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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虎

  

数日后

江乘,孙策营

清晨的阳光透过帘门,映在少女象牙般雪白的肌肤上。雪颊桃红似有醉色,凝脂般的上有一颗可爱的小草莓。她的鼾声正甜,香肩微露,藕臂从被褥中滑落,无力地垂在半空。

营外闻鸟鸣。

孙伯符随手捧起一段乌黑发亮的秀发,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又心满意足地放下。他小心地越过躺在地上的乐器和酒瓶,神清气爽地走出帐外,反身骑上一匹通体赤红的高头大马。

“老伙计,想我了没?”

战马冲天一个响鼻,暴躁地甩了甩赤红的鬃毛,如同抖落一片火星。

孙策呵呵一笑,拍着它的脖子说道:

“走!出去转转。”

烈焰马一刨怒蹄,领命奔跑起来,径直出营。

守营门的士兵刚刚才换班,都还有些睡眼惺忪着。可是,一听那雷鸣般的马蹄声,便全都吓得惊醒过来。回头一看,果然是主帅孙策要出营,急忙火急火燎地打开了营门,唯恐慢了半步。

孙策见罢朗声大笑,竟是丝毫不减马速,任凭战马前奔。眼看就要一头狠狠撞上营门,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他却不知怎地拨弄了一下缰绳,有惊无险地出门去了。

几乎又是贴着,擦过去的。

军营外有一条河,河水很清澈。孙策恣意打马过溪河,让战马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凉,浑然不顾自己湿了靴裤。他抬眼望去,看见了一颗槐树。那里,就是村里的媳妇们平日里聚在一起,洗衣服的地方,距离军营不过五百步。

饶是孙策的部队纪律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

若是换做别人的军队,百姓敢吗?

“别人的军队……”

孙策呢喃着勒住马,看着脚下的土地。

泥土的颜色很深,呈丹红色。

丹杨郡,历来都是精兵之地,素有美名。如果此地不能为我所用,而是落在了小人的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天底下,多少诸侯贪得无厌,一味地中饱私囊,还有几人肯为百姓着想?

安此天下者——

除我孙伯符外,还能有谁?

“驾!”

纵马驰奔,潇洒驰骋。

狂风灌在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和清爽。

抬眼望,旭日东升,白云飞絮,远处的农家升起了袅袅炊烟。

正是最适合打猎的天气。

“崽啊。要猎,就猎最虎的,你说对不对呀?”

“爹!?”

惊回首,身侧蓦然出现了一匹深棕乌枣马。马上,一员猛将头戴红方巾,腰挎古锭刀,肆意大笑。

这不是父亲,还能是谁!?

“爹!”

孙策一拽缰绳,热泪盈眶。

父亲,朝朝暮暮痛心痛念的父亲,如今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却喉舌尽哑,终究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哽咽。

孙坚大笑,问道:

“策儿,大业怎么样了?”

孙策攥紧缰绳,眼睛一亮。

他多想告诉父亲,告诉他自己霸业已经功成一半!众将云集,将士一心,拥众七千余人,粮草辎重俱备。只待击败刘繇,拿下曲阿,就可东取吴郡,南定会稽,立足江东之地!

“父亲!”

孙策边哭边笑,欣喜道:

“待我挥师平定江东!就到您的牌位前,用捷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孙坚大喜。

红头巾迎风狂舞,一如他生前的模样。

“好孩子!策儿,你是为父的骄傲!”

孙文台挺身勒马,拽起一人高,骄傲着嘶鸣踢蹄。

他大笑,望着孙策厉声问道:

“策儿,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什么?”

孙策毫不犹豫:

“猎人!”

“猎什么?”

“猎最虎的!”

“哈哈哈哈哈哈!好孩儿,不愧是我孙坚的儿子!哈哈哈哈哈!!”

幻象大笑声中,草丛间忽然扑出一只雪白恶虎,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咆哮!孙坚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抵抗便被一口咬断了脖子,硬生生从马上拽了下来摁在地上,顷刻间便被撕成了碎片!

“父亲!”

孙策一惊,随即勃然大怒!

宝剑顷刻炸出,裹挟着十重锐意,全力向下一刺!!

剑——

劈开了无影的风声,刮在了空无一物的草地上。

孙策默然,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猛虎扑咬的幻影消失在了眼前,唯有恶虎的进食声和父亲的惨叫不绝于耳,如同梦魇。

“父亲……?”

一阵暖风拂过。

今天阳光很好,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空气中有一股暖意。

孙策心寒胆寒,如同被冻僵一般钉在原地,凝固成一尊赤红的冰雕。他听见了一声不祥的鸦叫,来自天边,一如那天他听见父亲身死的噩耗。

兵着险棋,终有一失。

猎人搏虎,所需的又何止是勇气?

孙策愕然,抬起一双疲倦的眼睛,遥遥地望向曲阿方向。他手中的缰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眼中的神光摇摇不定,只觉得天旋地转,胸中泛起一阵恶心。

“吁!”

孙策猛地一拽缰绳,引得烈焰马一声怒鸣,恨不得把主人从背上摔下来。

孙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长气,突然狠狠一踢马腹,怒声大喝道:

“驾!!”

怒马奔腾了起来,没有方向。

速度几近失控,狂风在耳侧呼啸。

少年眯着眼睛骑在烈焰上飞驰,化作一束光划过茵绿的原野,如一道炫目的流星。战马彻底疯了,撒野似的死命狂奔着,浑然不顾喘息剧烈。

他比马还疯。

“瞻前顾后才不是我的风格!”

“父亲!孩儿会比你做得更好!”

“你没能完成的事情,就瞧我的吧!”

脸上的泪痕还没消,眼中却俱是喷火的怒意。

战马一路向前猛冲,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它不想停下,它不该停下,它也不能停下——因为它是孙策孙伯符的马!

“驾!!”

怒马飞浪过小溪,轻身直扑营门。

守门的士卒一看是孙策回来了,吓得赶紧去开营门,生恐慢了半步。

营门才刚刚打开一道缝,烈马便如泥鳅一般滑了进去。虽说又是一次有惊无险,但每次总能让人吓出一声冷汗。

军营里的大多数士兵正在吃早饭,起得最早的新兵们正在操练。

孙策一脸怒容地在列队的号令声中翻身下马,拾步走进中军帐。帐中的传令兵才刚刚到岗,便被孙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传诸将军,入帐议事!”

一声令下,四营的将军校尉们云集而来,鱼贯而入,各自就坐。

孙策一身龙威立在堂首,凛然说道:

“敌情已明——曲阿城中驻兵共有一万,其中弓弩两千,骑兵一百,精兵一千,轻步七千。”

程普皱眉,担忧道:“敌众我寡,不好对付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韩当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悲观道:

“如此兵势,若不用计,恐怕实在难以取胜。”

孙策的右手边

坐着的是心腹的好友周公瑾。

他凝着静默,如一块环绕在沙石中的美玉,跻身于一群久经风霜的沙场老将之列。不熟军事的他,也有着自己的计量——

周瑜献言道:

“伯符,我军兵众共有七千。其中精兵近千,战马六十八匹,劲弩六百,强弓两千。兵甲俱齐,优于敌军;枪戟铦①备,亦胜于敌。”

“不错。”

孙策点头,扫了一眼诸将,朗声道:

“我们的胜算还有一点,诸位都忽视了。”

营帐外

列队声短促有力,齐如一人。

部队接连获得胜利,如今士气正盛,气势如虹。

谁又能想到——

这些如狼似虎的新兵们一个月前,连最基本的方阵都还不会呢?刚开始的时候,没人知道跟着孙策能走多远,军心并不安稳。

可是孙策治军有方,每次战斗又都身先士卒——怒马赤枪鲜红亮甲,总是冲在阵前第一个,左突右杀,神威盖世!看了就让人提气!

一军主帅冲杀在前,哪个士兵还会想着后退?

能与士卒们同生死、共进退的将军,谁不争着替他卖命?

反观刘繇部将,做得到吗……?

孙策傲然而立道:

“刘繇所部,乌合之众而已!”

伸手一指,居高临下地俯视地图,昂首道:

“敌将,张英樊能,皆是我手下败将。敌军,一败再败,士气低糜。如今我军乃是虎狼之师,理应乘胜追击,从正面一举击溃刘繇军的主力。”

“七千对一万?”

黄盖正在扣牙,一听主帅这话,不由得咋了咋舌,抬起了头。

“对。”

孙策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认真道:

“示敌以弱,方有胜机。”

“可是……”老将程普眉头直皱,无奈道:“历来以少胜多,都要依靠计谋取胜。若是硬碰硬,直接在战场上决机胜负,未免也太…?”

“没有可是。”

孙策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望着诸将道:

“只有当敌人觉得自己有机可乘,才会出城与我军决战。否则,就只会像笮融一样龟缩防御。笮融手下不过才一千兵马,我们都拿他无可奈何。如果刘繇军一万余人固守曲阿,那我们还有机会么?”

诸将默然。

孙策一声厉喝,慨然道:

“残兵败将,怕什么!?打——!就在战场上,硬碰硬吃掉刘繇主力,一战平定丹杨!传我军令————”

啪!

一掌拍在桌上,令出如山:

“十天之内,拿下曲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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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铦:锋利

见贾谊《过秦论》:鉏櫌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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