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

大陆南部滨海都市那提亚，复国军审判庭。

审判官端庄姿势，尽量使自己的威严看上去和两天前才被任命的职务相称。

“下面宣读判决：那提亚城前商会会长伊扎克。复国战争期间，你身为那提亚人，拒绝协助革命军赶走雷斯亚国的强盗。反趁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之际勾结侵略者哈特，协助他横征暴敛。欺行霸市、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无所不为！尤其是几年前水灾粮食短缺和瘟疫肆虐期间，你作为商会会长不仅不调动物资救助百姓，反而趁机垄断药草，贩卖人口，致使那提亚周边百姓苦不堪言，用普通民众的苦难换来你个人仓库里的金山银海！多位证人出庭作证，现证据确凿……”

“不！！！审判官大人，我、我是为了我妻子和儿女的荣华富……为了家人的生计才——”肥头大耳的被告慌乱的为自己辩解。

“去死吧奸商！！！”

“奸商，要不是你我的家人也不会连续几年挨饿受冻。”

“还我因病而死的女儿的命来！”

“吊死这个放高利贷的畜生！！！”

“我作证，判他死刑！死刑！死刑！”

审判庭下的听审区站满了复国军的拥护者，其中有一些特意从那提亚城外赶来，就是为了观看曾经趾高气昂的贵族颜面尽失时的丑态。

“肃静！”审判官举起法槌轻敲桌面。“伊扎克，你坏事做尽，本法庭判处你劳役三十五年，没收全部欺压百姓所得，所有追缴赃物赃款全数均分给共同赶走侵略者的战士和百姓家属！”

“好！！！！！”

庭下再次响起如雷喝彩。

前来听审的民众大都是已经在复国军处留下户名的那提亚都城附近的百姓。复国军领袖威廉承诺，只要协助复国军赶走侵略者，曾经被雷斯亚横征暴敛的钱财他将悉数归还百姓。

虽然这几天没收贵族所得的财物均摊到每家每户时其实已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数目，但威廉信守承诺言出必行的做法让民众对这位新领袖的好感徒增几分。

“复国军万岁！解放者威廉万岁！！！”

“审判官大人，我冤、冤枉，我，我可以给你金银财宝，求求你不要判我有罪。”

“不思悔改！罪加一等，卫兵，把他带下去！”

审判官厉声呵斥，左右卫兵应声而动。

“不要啊————”

“呸！”

听审席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朝这位肥头大耳的商会会长吐了口唾沫。

＊＊＊

“卫兵，将下一位嫌疑人图书馆馆长，塞德罗斯带上审判庭。”

“塞德罗斯先生？？？”

“他怎么会被控告？”

“是不是搞错了？馆长大人犯了什么罪？”

席下议论纷纷，审判长心里感到一阵烦躁，这应该是今天最难“对付”的一场审判。

塞德罗斯的身份是雷斯亚人，但听闻他在那提亚城任职的几十年来为人宽厚，乐善好施。相比其他侵略者，百姓对这位老者几乎没有什么仇视。但作为被“教皇”派遣来的要员之一，那提亚要复国，【合理】的将他处置又是必要的。与此同时还需要考虑到如果量刑过重会不会彻底激怒北方雷斯亚人，要是新的教皇登基后借此重燃战火，那自己可难辞其咎了。

他看了眼控告席上坐着的检察官，这位检察官和自己一样检察官也是在几天前革命军拿下都城时被临时任命的，此时他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人人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解放者威廉的儿子莱伯特，今天审判对象的案卷大都是由他递交给审判庭的。

解决了这场下面的就简单多了，要是解决不好，接下来可就麻烦了……审判长暗想。

四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整齐的站在“犯人”四周，缓缓“押送”着他走进审判庭。看上去卫兵反倒是更像方才进来这位老者的护卫。

相比刚才被带走的伊扎克，这位老头是正经的雷斯亚神权国贵族。在处置他的问题上可不能怠慢。

“你可是塞德罗斯。”

“……哼。”老者态度不屑一顾，没正眼看审判长。

“检察官，你递交的案卷上控告前那提亚图书馆馆长，雷斯亚占领军的文书馆塞德罗斯先生……编撰伪史，欺骗百姓，是吗。”

“是的。”莱伯特确认到。“在雷斯亚入侵我国的几十年时间里，他们指使——”

“混蛋！”被告席上的老者突然打断检察官。“你们这帮阴险之人不服神的教化，反趁教皇病重公然起兵作乱，该呆在审判席上的是你们这些窃国盗冠的乱臣贼子！而不是我！”

“各位那提亚的公民们，为了进行这项指控，我特意将教皇任命的这位文书馆编撰的历史全数阅读了一遍。这部所谓的历史宣称，包括我们那提亚在内的南大陆诸国生息的百姓竟然全都是【魔族】后裔？而魔族则是在所谓的上古时期使用【黑魔法】毁灭了世界的邪恶种族。相反教廷的强盗反倒在里头将自己诩为神的使者，把他们几十年来对南方的侵略说成是对我们的拯救……真是荒谬之至。”

“自甘堕落的叛徒……”老者看上去怒不可遏。“你们根本不知道千年前你们的祖先到底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你们的祖先制造的黑武器就是末世浩劫的元凶——”

“我当然不知道千万年前发生了什么，想必在场的各位谁也没有真的亲眼见过吧？我们相信的是我眼里看到的事实。同胞们，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和复国军的兄弟们一同颠沛流离，寻求赶走侵略者的复国之道，我见过很多那提亚人和雷斯亚人，我看到的情况是那提亚的富庶明明都是我们自己——那提亚的普通百姓辛苦劳作得来的成果，反倒是雷斯亚的侵略者除了压迫我们外还为我们的家园做了任何有益处的事吗？自称教皇和圣殿骑士的贵族把我们作为二等贱民，对商人农夫横征暴敛，把工匠女仆当做商品一样随意贩卖折磨，雷斯亚人若是伤害我们，现已逃亡的前审判长会说这是对魔族后裔的惩戒，而我们哪怕对雷斯亚的暴行有一丁点不满，就被以亵渎的罪名逮捕，关押，乃至吊死……如果说雷斯亚的骑士真是神派来拯救世人的，那这样的拯救方法未免也太可笑了点吧，那提亚的百姓真的需要这样的‘拯救’吗？更进一步说，勤劳善良的诸位又怎么可能是邪恶魔族的后裔，天生贱民呢？所以说这部所谓的历史——”

咚！

莱伯特检察长将厚重的书本摔在审判庭地面，石板发出低沉的响声。

“这部历史根本就是雷斯亚编造出来奴役我们的谎言！他们开设图书馆和教会公开宣扬这套我们生而有罪，理应偿还的虚假历史，用它来教育孩子们，让我们甘心当雷斯亚的奴隶，去偿还根本就不存在的罪行！企图以此把雷斯亚对我们的压迫合理化！各位，刚才我说的这套雷斯亚侵略者的说法你们一定也有所耳闻，因为他们一直在对此大力宣传！可你们内心里真的接受吗？这样的伪史难道不该废置吗？”

“该！”

“莱伯特卫队长说得对！我们不是什么魔族后裔！”

“废除！”

“侵略者的伪史！烧掉它！”

“肃静，肃静！”

支持声此起彼伏，莱伯特转向审判长。

“审判长大人，我认为废除这部雷斯亚的《圣典》……不，伪典势在必行。不能让它继续欺骗荼毒更多的同胞。”

“没办法拯救的异教徒……”馆长表情沉痛，无奈的开始摇头。

“被告，你有什么话想要说的吗？”审判长转向老者。

“我不远万里来到那提亚，一心一意希望帮助你们洗清罪孽，重归神的怀抱，原以为你们可以接受教诲，不重蹈上古时代的覆辙，现在看来，唉……”

“看来他是无话可说了。各位，雷斯亚的伪史荼毒甚广，废除它指日可待。接下来……你们说编撰这部伪史的塞德罗斯该当何罪呢？”

“啊？”

“这……”

比审判长的法槌更有用，民众的声音逐渐低沉下来。

“来啊，杀了老朽啊！我教皇大人服务五十六年，自愿前往南方荒芜之地教化异教徒，没成想却落得这个结局。快，判老朽我死刑吧！”

“我们那提亚人的审判和雷斯亚人可不一样，我们定罪的标准可不是一个人的身份。我们看的是证据，每一项判决都必须有理有据。”

莱伯特看着老者的眼睛，继续说：

“根据我的人对城内百姓的走访，塞德罗斯文书馆平日生活简朴，对那提亚人一样乐善好施，曾在疫病肆虐期间不顾风险，亲自实验治疗药剂……战争期间粮价飞涨，人人自危，唯独塞德罗斯开放自家仓库，常价出售粮食给那提亚百姓，各位，这些传言是否确有其事？”

“可有人愿出庭作证？”

见一时无人回应，审判长又补充道：

“复国军严守人人平等的信条，不以种族、身份评判任何人，本庭判决亦当结合事实充分考量，所以只要说的是真话，无需有所顾忌。”

沉默了一会，人群中一位农家妇女模样的人先走上前。

“大、大人，我作证，我的孩子就是用塞德罗斯馆长给的药治好的……”

“唔。”莱伯特点点头，看向审判长。

“还有没有证人愿意作证？”

也许是受到激励，第二个证人走出人群。

“审判长大人，我也可以证明，老爷子和那些坏贵族不一样。他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知道了，谢谢你。”审判长对作证的男子点点头。

“我也可以作证，我是个乞丐……当初是塞德罗斯馆长开设的粥铺，我才能得以混口饭吃……”

“馆长是个好人啊。”

“大人，我也作证。”

莱伯特检察官也举起手。

“审判长大人，我也要为塞德罗斯先生作证，据我所知复国战争期间不少被俘虏的复国军战士也是因为他的进言才得以保全性命，其中还包括一名我手下的轻钢铁卫。”

“唔……我知道了。”审判长内心松了口气。

“……哼。”老者赌气般的别过身子，一副怎样都好的架势。“别以为你们这套假慈悲对我有用。”

“塞德罗斯先生，这可不是什么假慈悲，这是我们那提亚人判断对错的方法。我们可不是只看出生不论对错的。”

老者的表情更难看了，他知道莱伯特的讽刺对象是谁。

咚。

“下面宣布判决。”

审判长又敲击一次法槌，内心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把自己早就打算好的判决宣布出口了。

“前那提亚城图书馆馆长，雷斯亚文书馆塞德罗斯……你编撰伪史，用谎言迷惑那提亚民众，间接帮助侵略者压迫民众，相关证据确凿，理应受到惩罚……但本庭念你不像其他恶徒一般罪行累累，平日多行善举……综合考量，本庭判决你立刻停止伪史编撰，公开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要你服从判决，既往行为一律不咎——”

“做梦！！！”

老者大声打断审判长，不过这正中下怀。

“……如果你不服本庭判决，那么根据威廉议长颁发的新法令，你将被逐出那提亚国，你有三十天的时间离开那提亚新划定的界限。”

“我不会与你们这帮异教徒为伍了！我要回到教皇身边，你们这群人就在这里自生自灭，永世生活罪孽中吧！”

“文书馆先生。”莱伯特微笑着说。“雷斯亚的伪帝身体欠佳，国内贵族争权夺利，纷争不断，你千里迢迢赶回这样的国家又是为了什么呢？在场的诸位同胞都反应老馆长你德高望重，我也听闻其实你对近年来雷斯亚总督的暴行颇有微词，想必你内心也是一位善良之人。只不过你选错了效忠的对象，你若是服从判决，留在南方出任复国军的医馆药剂师一职济世救人，我相信大家一样会尊奉你为贤者，你也不用跑到北方战乱之地去了，如此一来岂不美——”

“呸！叛徒，你们都等着接受来自神的审判吧！”

“可惜。”莱伯特苦笑着摇摇头。“我会安排人手送你回到你尊敬的教皇身边的，路途遥远，但愿你还能见上一面。”

在卫兵的押送与民众的注视下塞德罗斯被带出审判庭。

判决合情合理，大家看起来也十分满意，这审判长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当。审判长一边想一边翻开下一张案卷，愣神片刻后开口宣读：

“卫兵，带下一位……呃……”审判长又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字。“下一位嫌疑人……那提亚城红旅娼、娼、娼娼馆经营者……贝利亚……”

审判长环顾一眼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除了正在掩饰住自己坏笑的莱伯特。猛然想起自己的台词还没念完：

“……上庭。”

“男的？不应该是老鸨吗？”

“我它奶奶的天啊……今天的审判比昨天有意思啊。”

“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那间窑子的老板长啥样呢。”

“当然，那可是有钱人才能涉足的地方，听说想要进门都得先花金币……”

庭下议论纷纷，民众们都在期待一睹接下来将上庭的“红旅”老板的面容。

“轮到你了，走吧。”卫兵在背后轻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前进。“别担心贝利亚先生，莱伯特队长一定早有安排。”

在众人目光的交汇中，我在身后卫兵的示意下走进审判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