卷宗。那是数日前由另一位斥候发回来的书简。

“洪武元年七月末,徐大将军驻兵通州,整顿七日。七日内有三路江湖人士进入徐军大营。元顺帝经居庸关北逃后,大军方进驻大都。”

叶落然仔细揣摩着卷宗上的内容,一时间有些失神。围绕着摇曳的烛火飞了好几圈的蛾子终于扑进火去,火势一涨,才将入神的叶落然惊了回来。

他好像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急忙翻开另一份卷宗,那也是数日前刚刚得到的另一份情报。

“徐大将军于驻兵通州的第五日千里急件发给中书左丞相李善长。李相于四日后接到急件,当晚飞鸿会左丘飞鸿与门下朱颜、青山、紫衣离开应天府。”

叶落然喃喃自语道:“那么问题的关键,便是那封急件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们想不想知道,那封急件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话的人在轿子里,看不见样貌,声音轻柔平和,有一丝懒洋洋的惬意。他这句话是对着轿子边的四个人说的。这四个人分别走在轿子的前、后、左、右四个方位。

走在轿子左侧的人低声应道:“属下不敢。属下只负责护卫相爷,军情机密属下不敢多问。”

轿子里的人缓缓说道:“你们不敢问,就让我来说吧。急件上说,元顺帝的十二皇子仓皇中未能随大部离开大都,而是由乌鲁特一行人护送从玉门关山道北逃。他忙于入主大都和追击元顺帝残部,无暇他顾,便要我从旁协助,派遣飞鸿会的人前去抓捕。如若能擒拿十二皇子也是大功一件,可以在将来与北元的对峙中取得筹码。”

走在轿子右侧的人回道:“徐大将军如此考虑也是周密。于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确实有利。如果左丘飞鸿他们能成功完成行动,想来圣上也会龙颜大悦。”

“大悦?呵呵,大悦个屁!”轿子里的人突然发难。

轿子左右两侧的人急忙低头应道:“相爷息怒!属下知罪。”

“你们这几个笨蛋!大笨蛋!滑天下之大稽的蠢货!不知所谓的猪头三!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连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你们说说你们是不是比驴还憨?!”

轿子周围的四个人都不敢出声。他们知道当轿子里的人生气大怒的时候,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轿子走在宽敞的官道上,时已迟暮,官道两边因为天色已晚,摊贩与货郎已经全部散去,所以显得十分冷清。抬轿的八个人走在一马平川的青石板路上,仔细听去居然没有一点脚步声。轿子里的人好像还在生气。

走在轿子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到在街边左手不远处,蹲坐着一个看上去很平凡、很普通的中年男子。男子的身前摆着一个木制的小盆。轿子里的人突然开口:“鸠摩罗,过去看看。”

轿子行到中年男子的身前停下来,走在轿前的鸠摩罗走到木盆边蹲下来,看到盆里有水,水中有两尾花斑白底的金鱼。

“你是卖金鱼的?”鸠摩罗盯着中年男子,问道。

“我今天、现在是卖金鱼的。”中年男子平静地回答。

“那你明天是干什么的呢?”鸠摩罗问。

“今天这两尾金鱼如果卖出去了,明天我就什么也不干,白天日上三竿再起,去绿柳居吃个早中饭,下午去乌衣巷里的月华池泡个澡,晚上到门东的岚翠轩点几个小菜,要一壶黄酒,好好地喝一顿。“

“这两条金鱼的钱,够你这么花么?”

“够了。”中年男子不急不慢地说。

鸠摩罗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如剪,看着中年男子那毫无波澜的面庞。

“你的鱼怎么卖?”

“五百金。”中年男子淡淡地回道。

“给他五百金。”轿子里的人突然说话了。

鸠摩罗不敢违背轿子里人的命令,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中年男子接过银票,看了一眼数目没错,随手塞进怀里,然后双手端起水盆,交给鸠摩罗,说道:“钱我收了,这是你们的鱼。”

“收鱼。”轿子里的人说道。

鸠摩罗双手刚刚接过木盆,耳朵里就听见了在暮色里迎风而来的箭矢破空声。他的心微微一沉,抬眼看了下中年男子,发现他还是坐在地上,好像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箭矢并没有能够射到轿子上,中途被站在轿子左侧的人全部在半空中截了下来,身手之快,宛如鬼魅。轿子右侧和后方的人没有动,他们镇定得像两块礁石,好像在日落后的长街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第二轮攻击很快就来了。铺天盖地的暗器在昏暗的长街上恍若群舞的飞蝇。站在轿子右侧的人腾身而起,在空中双臂连甩,从他的袖中竟然射出了比袭来的飞蝇更多的暗器。两股逆向的暗器之潮在空中互相扑咬、撕扯、撞击、湮灭。那位刚才露了一手的暗器大师落了下来,依然不慌不忙地站在轿子的右侧。

一直端着木盆面对中年男子的鸠摩罗和站在轿子后方的白衣剑客都还没有出手。这四个人单独一个拿出来都是可以独据一方的巨擘,更别说四人联手。想来无论怎样的攻势在他们四人的合力之下恐怕都会被瓦解。

长街沉寂了下来。一时间不再有箭矢和暗器袭来。鸠摩罗依然端着木盆,盯着眼前的中年男子。在四人当中,他做轿中人的贴身护卫时间最久,在江湖中的威名也最盛。“鸠摩罗”的名号来自于古梵语中的“战神”之意,他的真名本叫王鸠郡,自一场帮派纷争中他一人连败对方三名归隐名宿之后,就被江湖中人尊称为“鸠摩罗”。可以说大大小小的战役他都经历过,也遍识天下武学宗师。但他就是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卖金鱼的男子。

长街上又暗了几分。身在轿子后方的白衣剑客手中长剑蓦然出鞘,他身影一闪,没入自己身后有些雾气的朦胧里,剑光连闪,没有金属交击的声音,然而鸠摩罗却知道,那比长剑相交要凶险百倍。

白色的身影一闪,又出现在轿子后方。剑客的左手臂上鲜红的血渗了出来,在白色的袖子上特别鲜明。鸠摩罗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想到,居然有人能伤了这名剑客。

淡淡的雾气中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个人的手里都执着一把剑,他们的步伐平稳、均匀、闲适,像一对在晚饭后出来散步的夫妻。只是他们的剑意已然锁定了在场的所有人,即便强如鸠摩罗也觉得身体表皮如被针刺。

这是多么可怕的剑意。

白衣剑客虽然受了伤,可还算是沉稳地说道:“是南武林剑术最强的‘刻舟求剑’。”

听到“刻舟求剑”四个字,就连鸠摩罗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两个人当年在三清山上双剑合璧,绞杀了三清剑派五大长老之后,“刻舟求剑”的名号就响彻武林。强如昆仑派剑阁首座抱朴子都不敢为友出头,只是谴责了几句,二人便又杀上昆仑,若不是武当冲虚剑院三大坐馆驰援,怕是连抱朴子都难幸免。只是在数年前听说二人归隐,没想到今日却出现在这条长街之上。

轿子左右两侧的鬼手无影和暗器宗师同时跃出,一出手就是毕生绝学。漫天暗器如雨,配合着如影鬼手,这一击之威,眼看着就要将这一对缓缓踱步的夫妻二人吞噬。

蓦地剑光一闪,女子长剑出鞘,在身前用剑画了一个圆。遮天的暗器就像归巢的蜜蜂一般全部被吸进了那个圆里。就在众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住的时候,男子手中长剑刺入掌影,剑锋入肉,长剑还鞘,鬼手的双掌已经被齐齐削去。

卖金鱼的中年男子此时突然抢过鸠摩罗手里的水盆,对他说道:“别盯着我啦,我不是你的敌人,他们才是。”

鸠摩罗愣了一愣,他这双手里拿住的东西,还从来没被人如此轻松地夺走过。他此时心里再无怀疑,一个长揖到地,恭声说道:“请前辈出手。”

中年男子笑了笑,问道:“我为什么要出手?”

鸠摩罗道:“因为前辈收了我们五百金。”

中年男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哦,我收了你们五百金。谁收了别人五百金,好像都得要帮帮人家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木盆放在地上,从盘坐的地方站了起来,原来身下一直盖着一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长剑。中年男子随意地拿起长剑,走到站在轿子后侧的白衣剑客身旁,有些唏嘘地说道:“你就是左丘飞鸿门下的那个白日依山尽吗?”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中年男子咂了咂嘴,看了一眼正缓缓走近的“刻舟求剑”二人,说:“你们两个等一下,我先跟他把话说完。”然后掉过头来,看都不看二人一眼,只顾着对白日依山尽说:“以你的年纪,能有如此剑法,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了。我遇到剑术奇才,总是忍不住多说几句。从你刚才的剑势来看,已窥剑道堂奥,在将来的修行中,应多观天地自然之境,看风如何吹断枝叶,河石如何切断水流,生命如何破碎壁壳,蜂针如何刺入花蕊。如果一柄剑有生命,那么剑客自当赋予它对自然与生死的感悟。如能体会,自当精进。”

白日依山尽神色一凛,躬身道:“多谢大师提点,晚辈受教了。”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已经停步不前的“刻舟求剑”,朗声说道:“陈刻舟,张求剑,五年前便想与二位切磋一下剑艺,没想到今日倒是遂了关某的愿。”

陈刻舟与张求剑对视了一眼,有些吃惊地说道:“是你?”

“不错,是我。”

中年男子的右手握住了剑柄。顿时间整条长街上剑气割体,手握剑柄的中年男子再也不是刚才那个平凡无奇的卖鱼人。

陈刻舟与张求剑的剑已出鞘了。二人携手对敌这么多年,从无一败,今天他们二人也很有信心可以击败眼前的强敌,即使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断空”关墨。

如果这个中年男人是关墨,那么他手中的剑便是铸剑大师长孙增荣铸造的名剑“断空”。

几乎没有声音,“断空”出鞘了。剑光里闪烁着更强的律动,“断空”出鞘,整条长街仿佛都被一剑斩断。

在白日依山尽的感觉之中,墙垣和街道两边的楼阁全都断裂了,整条长街一分为二,就连自己的身躯,都好似要在这一剑之下四分五裂。

无物不断。

关墨一剑斩断了在场所有人的视、听、闻、“断空”归鞘时,地上只留下两柄断掉的剑刃与两具断裂的尸身。

“天下第一剑,果然名不虚传。”轿中人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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