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时候不能避免，但尽自己的全力来让领地不陷入战火之中，这才是领主真正的责任吧。”

格洛莉娅看着黎恩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坚定的感叹，亲自见识过战争之后，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所坚持的“贵族的担当”并非是错误的，但比起在战斗中挺身而出，尽可能的避免战争才是身为领主最首要的职责。

“所以说，黎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打算成为什么英雄……啊，不过这不代表我会放弃对自己的锻炼哦，射击我还是会继续练习的！”

“哼~你现在明白了吧。”

听到格洛莉娅的回答之后，黎恩不无得意的将视线转向奥尔嘉，冲她挑了挑眉毛。

“好吧，我想我是明白你的心态了。”奥尔嘉苦笑着耸了耸肩，对黎恩说道，“你是对的。”

就这样干脆承认不是很好嘛。

就如同黎恩所相信的一样，人类从正直到奸佞，从精明到愚鲁，从痴狂到冷静，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在这无限的可能性当中，能够认清自己的位置与职责的人便是能够领导其他人走向美好未来的，合格的统率者，他们不会因为外界的不明助力而轻易的迷失判断，是值得放心的存在。

“所以说你们两个刚才到底是在偷偷说些什么悄悄话啊……！”

半个小时之后，这场结局早已注定的“守城战”，以敌军的惨败为结果而告终，除了那不足两成士兵绕过巨岩之主化身的岩壁逃回了塞鲁斯之外，其余的已经全部葬身于黎恩所安排的多轮攻击之下。

泰勒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而出于自己的考量，黎恩也没有怂恿他乘胜追击，毕竟对方的要塞还有数量九倍于刚才的兵力，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亲自上场的话，凭那种玩具是不可能战胜玛门的，所以便命令收兵，只留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剩下的人回城整修。

……

城郊的军营中央的广场上燃着巨大的篝火，木柴在火焰当中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细微的火星被夜晚的风带向天空， 与头顶的繁星共同交织出红与白的光雨。

白天的战斗结束之后不久，泰勒便又一次差管家送来了邀请函，到地点却换成了城外的兵营，为的是亲自和付出努力的士兵与冒险者们一同庆祝这难得的胜利。

“欢呼吧！今天我们终于靠着自己的勇气和斗志，赶走了再次进犯的敌人，我们为了生存做出的努力是有价值的！让我们为了胜利，为了迄今为止牺牲的战友们，还有我们的未来，干杯！”

“哦！！！！”

泰勒站在围坐在篝火周围的士兵们中间，用那因为兴奋到微微颤抖的手举起酒杯，与士兵们一同欢呼。

那略带醉意的高呼让黎恩都感觉有些惊讶，从两个小时之前他们就一直在豪饮，到刚才为止他也在那个队伍中被满怀敬意与感谢之情的士兵们轮番敬酒，被喝空的酒桶横七竖八倒在周围，与几个不胜酒力的士兵交叉相应，如果不是因为他本身酒量好的同时还能靠着魔力分解酒精，怕是也要当场喝翻。

但是，看着这番景象却埋怨不出来啊。

黎恩端着自己的酒杯，坐到了已经开始在篝火前高歌一曲的男人堆外面，在月光下静静的听着他们用粗犷的嗓音唱出走调的歌声。

和上次自己这个机械降神一样出手的不同，这次他们即便是在他铺垫好的道路上奔走，但除去魔力炮击和控制巨岩之主打乱敌军之外，其余的每一件事——击破魔法师，破坏护盾，最后的冲锋决战，都是由他们自己亲手完成的。

对，亲手。

对胜利的欣喜和骄傲，对生存的满足，还有当一切结束之后对逝者的缅怀，这都是只有亲自去做，亲自消灭敌人，洗刷过去的耻辱和伤痛之后，才能真正切身体会到的感受。

“你终于出来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黎恩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有转过头去看，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她们已经回去了吗……喂，我说了你别喝酒吧。”

黎恩放下酒杯，对已然坐在自己身旁的奥尔嘉问道，却发现她手里也拿着杯子，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打算趁她还没喝的时候就赶紧夺下来。

“这不是酒啦，只是那个大小姐带过来的果汁而已。”奥尔嘉好像是为了让黎恩放心似的，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苍凛她们已经回去了，所以我来问你要不要也回家休息。况且我要真喝酒的话，还要等到现在……说到底，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喝酒啊！”

也是，毕竟他刚才一直在被人敬酒，奥尔嘉要真的喝酒，他可早就拦不住了。

黎恩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秘密……而且我还想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去吧。”

奥尔嘉看着他深邃的眼神，没有任何的埋怨或者因为想回家而流露出的不满，只是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顺着黎恩的视线看向篝火前的男人们。

“感同身受吗？”

歌唱的士兵们的眼圈在火光下变得越来越红，有几个甚至已经唱不下去了，深深垂下头，任凭泪水落进手上的酒里，又突然仰起头将带着泪水的酒一饮而尽，声嘶力竭的跟着其他人继续高喊。

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既欢愉，又哀痛的时刻吧，毕竟就算已经赢了，死去的同伴也不可能再活过来，本来应该一起庆祝的胜利，现在却只剩下了他们在这里对着篝火，唱着对逝去同伴缅怀的哀歌。

就好像他自己一样，即便那天的最后抱着决死的心情冲向贝希摩斯，然后将其在那片荒原之上葬送，逝去的米娅也不可能复活了。

所以黎恩他现在无比的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这，或许就是他觉得自己一度失去的共情力吧。

“说不好，因为我并不是陪着他们一起缅怀他们的战友，只是看着他们现在的样子，稍微有那么一点感伤而已。”

黎恩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满月，轻声叹息。

感伤吗……

奥尔嘉凝望着黎恩的侧脸，放荡不羁的他在摘下了隐藏真心的面具之后，露出的神情竟是无比的让她感到心疼。

他现在也一定和那些士兵们一样，怀念着那个本该相伴左右，却已经永远离开的人吧。

越是在喜悦的时候想起本来应该分享喜悦的人，那份喜悦越是会变成刺痛人心的钢针，士兵们赢得了胜利，却因为在战斗中失去的伙伴而感到哀痛，黎恩处心积虑的设计玛门，使其不断遭到打击，但越是成功，想起成为他行动的动机的米娅就越是难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今后会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奥尔嘉的提问让黎恩一愣，想都不想的脱口而出：

“那当然是向敌人复仇……”

“带着对逝者的怀念，把握住生者的希望，为了不再让其他重要的伙伴也离自己而去，这才是他们今后的目标啊。”

黎恩顺着奥尔嘉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些带着热泪高歌的男人们没有谁的眼中是充满憎恨与愤怒的。

“黎恩也是，虽然你想要复仇的想法没有错，但之后的你又该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奥尔嘉那清澈的眼眸宛若明镜一般，黎恩注视着她眼中露出迷茫神情的自己，突然陷入了沉思。

是啊，这个问题好像从来就没有思考过，完成了复仇，成为魔界之王，这些目标完成了的话，自己又能为了什么活着呢？

魔王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但这个名叫黎恩·克里斯汀的男人，现在究竟算是一个活着的生命，还是一个死在十年前的战斗中，只为了完成目的而行动的怨灵呢？

如果没有了目标的话，那和会动的尸体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但是……真的想不出来。

为了整个魔界？黎恩觉得自己就算真的成了魔界唯一的王，也没有什么底气能够这么说，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会完全将心思放在统治和管理上的性格。

但是如果将目标缩小的，又该放在哪里呢？克里斯汀吗？厚此薄彼的王，那还是合格的王吗？

“不用勉强自己这么快想出来啊，毕竟这关系到你的未来呢。”看着黎恩陷入沉默，一副苦恼的样子，奥尔嘉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微笑着低语道，“如果自己想不到就我陪你一起想，毕竟我们的寿命都不是能随随便便数出来的，所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

奥尔嘉从黎恩那僵住的表情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仔细捋了一遍自己的话中可能带有的含义之后，顿时红透了脸，向旁边猛退了一大段距离。

“不……我、我是说我们寿命都很长，所以说你的目的就算要过上几百年才能实现也没关系！在现在的目的达到之前我们还有不少的时间不是吗！？不对……刚才那么说也未尝不可，毕竟你必须要和我结婚，所以说……啊！混账黎恩你别再笑了！”

黎恩一边笑，一边挡住奥尔嘉不断砸下来的拳头，却不小心被她推翻在坐着的台阶上，脸撞翻了一旁的酒杯，洒了他一脸。

果然，这家伙很有意思啊。

夜空下，酒冲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