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沿，白色的热气向上漂浮，渐渐凝聚为了一面白纱，遮盖了暗色的咖啡表面，现出了迷雾色的虚影。凌烟静静地凝视着那片灰白，直至意识都被渐渐吸引，而后落入其中。

而在坠落的世界里，星夜正捧着脸颊，饶有兴趣地坐在凌烟的对面观赏着他的沉默。直到凌烟的眼中，除她外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模糊。

“……你不在我头上飘着，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呵呵。”

对于凌烟的俏皮话，星夜只是干巴巴的笑了两声，明显不想给他面子。凌烟于是只好无奈地低下了头。不久，他便露出了满脸的疲惫……

看到凌烟的样子，星夜赶忙将手伸到他面前打了打响指，并大声喊道：“喂！别睡着了！”

“……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又不会怎么样。”

“一般这么说完后人就会睡死过去咯！好了，在你登场之前，先和我聊聊天怎么样？”

“……聊天？”

星夜一脸期待的点了点凌烟的鼻尖：“没~错~话说，你明明看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干的事还真是坏呢~

在那天离开网吧后，胡磊邀你去‘洗脚’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了吧，这个计划。”

“…………”

“话说啊，你怎么让胡磊同意去那家会所的？要是他不同意呢？那你不就糟糕了？” 星夜依依不饶地追问道。

对于星夜的提问，凌烟一开始虽选择沉默，可随着时间缓慢地推进，他的眼神也变得愈加浑浊。最后，在黑暗将凌烟眼中的一切都染上墨色后，他终于抬起了头，变得像是一个在解释着蓝图的工程师般，精确地开始回答起了星夜的问题。

“……胡磊的话，会同意的。

首先他本来就是个对这种事有经验的人。而且即使不是胡磊。即使我的目标，是一个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的男大学生。只要和他混熟了，然后给他推荐。基本只要是有点胆量的，都会赴约。

简单来说，这就和钓鱼是一样的。若胡磊是鱼，这种机会就像是香气扑鼻的鱼饵。即使他不信任我，甚至察觉到了鱼饵里面可能藏着危险的鱼钩，他也没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去忽略眼前鱼饵那诱人的香味。所以就是他会先犹豫，但不久，他就会开始想要试探。

最后，那试探一下的侥幸心理，将会让他咬住鱼饵。”

……………………

“……额，是枫姐吧？”

胡磊十分尴尬地转过身打开了门，再次检查起了门牌号。在反复确认了门牌号没错后，他关上了门，看向妆扮性感的林枫略显尴尬地笑了起来。

“……啊，原来，是这样子啊。”

林枫看着一脸好像已经理解了状况，正朝她笑着搭话的胡磊，自己却依旧深深地陷在眩晕之中。

【……胡磊？为什么？这次约我的人是他吗？不，怎么可能。客户简介上写的明明是白领……不，网上信息一般不会太准。可是……

……周凌烟，对，一定是他搞的鬼！那个该死的家伙，他在那里打电话说那么多，原来就只是为了确保把我拖在房间里吗？！总之，现在先……

现在先……怎么样？

刚刚，胡磊已经叫我“枫姐“了。已经认出来我了。一走了之，已经是不可能了。不如说，我要是现在一走了之，我在戏剧部就……

……MD！MD！！！我要宰了他！！！周凌烟！！！！！】

就在林枫还在咬着嘴唇，满腔怒火地整理现状时。胡磊却一边磨着嘴唇，一边上上下下，从脸到脚的打量着林枫。好似在考虑着什么……

“……嘛，枫姐，你先别着急。这样，那边不是有沙发？我们就先坐下来，好好聊聊。”

胡磊一边满脸笑容和林枫说这话，一边慢慢平移到了木门前面。然后，趁着林枫注意力还没回来，胡磊将手伸到了门把手旁，偷偷锁上了房门……

………………

听完凌烟的解释，星夜夸张的点了好几下头，表示了认可。可她刚点完头，脸色就又一变地质疑起凌烟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要让林枫对于再度接近戏剧部有所忌惮，必须得先让她无法确信胡磊会对她的事保密才行吧？

可是，男生和女生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我倒不是性别歧视，我觉得林枫多得是办法说服胡磊，甚至可能能让胡磊成她那边的人噢~”

对于凌烟而言，星夜会问这些话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不光是因为她言语中暗示着她对自己计划其实十分了解，也因为她那副与其说是在问话，不如说是在等待着自己回答的样子。

但凌烟其实也明白，重要的是他自己认为星夜应该不知道，认为她应该问自己。

既然如此，那他也自然只能选择继续回答下去。

“……我本来的计划，其实是想办法利用李梅梅这段时间和胡磊闹得绯闻，再通过某种方式传播林枫和胡磊有暧昧关系，来引起三角恋的绯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这个计划是有漏洞的。

首先，就算计划成功，林枫顶多就是会对接近戏剧部感到有点尴尬。远远不到可以让她对接近戏剧部有所忌惮的程度。而且，我原本的目的也同时太半吊子了。”

星夜不耐烦踢了踢凌烟的脚：“所以呢？”

“…………”

凌烟深知，现在他所身处的这个只存在于他与星夜之间，甚至连太阳都模糊的像染了墨水的小小世界里，每一个隙缝中其实都塞满了自己的疯狂。

若这一切属于一个清醒之人的所作所为，或许就过于残忍了也说不定。所以，或许疯狂才是一个更适合凌烟的答案。可是，他却还是选择像是那些深信着自己无比清醒的做梦者一样，去认为自己是清醒的。

这时凌烟终于明白，他现在的愿望，或许就是让自己去满怀罪恶感的，点燃燎原的烈焰。

“……所以，我要想的，不应该是去让林枫远离戏剧部。

我一开始，就应该想着怎么彻底毁了她。如何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曾拥有的傲慢而永远后悔。”

如今，终于说出了这个答案。凌烟并不知道星夜是否会就此满意。

可他果然还是不禁觉得，林枫，其实不应该在雪迎的父母和哥哥面前，说她认识自己的。

…………………………

上锁的房间内，狭窄的沙发上，胡磊紧紧地贴着林枫坐着，用着道貌岸然的笑脸，说着各种什么“职业不分贵贱”之类的表示自己不仅理解林枫，甚至还认可她的话。

不过林枫已经知道，不管这场对话的开始是显得多么圣洁，多么善解人意，它的目的地也依旧不会改变，永远是那片散发着糜烂气息的泥沼。

林枫能感觉到，她大腿旁胡磊的皮肤温度正慢慢地上升。不过，林枫却并不感到厌恶。她反而为胡磊自己主动锁上了门而感到松了一口气。她发现，如今的她居然已经可以轻松地将“自己”当作一个可利用的筹码了。

可即使如此，又有谁能去怪罪自己呢？

又有谁有资格，去责备自己呢？

叩！叩！叩！

听到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林枫和胡磊皆吓了一跳。他们面面相觑，皆以为对方是不是点了什么“客房服务”。可不久，敲门声便变得愈加不显客气的急促与浑重起来，证明了门后来者不善。

于是，闪现在了两人脑中的来客，不约而同地变为了警察。

胡磊吓了一跳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并迅速和林枫拉开了距离。就好像他离林枫越远，他就越安全一样。林枫倒是十分冷静地站了起来，向他示意安静。

林枫没想到，凌烟最后用的手段居然是这么个低级的招式。她又不是会所的工作人员，再加上学生的身份，只要她和胡磊串供说是男女朋友关系，要通过检查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林枫面容轻松地打开了门。可门后却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身着制服，强壮严肃的警察。门后，是一个梳着马尾，身材瘦小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看到了林枫的脸，表情先是变得好像被人重击了胸口般痛苦。而后，女人憔悴的双眼中，愤怒与难以言喻的悲哀迸发而出。就好像看到了自己费劲心力去制作的陶罐，碎成了无数碎片。

而林枫看着那女人夹着无数根白丝的头发和皱纹明显的脸庞，则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缓缓地退了两步，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身处在噩梦之中。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