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会影响动物的行为，影响人的情绪。

月圆之夜，忌焦躁，忌吵架，忌回忆不快之事。

满月能为大地提供更充足的照明，使捕食者活动更加频繁，被捕食者则蜷缩巢穴。

.

「叶，跟你说个事。」清晨，克莱格叫起了我。

「安全起见，今天晚上你和那个姑娘就不用出去了。今晚是满月，我们要做好充足的防备措施。」

我半睡半醒地「嗯」了一声，眼前是梦境与实境混乱的画面。

「听清楚没有？！」他突然用着八十分贝的音量冲着我耳朵狮子般吼道。

我被音波震得弹了起来。

「啊，清楚了清楚了，今天晚上不用出去」

「顺便也转告那姑娘。我看她比较黏你，我就不去找她了。」

我点点头，又躺倒了下去。

中午我起来的时候，我亲自去找克莱格问了个清楚。

他正在三号厂房（我们一般习惯叫厨房）的灶上煮咖啡。我在外面的停车场就问到了香味。

「中午好。来一杯吗？」克莱格用勺子搅着奶锅。说是煮咖啡，实际上那咖啡只是我带回来的速溶咖啡粉而已，要比纯正是比不上手磨咖啡的。不过考虑到手磨咖啡那几十天的保质期，现在即使能找到咖啡豆也早变质了。

「谢谢。」我拿过一根板凳坐在方桌旁。

我们面对的一个巨大问题就是人造食品的保质期。距离事发已经一年，许多食物早就过期了，过期的东西有再多也不敢随便吃。但也正因如此，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过期食品被丢掉。

没有咖啡杯，克莱格把咖啡倒在洗干净的空罐头里。

我尝了一口，味道已经不能跟刚出厂时比了。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首领，你说为了安全起见，是怎么一回事？」

克莱格端着罐子坐到我对面，「满月的时候，有些动物会亢奋，你应该知道。」

「嗯。」

「那些行尸走肉也不例外。平常你看不到它们，可一到满月这一晚，它们会主动出来，成群地在街上游荡，甚至会试图闯进避难所。」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对，几十只僵尸追着你跑，你身上只有一把手枪，弹匣都不是满的。

「我们当然没有必要把子弹浪费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把防御工事加固一些。」

「这是肯定的。」

「所以」，克莱格喝了一口咖啡，像是被烫了一下，吸着冷气，「咳，所以我们会在满月这天提早结束工作，全员戒备。你应该每天都看得到桥头那两间空厂房吧？」

我点点头。

「其实那不是空房子。里面放着我们做的路障，倒刺，陷阱。平时有守卫就足够，但满月晚上这些家伙就该派上用场了。」

「我明白了。我下午来帮忙。」

克莱格说了声「好的」。接着他又问：「那个姑娘最近怎么样？我都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他怎么问起月兔的事情来了？

「呃——都还好，至于名字，她也不告诉我，好像她身份有多神秘似的。」

这倒是实话实说。

「真的吗？你们两个搭档配合得好吗？」克莱格又问。

「很好啊，没问题。」

「没遇到什么困难吧？」

我的心收缩了一下 。「没有，暂时还没有。」

「没有就好。嗯，没有就好。有的话一定要说，大家会帮你们分担。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互相帮助才能渡过难关。」

克莱格的样子与往常有些不同。但到底是哪里不同，我又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他口中的满月之夜快到了吧，他显得有些不平静。

上一次满月的时候我不在基地里，但是即使在逃兵们的地盘我也能够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那就像是——黑压压一片的乌鸦掠过树梢的感觉。

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却看得见你。

——————————————————————

月兔的很多生活习性和兔子相似。比如睡很少时间。

所以每次他来找我，我都是醒着的。

「你在啊。等一下我们去加固周围的防御。今天晚上不出去了。」

我「哦」了一声，「是因为满月要到了吧？」

「你应该从来没有见到过吧？」

嗯，没有。居住在月球上的我，没有见过满月。

「所以你想让我去看看？」

「不，我并没有要邀请你去赏月的意思。我是想提醒你，满月之夜那些东西会非常躁动。月亮的运行会影响很多地球生物的生活规律，包括人类。」

「啊，有多躁动？」

「我不是在开玩笑的。克莱格说那些东西会不要命地想入侵幸存者们的避难所。它们的感官也比平时敏锐得多。以往都是我们的活动引来它们，现在它们会主动来找我们。」

我从床垫上坐了起来。「那就让它们来吧。上次被这群恶心东西偷袭了一次，我还没还回去呢。」

他白了我一眼，说：「你差点死掉，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别说什么还不还的了，活下去已经谢天谢地了好嘛。」

「可是我已经是『免疫体』了啊。」我得意地说。

「免疫不代表无敌，要是被咬掉一只手，生不如死。」

地球人讲道理一套一套的。我争不过他，干脆跟着去做点事情好了。

.

「从桥头这个位置，摆放好木刺，沿着路一直到大坝的位置——」伊万一只手拿着霰弹枪，一只手比划着。

「听懂了嘛？」叶回过头看着我，语气带着嘲弄。

我急了：「废话，我当然听懂了！」

伊万指着大坝东边的红宝石湖，「湖就不用管了，僵尸不会游泳，大坝这么高它们也不是蜘蛛侠，不可能爬上来。然后是对面——对面交给他们。我们负责这边。」

我们的基地南边贴着山脚，一条沿着湖边的路可以走到蔓越莓镇。如果那些僵尸能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跳下来还不摔成肉饼，我也没话说了。但是大坝西边的水位很浅，没有路障阻拦它们很容易就能进来。

路障是用几根木头交叉在一起然后固定的，向外的一端有两根尖刺，一根朝上一根朝下。为了增加稳定性用的都是比较粗的材料，一个人很难抬得动。

放下一个路障之后，我望了望对面。

对面的防备明显比我们这边充足。那里过去是平原，四面八方都会受敌。

「喂，发什么呆呢？」

我回过神来，「呃，没有。」

「你想听听以前他们是怎么渡过满月之夜的吗？」他说着，脸歪向不远处的伊万。

「我没所谓啦。既然那么多次他们都度过了，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还是想问问。好奇而已。」说完他就朝伊万走过去。

我想起他说过，在地球人的文明中，存在着对我们月球文明的描述。虽然漏洞百出，和实际千差万别，但是我还是很震惊。我原本以为普通的平民是不会知道我们的存在的。

他说，月亮在他们人类发展的历史中，一直都是受到崇拜的图腾。

「月亮升起来，人们看着它冷冰冰的样子，不知为何都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的故乡和久别的亲朋好友。」

他还说，月亮在地球上甚至会变成红色，像血一样鲜红。

.

我们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在太阳的屁股被远处树梢戳到之前安放好了所有路障。可是一想到白天又得把它们放回去，我心里一阵难受。为什么就不能等它们一直放在外面呢？

「差不多都弄好了吧？」伊万用他的大嗓门叫道。

叶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

「我们等首领的指挥。晚上大家都不要外出，待在基地里就好。」伊万说。

「你看上去有点紧张。」叶走到他面前，递了一支烟给他。

「你随便问一个老兵，哪回打仗不紧张的？」伊万抠着鼻子。

两个人喷云吐雾，难闻的味道飘了过来。我赶紧跑开了。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折磨自己的生活方式。

过了一会儿，我们看见克莱格领着一群人从大坝上的公路朝我们这边走来。于是我们也跟着迎上去。

「嘿，怎么样？两个新人没偷懒吧？」克莱格话是对着伊万说，目光却在我和叶身上扫来扫去，两只眼睛像两个摄像头。

「没有，哪里的话。」伊万笑着挥挥手。

「我给你们安排一下任务。即使是满月，晚上还是要有人值守。我的这把枪拿给你。会用吗？」克莱格说着把手里的带瞄准镜的步枪拿到叶苇航的面前。

「会用。至少不会打到自己人。」他接了过去。

这像是一支猎枪，木头枪身给人很古朴的感觉。

「是雷明顿700。」伊万在一旁报着型号。「.308温彻斯特弹威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什么都懂，都给你聪明完了。」克莱格白了他一眼。「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到桥头值守。如果有情况——当然了，今晚是必然会有情况。你们可以射击，同时也提醒厂房里的人随时戒备。记住了，如果不行就先撤退，不准死磕！」

「所以——就给我10发子弹吗？」叶看着手里的子弹。

「有都不错了。让你射击没说让你射个爽，你当玩游戏呢。」

我在一旁像是背景板。难道我没有要做的？喂，凭什么。

「那我——呢？」我刚说出来，但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

「你？」克莱格看了看我。他像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不用去了。今晚你待在里面。」

说得像是我非待在厂房不可一样。我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哼。

「天色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去吧。」克莱格示意大家解散。

我有点不服气。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你又不高兴了哦？」等人群散了之后，叶苇航才看着我说。

「凭什么你可以去我不能去嘛？」

他抚了一下额，「说得好像我要做件很光彩的事情一样。你刚刚才——」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看了看两边。

克莱格和伊万在几米开外的护栏边说着什么。

「你刚刚才受伤，安分一点不好吗？」他说着用手指弯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还想着争辩，他又说：「算了，服从命令。也许是克莱格还没有见识到你的实力，以后说不定他就会让你也加入了。」

「叶，过来了。小姑娘你赶紧回去，外面不安全。」克莱格朝我们喊道。

「哼！」我转身往下面的厂房走去。

总有一天他会求着我这个月面防卫兵的！

——————————————————————

「你都把枪给我了，你拿什么防身呢？」我双手拿着克莱格给我的步枪。我以前在国外的靶场打过手枪和没有瞄准镜的单发步枪，但是我还不会用瞄准镜瞄准。

「我可不只有一把枪，小兄弟。」克莱格点着一根烟，带点威严地说道。

当我们走到桥头的「值班室」——一辆轮胎被卸掉的房车旁边时，克莱格钻进房车，从里面又拿出了一支步枪。

这个我认得，大名鼎鼎的m16自动步枪！

「啊，原来是m16啊。」

克莱格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他把左手指夹住的烟塞到嘴里吸了一口，然后又用右手把它拿出来，

「这个不是m16。」他说着，把那支明明就是我在图片上游戏里见过无数回，在靶场都见过几次的m16的弹匣取了下来。

「这是m16的民用型，ar-15。」

「……」

「ar-15只有半自动击发模式。m16a1有全自动模式，m16a2和a4也都有三连发点射模式。而且，它们使用的弹药也不一样。」

我认真听着。

「ar-15使用的是.223子弹，m16使用的是5.56nato子弹。前者是后者的民用型，膛压要稍微低一点，射程也更短。军用弹一般是弄不到的，就算有也不能在民用枪上使用，不然会炸膛。」

「哦……」

「就像你手里的雷明顿700，它使用的.308子弹是7.62nato的民用型一个道理。当然雷明顿700也有它的军用版本。」

「叫什么？」

「m24。听说过吧？」

我点点头。

「这个弹匣——是20发的。m16步枪的弹匣都是30发，只有最早的m16a1是20发弹匣。」克莱格把那个取下来的弹匣拿给我看。

「原来这么复杂啊……」我说着把自己身上的m1911拿出来看了看。

「我们的枪里面数你的最值钱了。」伊万有点羡慕地说。

「啊？为什么？」

「这一看就是定制的啊。全不锈钢枪身。唉，我也想买一把，可惜太贵了，好几千（美元）呢。」

「m1911，世界上最漂亮的手枪。」伊万自言自语道。

.

一个惨白的圆形从东方露出。

渐渐地，它越升越高。

「朋友们，做好准备。叶，你是第一次，听我们指挥，不要擅自行动。」

「明白。」

四周的树林静悄悄的。静得就像有人放轻了脚步一点点走来，就像蛇吐着信子一点点靠近。

我们神经都崩紧了。

突然，伊万小声叫道：「快看月亮。」

我们闻声抬头。

「holy s**t……」克莱格望着东边的月亮。

不太明显，但是我看出来了——

月亮缺了一个角！而且那个缺口很缓慢地在变大！

「难道说是月全食吗？」我眯缝起眼睛。「难以置信，居然遇到了月全食。」

一个半径更大的黑影开始遮盖月亮。

「别分心。」克莱格拍了拍我的肩膀。

「发现情况。两点钟方向公路上。」这时，眼力过人的伊万开口了。

「嗯。确认是僵尸。」克莱格点了点头，把手里的ar-15步枪咔啦一声上膛。「它们一会儿就会往我们这里靠的。我们可不能让它们过桥。」

「要是实在阻止不了就撤退，对吧？」我说。

「傻小子，你真的认为我们能撤吗？」克莱格看着我。「我们撤了谁来守住呢？靠那几堆木头桩子？」

这时，水坝对面传来了枪声。

「他们已经开火了。估计已经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吧。」

「上帝保佑……」伊万喃喃道。

「上帝死了。没有上帝。」克莱格脱口而出。

两分钟后，我的狙击镜中模糊地出现了一个移动的东西。那个东西出现在桥的另一边，似乎朝着我们在靠近。

我把头侧向两个壮汉，希望得到他们的命令。

「你还要瞄多久？！」克莱格劈头盖脸一声吼。

我连忙把视线转回瞄准镜中。

晚上视线很差，我只能大概看出十字线，分划刻度几乎看不清楚。于是我也只能凭着感觉，开出了第一枪。

「嘣」震耳欲聋的枪声差点废了我的耳朵。

那个东西正前方激起一片沙尘。

「混蛋！打歪了！枪再抬高点！」

第二枪。那个东西晃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向我们走来。

我还想开第三枪时，克莱格把枪夺了回去，「我来。你去拿另一把。」

呯地又是一声，那个东西仰面倒下。「浪费了两发啊，小子。」克莱格说着拉动拉拴，一颗弹壳飞了出来。

与此同时，西边的浅水滩也传来动静。

「打。」伊万说着，对着那个方向就是一枪，威力巨大的霰弹枪打得林子里面树叶乱飞。

我胡乱朝着那里点射了几枪，也不知道打没打中什么。

桥上出现了好几只僵尸。克莱格不慌不忙，一枪一个。我在他装子弹的时候也朝着它们开枪。一连好几枪才打倒一个，接近一百米的距离用机械瞄具还是不太容易打准。

「差不多了。」克莱格朝地上吐了口痰。

「啊？」

「今晚那些家伙没平时活跃啊。照这么下去，一晚上杀不了几个。」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今晚也许能活下来了。」克莱格说着又击倒一个。

「我记得有一次是最惨的。那时我们刚和逃兵们打了没多久，积攒了好久的弹药消耗了很多，结果又遇上僵尸群，差点弹尽粮绝——粮不至于绝，但是子弹是真的快要掰指头算了。还好是夏天，天亮得早。不然那些僵尸得一路追到一号房门口。」

「天亮了它们就消停了吗？」

「只要满月落下，就不会再有僵尸聚集过来，消灭掉剩下的就安全了。」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谁？」虽然知道身后不可能出现敌人，但我下意识还是转身举枪瞄准。

「是我！嘿，你又拿枪对着我了！」

我定睛一看，是那个最早见到我的小子。被我拿枪指着这件事他似乎一直耿耿于怀。

「洛里，你他妈过来干什么？我下午说的什么？你来是找抽的吗？」克莱格伸手想揪这个叫洛里的小子的耳朵。

「老大，二号房出大事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事就在这儿讲！」克莱格不耐烦道。

「对，还有你，叶先生。我建议你也回去！」

我？

「你救回来的那个女孩儿……有点不正常……」

我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不可能的吧？

「叶，你先回去。我随后再过来。洛里你替着叶的位置守好了。」克莱格大手一挥，把我朝后面推了一把。

我踉踉跄跄往前跘了几步，大脑一片混乱。

「那个……」我回头看着洛里，欲言又止。

「赶紧去啊，傻子！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下意识地点着头，转过身，看着细长的小路尽头。

两座厂房里灯火通明，火把、电灯和蜡烛的光辉在窗户上交替闪烁。

我抬起头，发现原本吞噬月亮的黑暗变成了一片血红，逐渐蚕食着剩下的小半惨白，像撕去了皮肤，露出了血肉。

是血月。极为罕见的天象，只有在月全食时有概率出现。

民间有传闻：月若变色，将有灾殃。青为饥而忧，赤为争与兵，黄为德与喜，白为旱与丧，黑为水，人病且死。

我身后是兵，哒哒哒的枪声还不时响起。

我身前——

是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