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罗曼并不想逃跑。

但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战斗阵亡率就已超过三成。为什么是阵亡率而不是伤亡率？因为伤者最后无一存活。

他快崩溃了，所有的战友都快崩溃了。

如果枪口对准的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侵略家园的敌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向他们射击。

但是现在他已经杀了23个手无寸铁，却具有致命威胁的感染者。

「消灭每一个感染者」这是长官下达的最高指令。

他痛恨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无药可医的疾病。那些人没有武器，只是像喝醉了一般摇头晃脑走进他们的射程，马上就迎来被打爆脑袋的结局。他知道那些东西已经不是「人」了，但是曾经他们是自己的同胞，是自己宣誓过要不惜牺牲生命来保护的祖国公民。

邻近的城市纷纷陷落，他们呼叫的支援迟迟未到。更绝望的是，上级也迟迟没有下令撤退。

有一些士兵开始动摇了。但是没有人敢公开谈论，毕竟没人想当出头鸟。

连班长都想逃跑，下属自不必说。如果他们狠下心要跑，没有人知道。毕竟目前每天的阵亡名单只能靠点名来确定。就算他们不见了，也只会被列为「阵亡」。

罗曼知道当逃兵是重罪，更是一辈子的耻辱，但是他不愿意举报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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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爆发第46天夜晚。

欢乐镇南部、北部和东部均设有火力点，数个分队在城市中肃清威胁。但是感染者也是人，即使被病毒吞噬思维也还保留最基本的智力。它们学会了藏匿，寻找时机。在这种情况下，时不时有队员遭到袭击。

「我们这样下去都会完的。」

「妈的，老子才不想死得这么卑微，老子宁可被几十条枪打死也不愿意被咬死！」

「听别人说弹药好像不多了，每个人才分两个弹匣。」

「废话，那些废物一枪没开就连装备带命一起送出去，谁承受得了这样的战损。」

「……不能再打了。」

「我们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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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旧是作战任务。这次他们被派出城，南下清剿感染者。罗曼开着运兵车，车旁坐着班长。运兵车排成一条长龙行驶在公路上，碾过雨水洗刷的路面，前往被僵尸肆虐的城镇。

离计划好的逃离点还有一公里，那里有条小岔路可以开进茂密的树林。

他们的车在最后，可谓天赐良机。

「……」罗曼感觉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停冒汗。

「紧张吗？」副驾上的班长冷不丁问道。

罗曼点点头。

「我也紧张。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班长说。

前面就是岔路了。班长没说话，只是用手敲了敲车窗。

罗曼踏住油门的右脚想松开，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

「小子，减速了。」班长开口了。

罗曼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

「班长，我有点……要不还是……」

「放屁！」班长大吼一声，「马上给我拐进去！老子已经受够了！」见罗曼还没有减速，他一把揪起罗曼，「弟兄们都等着这一天，你想因为自己的犹豫断送他们的生命吗？」

罗曼狠下心，抬起右脚，双脚同时踩下离合和制动。

所有人猛得往前一冲，班长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他们的这辆车停在了岔路口。就算隔着车窗，外面的雨声依然大得恐怖。前面的车并没有发觉他们停下来了。罗曼眼睁睁看着前面的运兵车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消失在拐弯处。

他趴到方向盘上，心脏狂跳。他知道这不是逃课，也不是逃学，而是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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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脱掉了制服，但是背着的军用步枪依然很显眼。他们没办法逃出欢乐谷市，因为每个出入口都有哨卡。

罗曼跟着一个班的人进入了丛林，来到了薇仙山。这里不久前发生过地震，没有人会来。

山里有废弃的房屋，有井，有动物，却没有僵尸。他们在山里待了一个星期。

携带粮食已经吃光了，他们急需出去弄到水和食物。

就在他们沿着山路来到农场时，却发现了异常。

欢乐镇似乎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斗胆走近了一点，发现入口处的火力点空无一人，连架在那儿的机枪都不见了。

「什么意思这是……？难道他们都……」

冒着城里还有僵尸的风险，所有人子弹上膛冲进了欢乐镇。

警察局原本充当了指挥部，但是当他们来到门口时，那里没有一丝动静。

警局内部更令他们大吃一惊：几乎所有的设施装备都搬运走了。

「他们不像是被……」罗曼看着墙角翻倒的弹药箱，「更像是——」

「他们撤退了？妈的，集体当逃兵了吗！？」班长怒不可遏。

「我觉得是下令……」

「什么？我们前脚走他们跟着就收到命令脚底抹油是吗？」班长说着，手一挥：「走！我们也撤，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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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傻眼了。

隧道口被乱石堵得严严实实。

他们赶往下一个隧道口，依然是塌方的隧道。

还想去东部出口时，车没油了。

在布巴卡车停靠站，他们遇到了几个人。

「出城？嗐，想都别想了！你听说那群当兵的干了什么了吗？他妈的人一走就炸了隧道！」

班长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大前天。现在没出城的都暂时出不去了。」

他们这时才明白，也许当逃兵才是送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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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对感染者开枪都忐忑不安的罗曼，更不敢对市民开枪。

他看着兄弟们熟练地用平日学到的作战技巧突入别人的避难所，随意开火，满载而归。

「罗曼，好了没？——妈的，叫你杀了这家伙怎么还不快点？没用的东西。滚蛋，我来。」

后来，他们把欢乐镇里的所有幸存者全部驱逐，将整个城镇据为己有。

罗曼不愿意干杀平民的事情，于是被安排去巡逻。

他乞求那些幸存者不要来这里，不要被他看到。屈于命令，他必须对那些人开枪。他不想这么做。

一直以来他也没有遇到过任何进来偷东西的人，反倒是别的士兵经常遇到。

他们射杀了闯入者之后，会将尸体丢到就近的草丛里任其腐烂。所以欢乐镇上空时不时会有乌鸦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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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年轻的男女光明正大进了欢乐镇。这把所有逃兵都弄得一时不知所措。但是这两个人是来谈笔交易的。

他们想要武器。

罗曼知道自己在逃脱的时候，车上满载着武器和弹药，这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但是没有理由交给别人。

班长让他们去医院找手机，他们居然还答应了。罗曼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真的胆子大。

然而他们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手机。

虽然不想跟这些人有太多接触，但是罗曼从心里佩服他们。而且他知道那部手机里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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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手机是找到了，但是当他充好电之后发现手机开机就一直卡死。想尽办法也弄不好。

东西是送人了，但是自己想要的没能拿到。他一通怒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所有人都愤怒地摔碎周围的东西，罗曼觉得这样下去迟早会完蛋。

他想到了那两个人，他记得他们是打算组织人员去军营。他的战友们也组织过，但是却都死在了那里。

他想，与其在这里坐吃山空，不如去搏一把，不管敌人有多恐怖，至少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一次，他主动想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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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他离开了。

他背着自己的步枪，一如往常地在北部入口巡逻。

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他必须表现得和平常一模一样，不能让任何人对他产生怀疑。

「我去上个厕所，你注意安全。」

罗曼没说话，点了点头。

另一个人走远后，罗曼深吸了一口气。

背上自己的步枪，拿上自己的水壶，他跑出了欢乐镇。

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罗曼心里清楚。但是谁知道这个见鬼的世界又发生了多少让人们再也见不到彼此的事情呢？

罗曼没有什么信仰的东西。他觉得只有活着是最神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