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我这是一次再会（2）

我慢慢坐起身子，尽量让伤口不碰触墙壁的靠在床背上。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到木门上，之后又从木门上转移到了窗外。

向外看去，发现天已经黑了，明明我刚刚苏醒的时候还有些光亮。

这也就是说，距离我被孟德击败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了。

孟德不知道有没有派人来打听我的下落，云长和翼德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这些问题，一直围绕在我的脑中，无法甩去。

“喝酒吗？”这时，已经把身甲脱掉的子龙，身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布衣，端着两个酒盅走过来，并且示意我拿一个，“人受伤的时候就应该喝些酒才对。”

“啊，哦，谢了。”

受伤吗……确实，不管是外还是内，我都伤得不轻。

结过酒盅，细细的抿了一口。

与许昌的那股子甘洌不同，这里的酒味辣度适中，还带些甜味，如同酒糟一样。

就像是那个时候在沛县喝的酒一样。

“子龙，我……”

“玄德什么都不必说，从城中的只言片语里我差不多都了解到了。”她的手指轻按在我的嘴唇上，温柔的笑着，“螳臂当车的失败是很自然的，这不怪你。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何种战术都基本是不会有作用的。”

不知是否是子龙的毒舌又一次发作了，她的安慰话语在我的耳中都变成了锋利的刀刺。而我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每个字都是事实。

“……话说，子龙怎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北平和伯珪在一起吗？”

“啊……这个事情啊。”子龙应了一声，望着窗外喝了口酒，接着说道，“主公的话，已经被我葬在北平城外了。”

诶？

“……嗯，就是这样。”子龙又加上了一句，两只手玩弄着酒盅。

很明显，她是因为我露出一副无法相信的表情才加上这句话的。

伯珪，死了？就这样死了？

虽然我知道历史可能也许大概会这样走，但，真的就这么……

嘿嘿嘿……

那张傻脸，感觉昨天还冲我笑一样。

“……伯珪是怎么……”

“主公和袁绍起了冲突，北平城危在旦夕，本来主公可以同我一起出走另寻出路，但她选择保护年幼行动不便的弟弟妹妹，坚守城池。”她平静的说着，又喝了一口酒，“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之后的兵败人亡自然就可以预见了。”

不知为何，明明我没有看到那个场景，也没有听到具体的内容。但即使如此，脑袋中则依然能够浮现出那个笑的有些傻，却又内心耿直的女孩在命垂一线之时，表现出来的那股子倔强和不屈。

乱世豪杰的死法，或许与她的一生相匹配吧。

但为什么呢？我作为伯珪的好友，虽然很悲伤，却已经哭不出来了。更说不出给她报仇之类的话。

难道我在这个时代已经麻木了吗？还是说，我已经全数接受生死定数的必然性了吗？

对这样的自己，我还真是厌恶啊。

“不过子龙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伤心呢。”我看着子龙淡定喝酒的样子，有些诧异的同时也有些费解，“当时你没有和伯珪一起赴死吗？”

“嗯，没有。而且本身来讲，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绝不会让主公就这么死在那里的。”

“也是呢。”我艰难的笑了笑。

就算是硬拽，子龙也会把伯珪拽出来吧。

“但是啊，主公选择守城完全是因为那里是她的根。她觉得如果失去了北平城和北平城里的家人，那自己就一无所有了。”子龙把酒放在桌台上，坐到床的另一侧上，“我尊重她的想法。不过还真是的，到最后主公也不是一个成大事的人啊。”

子龙说完，僵硬的笑了笑。

……

我看着这样的子龙，也温柔的笑了笑。

“虽然你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是挺伤心的吧。”

“有吗？”她有些惊讶，赶紧摸了摸自己白净的脸。

“啊，”我指了指子龙挂在一旁的亮银甲，“你的亮银甲，从离开北平城之后肯定一直穿着，就没有脱下来过吧。”

这铠甲是我家主公的兴趣，硬要我穿得。……我还记得，在攻汜水关之前子龙曾如此说过。

或许这身铠甲寄托着子龙对公孙瓒的忠诚吧。看着这个已经满是划痕却依旧闪亮的银甲，我如此想着看向子龙。

子龙身体有些缩，低着头。刚才的笑容也变得孤独了不少。

“也许吧，但我依然尊重她的想法。……好了，不高兴的事情就说到这里，玄德也醒了，来说点正经事。”子龙赶紧甩了甩长长的金发，站起身子，转看向我这边，“我奉前将军公孙瓒遗命，前来投奔豫州牧刘备。”

诶？遗命？

我还没反应过味道来，她便突然拱手单膝跪地施起礼来。这个举动着实吓到了我，我赶忙想上前把她扶起来，却因为背后的伤痛而让动作略显迟钝了些。

“子龙你这是干什么啊~~~啊，好疼。”我单手扶起子龙，见子龙看着我露出一副开心的模样，“嘲笑我！”

她摆了摆手。

“哪里是嘲笑啊~我只是回想起与主公别离之前主公说的话了。现在想来，主公没有和我一起来真是可惜啊。”

“？”到底伯珪都说什么了？“算了……话说，子龙之所以来到邺城就是为了来找我吗？”

“嗯，算是吧。本来我想直接投到徐州去，但没想到曹操的奔袭如此之快。”子龙把放在桌上的酒盅又重新放回手里，两只手在温热的酒盅上摩擦着，“不过还算好，能够在这里见到玄德。”

“还算好吗……”也是，如果不是遇到子龙，我八成已经横尸郊外了吧。不管怎样，我应该道个谢，“子龙啊，这次真是谢谢你。”

“诶？啊，不不用客气。”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她不知所措，赶紧又别过脸去喝了一口酒。

因为毒舌和些微的孤僻，她反而很不适应感谢和赞美的话。而这一点，恰好是子龙最可爱的地方。

“那，从现在开始，玄德就是我的主公了。”

“诶？”我把酒咽到肚里，看着子龙微笑的漂亮的脸蛋，也会以一个微笑，“嗯，如果我可以的话，那就请你多多指教了。”

“可以的，”子龙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美丽的弧线，“温柔的玄德完全可以的！”

嗯……这样的话她还真说的出口，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感觉脸有些热，赶紧别过头看向窗外。

伯珪，正如你所说的，子龙就交给我了。

虽然还有很多话想和你唠唠，但现在却也没机会了。等过段时间，我会去你的墓前看你的。说不尽的话，就到时候再说吧。

“呼……总算松了口气，”子龙说着，用手放在胸口舒了舒心，“好，睡觉吧。”

子龙把酒一饮而尽，搁在桌子上。

“是啊，也到这个时间了。子龙快快回去睡吧。”

“嗯？主公你说什么呢？”子龙指了指我所躺着的床，“我就订了一个房间一个床铺。”

“诶？”

“昨天为了让你好好静养所以我才打的地铺，该不会你想让我今天还睡地上吧？”

“啊……那个，那我睡地上好了。”

“不行，你是病人。”

“……那你的意思是——”

“哼哼，”子龙发出坏坏的笑，看着我的惊恐面孔，说出我实在不愿意听到的话，“当然是同床眠卧了。”