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又过去了一个星期。

今天是5月20日，距离我的任务截止期还有一个月。

军营事件以来，埃洛希姆和他的几个曾经阻挠过我们的手下在营地的话语权一落千丈。我也从那时才知道他根本没有资格左右我们的去留。拥有这项权限的是胖老头，因为他居然是兰奇托镇的镇长。病毒爆发时他没有逃走，而是和市民一起抵抗僵尸，而他也是这座营地的创建者之一。

虽然我们每天还是完成着武装部队的工作，但是埃洛希姆已经没怎么约束我们了。相比以前，我们拥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

因为多了几支枪出来，弹药也充足，武装部队扩充了几个人，加大了高地区域的巡逻力度，我们也理所应当地减少了工作量。

这几天都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据说旅馆营地那几个人把失去斯科特的怨恨全发泄到了占据加油站的散兵游勇身上。有了新武器，加油站很快就被他们以压倒性的火力优势夺了回来。加油站落到他们手里之后，汽油的价值也就随之贬低，平时出门还要考虑考虑有没有必要开车的我们便可以大大方方地用车了。

.

再说说我们自己吧。

对于她，我一直都很愧疚。

我们本来可以在一个和平安静的世界相遇，即使结局早已注定，我也愿意把这段经历过得美好一点。

嗡嗡的引擎声一路远去，道路两旁的花草都被带过的风掀得东倒西歪。扬尘是道路上唯一的附赠品，这里连乱扔的易拉罐都没有。

这个世界的确很安静，但是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种。我喜欢饱和度更高的繁华城市小巷里一间灰度的酒吧，而不是仿佛加上了褪色滤镜的荒野上一栋同样低对比度的木屋。

情侣约会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想去哪里？会被成熟的你说幼稚的游乐场？会被活泼的你说无聊的电影院？会被喜欢一点情调的你说没趣的公园？

我没得选择。营地里面没有任何能算得上约会场所的地方，外面又只有荒无人烟的公路和绵延的山峦。

「你在发什么呆呢？」

月兔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戳着我的脸。

「我，我没有。」

「骗人，刚刚看你好久了，一直盯着桌子，桌子上有什么好看的。」

她很爱刨根问底，这也许是她身上我唯一不太喜欢的个性。但是——「我想和你约会。」

我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月兔呆了一下。「……约会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约会就是……一对相爱的恋人，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我是这么理解的。」

可是这里没有好玩的地方。我只是想，并不一定真的可以。

随后我又自嘲地说：「我只不过是想想而已。」

她没有说什么，倒是像得到一个新奇的玩意一样揣摩着那个词。

我在她的生命中只出现了短短的三个月。在那之后，我们将再也无法相见。当她回到自己那个熟悉的地方后，她的生活也许并不会发生什么改变。我不清楚月球上的人，或者说是月兔平时是怎么生活的，但是我知道她在月球的地位远远不如在地球。

我想让她感受到更多她以前没有感受到过的，也许以后也没办法感受到的东西。

「有人爱着她」

.

嗡嗡声来自天空，是久违的一种声音。

我不由得抬起头。

多云的天空下，我看见一个黑点在移动。月兔显然也发现了那个东西，她正在好奇地伸着脖子，似乎是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这是……」

我不可能搞错，这个黑点只会是一种东西。

「直升机！」我像坐到了钉子上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跑到街上。

直升机嗡嗡地朝着西南方向飞去了。

月兔随即跟了出来，喊道：「叶苇航？发生什么了？」

人的速度当然是不可能和飞机比的，我只能跑到一个能够看得远一点的地方。

这是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有飞机飞过。

离我最近又比较高的地方只有公寓楼。我用最快的速度一圈一圈地往楼顶爬，当我打开楼顶的门时，西南边的天空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仔细地从左到右观察了一遍天空，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嗡嗡声都不知什么时候听不到了。

「叶苇航，跑那么快干嘛呀，真是的！」月兔把自动关上的门推开。

我双手扒在屋顶的围墙上，不甘心地说：「可恶，不知道飞哪去了。」

「你是说，那架飞机？」

「那还能是什么……不对！上楼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可能就不见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转过身，「查个水落石出。」

没等给营地打报告，我就和月兔一起带上装备扒上了一辆车，飞快地开了出去。

那架直升机到哪去了？这是一直盘绕在我脑子里的问题。我现在极其怀疑架飞机就是从恶水谷来搜索我们这片区域的。

要想弄明白，我们就得到西南方向去，也就是海明威服务站和达特茅斯居住区那一块地方。

欢乐镇没办法经过，军营现在也去不了。我们只好绕远路南下，再走一次我们走过的路。

「叶苇航，慢一点……」月兔抓着车门握把一脸惊恐地说道。

以前花了半天时间才走到的教堂，没过几分钟就到了。上次是因为天太黑，我们没有注意到教堂前面一段距离的路边有好几栋住宅。今天路过时感觉里面好像并没有人。

我们在经过新月站时，远远地就能看到那片倒塌的废墟。经过De soto服务站时我关上了车窗，一秒都没有停地开走了。

「你还是不敢面对吗？」月兔看着我。

「我完全可以选择忘记，但是我骗不了自己。我的心理还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

我可以原谅自己，但是别人不见得可以。

下午，我们再次见到了「大娘」和她的手下们。简单交换了信息之后，「大娘」告诉我们她近期会有大动作。

关于飞机，她没有印象，这很奇怪。

我们没有停留太久，马上又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目标点。

傍晚时分我们抵达了海明威站。自从医院事件过后我们和这里的幸存者们就分别了，他们半个月以来都没有我们的消息。得知我们已经成功地在军营拿到补给之后，他们纷纷表示佩服。

但是问题是，他们告诉我们，没有见到飞机。

「朋友，我对着上帝发誓，我今天没有看到过任何飞机。」

飞机明明是朝着西南飞去的，为什么他们却没看到？

我最后目击飞机时它已经飞过了龙潭，大概是在蚊子河上空的位置，它在蚊子河到海明威服务站之间的路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飞机所经过的营地还有两个，一个是欢乐镇，一个是大坝。

无论哪个对我来说都是敏感地带。

偌大一架飞机不可能凭空消失。不管怎样，它肯定在某处坠毁，或是停留了。

「喂，你们这就马上又要走了吗？不留下来休息一晚？」

我关上车门，「谢了，但是我们可不能浪费这么好的夜晚，我们得去把真相弄明白。」

和上次一样，我把车开到了断桥旁边，然后下了车。但不同的是，在夜晚的话逃兵们没那么容易发现我们。既然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那就只有悄悄溜进去了。

南入口的哨塔上，两盏探照灯轮番照射，不到十米宽的入口有四名士兵把守着。逃兵们似乎已经放弃了北入口和东入口，把领地圈子缩小到了商业区，居民区则被拱手让给了大坝（虽然大坝的人不见得会去）。我不知道他们是有了新的门道离开这儿还是已经破罐子破摔放弃挣扎。

欢乐镇一点没变，还是那样子。

我们借着高高的玉米杆子作遮挡，慢慢摸到了入口的西侧。那里有块小土丘可以踩着翻进围墙。逃兵们的探照灯能够照到那里，但是我们计算好时间差，一次性就进去了。

西边有一条公路，那就是分隔公寓楼和超市的公路。我们沿着公路往北走。

走到离超市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时，月兔拍了我一下，「看那个东西！」

我四下寻视，发现在超市门口宽阔的广场上摆放着一个庞然大物。

没错，正是那架直升机！

毋庸置疑，这就是我们在兰奇托镇看到的那一架。可是，飞行员还有机上的其他人去哪里了？

「这里是逃兵们的地盘，要是那些人被……」

「不可能的。」我说道，「逃兵也想快点离开这里，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不定他们己经和飞行员交流过了。」

「那他会在哪里呢？」

「不好说，也许是在警察局里面。」

月兔点了点头，「可能真的是这样。但是他应该不可能在这里待很久吧？」

这是个问题。如果飞行员第二天就离开的话，我们恐怕就没有任何希望离开这座城市了。那些逃兵必然会告诉飞行员这座城市除了他们都是穷凶极恶的流氓，除了他们谁都不要救之类的。我们必须找到这个人，让他知道我们的状况。

「所以……你想怎么做？」我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今天必须见到这个人。那些逃兵肯定会花言巧语迷惑他，说不定还会说我们一大堆坏话。」

我把视线转向远处的镇入口，那里灯火通明，重兵把守。「可惜的是，我们没可能进去啊。」

月兔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模样，说：「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他总会来这里的。」

「那要是他不来怎么办？」

「……那就继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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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面前这个大铁块，觉得除了守株待兔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招数了。

我不会开飞机，直升机也不会。虽然我很想出去（明明只要离开这座城市，哪怕离开一百米也算吧？），但是我可不敢拿命开玩笑。

「别看我，我没开过直升机。」叶苇航和我眼神相对之后发出不爽的声音。

天色越来越黑，周围的事物都快要看不清楚了。要是那个飞行员明天才来这里，我们就得等到明天。

我们在飞机旁边观望了好一阵子，四周没有任何动静，远处的哨塔上的探照灯却依然有规律地晃动着。

「这样等真的不是办法。我们要想办法把他引过来。」叶苇航说。

「那还不简单吗——」我说着举起枪。

叶苇航马上把枪管抓住，「不行！你要真这么干的话，引过来的就不止是他了。」

见我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叶苇航沉思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我们想办法靠近警察局一点，观察一下里面的动静。这个飞行员不可能一直在里面不出来的，又没有人知道我们跑到这来了，他怕什么？」

多亏这么大一座城镇里只有十个人，我们才能混到离警察局只有几栋楼的位置。这里是一个小广场，之前进到欢乐镇时经过过这里。

我们钻进警察局背后一栋三层的办公楼里。警察局只有两层，只要到了办公楼屋顶就很容易观察到警察局里面的动静。

屋顶上铺着好几张床垫和睡袋，旁边还摆放着几只空啤酒瓶以及一堆早己熄灭的炭火堆。想必这里也曾经聚集了一群渴望生存下去的人们。他们可能互相不认识，但是对生命的渴求是他们在这里的唯一目的。但是最后他们也许都化为了这座城市地面的一粒尘埃。

逃兵们在欢乐镇沦陷之后一个星期内像第二场瘟疫一样袭卷了这座欢乐谷市最大的城镇，将所有的幸存者以武力手段全部驱逐，并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王国。只要多赶走一个人，他们就能多占领一份资源，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每个人仔细想想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有的人没有下定决心并丧失良心，而有的人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警察局只有一楼亮着灯，屋顶上空空如也。四个士兵在入口徘徊着，另外的人都没有出现。

「兔子。」

「怎么了？」

「要是今晚我们要一直待在这里，你愿意吗？」

「没问题。」

.

突然，二楼的灯亮了。但是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侧面的窗户里的情况。几秒钟之后，楼顶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我们离警局的楼不到十米远，见到这一幕慌忙蹲了下来。

一个人走到了楼顶上，手里拿着手电筒。他走到屋顶的围墙边站住了。天太黑我没有看清他在做什么。没一会儿，一颗小火星在他面前迸了出来。原来是在抽烟。

「这个人……」手电的光在那个人脸上划过的一瞬间，叶苇航说道：「逃兵们的长相我基本都有点印象，但是他我敢打包票没有见过。他一定是那个飞行员。」

正当我还想继续观察状况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啪啦」

警局楼顶上的人显然也听到了。他嘴里的烟一下子掉到地上，火星也随之落地。

我坐到了地上，正好看见叶苇航手里拿着半截啤酒瓶。

「你疯了！？」我把那半截酒瓶夺了过来。

叶苇航面不改色地说：「这才是吸引他过来的正确方法。看吧。」

我半信半疑地从墙后面露出半个头，那个人急匆匆地离开了楼顶并关上了门。

「我去旁边的楼顶上。如果那个飞行员过来了的话，把他控制住。」叶苇航说着往门口走去。

两分钟后，警局大门口走出来两个人，而叶苇航也出现在了旁边紧挨着的楼顶上。

「怎么会是两个人？」我问。

「……他肯定不会单独出来啊。这群逃兵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那怎么办？」

「如果是飞行员来了你那边，就把他放倒。如果是逃兵的话……」叶苇航说到一半没说下去了。

「的话？你倒是说完呐？」那俩人已经在朝我们这边走来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逃兵的话，你想办法躲躲吧。」

「喂，这哪有地方能躲啊！」我环视了屋顶一周，光秃秃的没有一处能藏身的地方。

「这是个对半概率的事情。要是逃兵去了我那里的话我就得躲了。」叶苇航说着往楼下看了看。

「不会要……那样吧？」我看了看楼外面的墙壁。

要是非躲不可，我就要翻出去，像垂直攀岩一样爬到外墙上。

虽然是二楼，但是摔下去会成什么样，我上一次在医院已经品尝过了。

那两个人穿过小巷，来到了我们所在的这两栋楼下的空地上。他们拿着手电反复照射门口，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现在，要么飞行员会来我这里，要么一名士兵会来我这里。对于叶苇航也是一样的。

楼下一个人手里拿个步枪，另一个是手枪。想必拿着步枪的是逃兵而另一个是飞行员了。

两个人交谈了些什么，接下来的发展正如叶苇航所料——他们兵分两路分别走到两栋楼门口。

「……」来我这里的是拿着手枪的。

「别心软。」叶苇航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爬到了墙上。

「叶！小心啊！」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他。

叶苇航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我安静。

我背靠在屋顶门口的旁边，只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楼下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脚步声灌了进来。

叶苇航脚尖站在二楼的空调散热器上，双手抓着墙沿。

我这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我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擒拿技巧，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脚步声在楼道里的话回音就会变明显。现在他只差几步就可以打开楼顶的门了。我看了一眼叶苇航，他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

「嘎吱——」屋顶的门被人打开了。

我藏在他的视野盲区，把枪背回到背上。比起用枪口威胁对方，还是直接上手更有力些。

一支手枪先从门后伸了出来，接着是一双手和一只手电。

我只有一次机会。

这个人动作很迅速，不到一秒钟就闪身出来并左右搜查完毕。但是他没有看到我。因为我在他看不到的位置。

他确定周围没有动静之后，又往前走了一步。

就是现在。

——

我悄然无声地从后面扑出。

对方右手持枪，左手是手电。优先排除枪械的隐患。

「嗯？」那个人似乎察觉到背后有动静，但是刚一转身，就接了我的所有动作。

「呃！！」

右手因为被扭曲而不得不松开，枪掉到地上，人也在失去平衡，疯狂寻找支点的同时被我顺手脸朝下按倒，双手被反剪在背后。

这样的动作平时练习很容易，但是我知道，没有足够的力量作为前提，想放倒一名至少也接受过训练的飞行员是不可能的。

我捡起脚边的手枪，抵住他的脑袋。这个人力气不算大，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

「别出声，不然打死你。」

即便是女孩子，我也用我能发出的最凶狠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